第12章 突厥精騎來襲,(3)

好得多了!有什麽調養之道,不妨說來聽聽!”李淵笑眯眯地對趙王李孝恭道。

李孝恭臉上堆着笑欠了欠身,恭敬答道:“臣早年文弱,都是吃了嬌氣的虧。這些年在外帶兵,太陽曬雨雪淋,吃夥房大鍋裏的粗飯,騎在馬背上打瞌睡,說來也怪,幼年時落下的胃氣弱的老病根竟不知不覺地去了。這卻也算不上什麽調養之道!”

皇帝哈哈大笑:“雖如此,卻也說得實在!進京快一個月了吧,住得可還慣?”

李孝恭答道:“蒙陛下愛惜,臣這些日子休養得極好,只是平日裏公務繁忙,乍一閑下來,渾身上下倒還有些不自在呢!”

皇帝意味深長地點了點頭:“你的心思朕知道。此番北邊用兵,實出于不得已。朕沒允你再挂帥印,是另有一番計較的。”

他頓了頓,說道:“今年是朕登基的第九個年頭了,雖說天下鼎定,卻也還難稱得天下太平。北方的外患固然是朕一塊心病,畢竟是邊事,然則河東的盜匪不靖,卻實實叫朕難以安寝。窦建德死了幾年了,人們還念着他的好,這說明了什麽?一是窦建德雖是一方豪強,确有其過人之處,其他反王不可比;二是朝廷的施政有誤,吏治不清政令難行,地方百姓腹有怨言。山東這個地方,确實需要一個鎮得住的人去好好整饬一番了!”

他端起酒盞,淺淺地抿了一口,道:“北邊嘛,任城王雖然年輕,但治軍多年骁勇善戰三軍賓服,屈突通侍奉兩朝謹慎老成,李靖精通兵略善謀攻伐,三人聯手,軍事上的事情,朕不太擔心。可東邊目下要緊的卻不是軍事,而是政治。李世勣是老軍務,有他坐鎮,即使再有豎旗造反者,朕也不擔心。可是河東地方千裏,僅糧鹽兩項,經營好了就不得了,能抵小半個國庫的歲入。朕雖派了王珪去治理庶務,終歸還不大放心,那個地方,總得有個德望資歷均可服衆的家裏人去坐鎮才好。”

李孝恭端着酒盞的手略有些顫抖:“陛下的意思,是想讓臣出守河東?”

皇帝凝視着他道:“朕現在設了從二品的山東道行臺,以李世勣遙領左仆射,王珪為右仆射。可是朕還想設一個更大的行臺,統領晉、冀、魯、豫諸州郡軍政事務,就叫河東道大行臺,洛陽以東,淮河以北,悉署理之。這個行臺和原來的陝東道大行臺一樣,與朝廷尚書省同級。你出任河東道行臺尚書令,正二品,由裴、蕭兩位政事宰輔遙攝左、右仆射,李世勣任尚書左丞兼行臺兵部尚書,正三品,王珪為尚書右丞兼行臺民部侍郎,正四品。其他的人事,你可自行權衡酌定,可先任命,再向朝廷尚書省吏部報備。”

李孝恭這一喜确實非同小可,雖說他在荊州任東南道行臺尚書左仆射,但東南道行臺不過從二品,且省內只設了一個兵部尚書,乃專為李靖而設。此番出任河東道大行臺尚書令,在品秩上一下子與擔任朝廷尚書令的秦王李世民一下子拉平了,且聽皇帝語氣,可仿中樞六部制分設各部,除了吏部禮部幹礙朝政禮制不能另設,其餘四部均可自行任命尚書。更加讓他怦然心動的是,裴蕭兩位政事堂宰相分任自己的兩個副手,雖說不能實際到任,卻也是極大的榮耀之事。他又想到眼前皇帝對秦王頗為不喜,看這意思,恐怕年內秦王權勢便将不保。到時候空出一個尚書令的位子來,太子監國自是不能兼領,齊王頑劣,做個侍中都是擺設,總領百官總理朝政的尚書令說什麽也不太可能落在他頭上。宗室之中,只有自己軍政全能,又實任與朝廷尚書省平級的河東道行臺尚書令,到時候進政事堂榮任首輔,不過咫尺之遙而已……

李淵哪裏想到轉眼之間這位趙王已經轉了這許多念頭,他嘆了口氣,道:“朕以秦王功高,欲封秦王于洛陽,允其自建天子旌旗,又恐他軍功太甚遭朝野猜忌,他心裏也不安。所以朕将免去其所任陝東道大行臺尚書令一職,把河東幾十個州郡劃出來由你統領。秦王及其所屬天策上将府統領函谷關以西洛陽以東晉陽以南許昌以北的幾個州郡作為封邑,這個地方另設一道,就叫關外道,直屬于天策府。朕把你放在東都的東邊,是希望你能夠妥善安撫百姓節度諸軍,若是關中有什麽大事,也能與朝廷相呼應!朕的這一番苦心,你能明白麽?”

李孝恭眼珠子轉了轉,答道:“陛下聖心遠慮,臣下等皆不能及。不過秦王殿下天生聰穎敏慧過人,函關以東,有殿下與臣坐鎮,陛下大可高枕無憂。”

李淵淡淡應道:“哦!你這麽看?”

李孝恭道:“是,臣昔日伐南之前,曾往秦王處辭行,其時殿下将讨王窦。當時秦王殿下對臣言道:洛陽為關外重鎮,東連齊魯,西下函關,北眺太行,南俯荊襄,實為兵家必争之地。自古以來,得洛陽者得天下,漢光武帝、魏文帝莫不如此。王世充一狂妄匹夫,坐據洛陽尚能問鼎天下,只要洛陽在手,不愁天下不定。”

李淵默默地聽着,半晌沒有搭言,良久方道:“你此番回京,去拜訪秦王了麽?”

李孝恭垂下頭去,以掩飾略有些得意的眼神,答道:“十天前就去了。秦王對陛下封國建旌之事極感榮寵。稱必将善自經營河洛,以不負陛下厚恩。”

李淵問道:“他很高興?興致……很高?”

李孝恭恭恭敬敬地說道:“是,不僅是秦王殿下,整個天策府上下人人都面帶喜色,都盛贊陛下隆恩厚德呢!”

李淵直視着他問道:“他們為什麽這麽高興呢?”

李孝恭一怔,随即坦然道:“秦王殿下經略河洛有年,身邊左右文武,以山東豪俊居多。這些人留在長安,本來就是因為秦王是主,他們并不喜歡關內的水土。此番聽說能夠出關回到家鄉去,且可以繼續追随獨建天子旌旗的秦王殿下,當然多感暢然。臣看他們的意思,在京師待得似乎頗不如意,去了洛陽,這些人恐怕就不願意再回長安來了!”

李淵沉吟良久,淡淡說道:“今日就到這裏吧,建河東行臺之事,兩月之內朕就有明敕,你回去準備準備,不要張揚。長安局面複雜,你自小心謹慎就是!”

<CENTER>智深若海</CENTER>

“常公既用在下為幕賓,馬周自當竭誠用事以報常公知遇之恩。如今京師局勢一日緊似一日,常公身負皇城宿衛重責,斷然撇不開這天下第一難纏的家務事。于此性命交關的當口,常公切不可再對周有所疑忌提防,內剛則外嚴,裏疑而患生,如不能推心置腹,窮書生就算留在府中,恐也無益于常公。”

馬周短短幾句話,立時讓常何鬧了個大紅臉,他讪讪笑道:“我請先生來本就是為了商議大事的,又怎會猜疑先生?馬先生是飽學之士,常某是個粗人,這些日子裏若是有什麽事情得罪怠慢了先生,還望先生海涵則個。”

馬周擺了擺手:“常公不必和我兜圈子了,馬周自入幕數月以來,承常公以士禮相待,又有什麽委屈處?如今時局不寧,朝政維艱,我只問常公一句話,還望常公據實相告。”

他轉過身來,二目炯炯地凝視着常何,一字一頓地問道:“東宮和宏義宮,将軍究竟站在哪一邊?”

一句話把個堂堂帝國皇城禁軍統領驚出了一身冷汗,他張了張嘴,卻一句話都沒能說出來,面色極為尴尬地看着馬周。

馬周冷然笑道:“此事關系你我的身家性命,常公切勿再以虛言相對。常公若是信得過馬周,便請實言相告,若是信不過馬周,也請言明,馬周即刻離府,如此兩不相誤,其善大焉!”

常何愕然半晌,爽然大笑道:“先生言重了,我既待先生以士禮,又怎會信不過先生?只不過事體重大,牽涉諸多,常某位分非常,先生不問起,倒還真不敢輕易言及。”

他用手捋了捋胡子,坦然道:“不瞞先生,自從常某就任北軍以來,太子曾數次對常某流露出招攬之意,我并未回絕!不過,我追随秦王殿下多年,一直效命鞍前,秦王和尉遲将軍曾在武牢亂軍之中救過常某性命,就是玄武門禁軍屯署統領之位,也還是秦王殿下提攜才得任之。所謂知恩圖報,即使秦王殿下失勢,常某也斷斷不會落井下石,妄做小人。”

馬周緩緩坐回了坐席上,皺着眉頭說道:“常公是如何回複太子的呢?”

常何笑道:“我對東宮來人道:‘請太子放心,常某既是大唐的臣子,自當效命陛下與儲君,需關照處,不消說的,自當盡心盡力!’”

馬周追問道:“如今太子與秦王勢同水火,一場蕭牆之禍就在眼前,常公究竟是如何打算的呢?”

常何苦笑道:“我職位卑微,又能如何打算?我雖應了太子,卻從未做過背叛秦王的事情。秦王雖有大恩惠于我,卻并不真正信任我,前番我陪同他前往東宮赴宴,話裏話外還在敲打我呢。馬先生,說老實話,我手中的兵權雖緊要,終歸是個五品末吏。似這等帝王家事王子之争,斷然沒有我置喙的餘地。別說我管不了,就是當真讓我管,我也不敢管。無論是太子還是秦王,捏死我都不過舉手之勞。我誰也得罪不起,實指望能夠外方邊塞領兵,躲開京城這個是非圈子,不過看來無論是陛下還是太子秦王恐怕都不會同意。留在京裏,一旦事起,除了做縮頭烏龜,我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麽更好的法子了。”

馬周瞥了常何一眼,心知這個外表粗豪不文的将軍實際上心細如發,直到此刻仍然不肯對自己交底。他心裏明白,卻也不故意說破,神情懇切地道:“恕我直言,別個躲得開,常公卻是躲不開的。常公身負宮廷宿衛之責,掌管禁軍兵權,無論是太子還是秦王,要謀大事都不會放過常公。”

常何嘆道:“但願陛下能夠允準秦王赴洛陽,如此便能消弭一場塌天大禍了。”

馬周搖着頭道:“将軍此乃一廂情願。陛下在太子和秦王之間舉棋不定左右搖擺,早已是朝野皆知的事情。封秦王于洛陽,固然是兩全其美之策,然于大唐社稷而言卻是飲鸩止渴之策。今上在位或許還能隐忍彈壓,一旦今上龍馭歸海,還有誰能阻止大唐天下四分五裂?這是明擺在那裏的事情,誰還看不明白?就算陛下不聽太子齊王的一面之詞,裴寂、封倫、宇文士及等政事堂諸相公的意見,陛下恐怕不能當耳邊風置之不理吧?更何況還有趙王、淮安王、窦公等勳臣外戚,這些人就算不向着太子,為江山社稷計,也絕不會坐視陛下重蹈前漢分封覆轍而緘口不言的。”

他頓了頓,接着說道:“更何況河東鎮守李世勣剛剛當上山東道行臺左仆射,坐席還沒坐熱,就又來了一個親王淩駕于上,他心裏能舒服麽?這些邊将的意見也許不受重視,然則滴水彙成江河,陛下就算心意再堅定,能抵得住這些大王公爵宰相将軍的齊聲反對?陛下畢竟不是漢孝武皇帝那樣的剛愎獨裁之主。說到底,出洛陽號召天下,不過是秦王殿下的一個美夢罷了!”

常何越聽越是心涼,他聲音略帶些嘶啞地問道:“那秦王豈不是已如砧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了麽?”

馬周的神情凝重了起來:“秦王若是真的就此放棄抵抗任人魚肉,他就不是縱橫天下十餘年不敗的天策上将了!”

他嘆了口氣,語調沉重地道:“這些日子裏,我在常公書房之內遍覽了自義寧元年以來大丞相府及尚書省發下來的所有邸報。秦王率軍征伐,數次皆悖常理,出其不意,從而變不可能為可能。武牢戰窦建德,直是知其不可為而為之。這位殿下平日裏雖說謙恭下士,每臨戰陣卻其志如剛,雖千軍萬馬亦不可奪。沒有這份堅毅果決,秦王也不會成為太子儲位的最大威脅!”

常何聽到此處臉色已然變得慘白:“你的意思是說,即使秦王不能出洛陽,也不會束手聽命于太子,反而要拼死一搏弄個魚死網破?”

馬周冷笑道:“秦王若是沒有這種打算,當年又何必費盡心機将常公安排在玄武門禁軍屯署這樣的要害位置上?要知道,一旦京城內亂,不要說太子令秦王教谕,就是陛下聖敕沒有将軍你的點頭都出不了皇城。也就是說,一旦京城亂起,太極殿、顯德殿、宏義宮、齊王府無論哪一方離開了将軍你誰也控制不了局面。秦王殿下畢竟是軍功受賞武事娴熟,無論行事布局,均在要害處預先做眼。這一層太子殿下雖說也看到了,終歸遲了一步。雖說目前在朝局上太子取攻勢秦王取守勢,但太子的攻勢,卻未免過于文绉绉了些……”

馬周說得驚心動魄,常何卻反而一掃方才的驚懼神色,雙目之中精光閃爍,語氣沉澀地道:“馬先生似乎已經算定了秦王在皇城之內有所圖謀了?”

馬周冷笑道:“這些日子敬君弘将軍于府中走動頗多,想必就是秦王殿下委将軍招攬的吧?”

常何渾身的汗毛都直立了起來,他此番才算真正領略了這個醉酒傲太守的窮酸書生胸中的見識城府。他來府中幾個月,每日只見他吟詩作畫撫琴弄簫,卻不想自己自以為機密的諸事沒有一件瞞過他眼去。馬周的文采風流自不必說,這份洞徹萬物的明達幹練着實讓人心折。

他強自按捺着心中的驚慌起身拜道:“常何身處危境,做事不得不萬分仔細,如有得罪先生處,還望先生海涵。”話語中雖略帶尴尬驚懼,倒是透了幾分至誠出來。

馬周嘆了口氣:“将軍何必如此,聖人雲:‘君不密則失臣,臣不密則失君,機事不密則害成。’馬周一介書生,常公身負重任,怎能貿然輕信?”

他頓了頓說道:“如此說來常公實際上堅決站在秦王一邊了?”

常何點了點頭:“正是,不欺君,不悖主,常某別無選擇!”

馬周沉思半晌,拍案叫道:“好,承将軍看重,窮書生此番便與常公共擔這天下第一兇險的大事。如今諸事已現端倪,大禍為期不遠,我們需早作謀劃,未雨綢缪!”

常何愕然道:“雖說局面險惡,可如今朝廷內外都在為北面的軍務焦心操勞,文武大臣還眼睜睜盯着禦北的帥位。陛下允了秦王出洛陽獨建天子旌旗,也畢竟還沒有真個反悔。如今便說局勢不可為,是否為時過早呢?”

馬周嘆了口氣:“恐怕一點都不早了。數日之前中書省明發聖敕,調天策上将府長史房玄齡、司馬杜如晦離府另行委任。這是東宮重新向宏義宮宣戰的一個明白信號,一刀下去,便斬斷了秦王的左膀右臂。房杜二人乃是天策府的文膽,此番不得不奉敕出府,诏敕裏甚至寫明‘不得再事秦王’。太子棋步雖緩,卻是步步緊逼。秦王殿下周旋騰挪回轉的餘地恐怕不大了!”

常何倒吸了一口涼氣:“你的意思是說,太子是想将秦王身邊的文臣武将一個一個調開,使得秦王即使東歸洛陽,也不過是孤家寡人而已,從此對朝局再無掌控能力?”

馬周冷笑着搖了搖頭:“秦王縱橫天下十餘年,這等手段豈能困得住他?只要他在洛陽登高一呼,四海豪傑必然紛紛往投。只要出了長安城,秦王的聲望威名在長江以北如日中天。只有在京兆府,他才落在下風。太子雖說久居京師,畢竟不是不出宮門的纨绔之輩,這一層道理不會看不明白。他這麽逼迫秦王,有另外一層道理在裏面。”

常何道:“難道待得秦王勢孤,再用手段除之?”

馬周哂道:“那是齊王的如意算盤,太子若是肯行此下策,他就不是太子了!”

見常何大惑不解,馬周微笑着解說道:“太子畢竟是儲君,正位東宮,是名正言順的帝位承嗣者。他不會也不能采用非常之策在今上面前解決掉秦王,那樣将會敗壞他寬仁德化孝敬嚴慈友愛兄弟的好名聲,也會影響陛下對他的看法。如果太子真的這麽做了,會讓陛下對其徹底失望乃至切齒痛恨,那樣只會便宜了在一旁陰附太子觊觎帝位的齊王。這樣的蠢事,太子萬萬不會做!對于他來講,既然自身的位子是正的,那只需逼着秦王走到邪路上去,他以正壓邪,以衆淩寡,不損名聲不堕威望,也絲毫不影響自己的地位。後世史筆如鐵,也僅會斥秦王為漢之吳、楚,至于孝景帝殺吳世子晁錯苛諸王事,直如太史公者,也不過一筆帶過而已!哈哈,太子殿下的主意雖說拖沓了些,卻也不可謂不高明啊!”

常何此時方才想通其中的關節,秦王征伐多年功高蓋世,莫說太子還沒登基,就算是已然正位太極宮,也不能無罪擅誅有功親王為朝野非議後世指斥。因此太子要除去秦王最直接的手段便是逼迫秦王自己謀反,那時候他便可以名正言順地率兵平亂,不管面對滿朝文武還是當今陛下,他都是大唐的忠臣孝子,而秦王則是叛國家背父兄逆人倫的千古罪人。秦王勢力雖大,卻多在關東隴西之地,京兆一帶基本上全都是太子的力量,在長安開戰,太子是主,秦王是客,就算李世民有通天徹地之能,在這種局面下除了束手就縛或是兵敗身死,恐怕不會有第三種結局了。

一母同胞的親兄弟,相互之間竟然算計到這等地步,常何心中不禁泛起一股濃重的厭惡之感。他長長出了一口氣,說道:“秦王殿下忍了這麽久,難道就不會繼續忍下去麽?”

馬周搖了搖頭:“凡做大事者,行事皆有所求。秦王之所以忍耐,蓋因如今京城局面形勢對他不利,他不得不克制自己對太子步步退讓。這在兵法上有二解,一曰示弱,示敵以弱,使敵對己不加重視,誤導敵軍錯判局勢;二曰蓄勢,蓄己之勢,勢成則發,一鼓而不可擋。然則秦王若是真的等到只剩下自己孤零零一個的時候,即使想再作反擊也不可得了。如是秦王能求一世富貴尊榮已是萬幸。可是我朝這位二殿下十餘年來戎馬倥偬英雄了得,別人做得富家翁,他卻萬萬做不得!”

“這又是為何?”常何饒有興味地問道。

馬周嘆了口氣:“我沒見到過這位殿下本人,不好評述。僅從朝廷邸報中所見,這位秦王殿下外表雖是謙和愛下善納雅言,骨子裏卻是一個秉性剛烈疾惡如仇之人。他待人寬和,待己卻頗為嚴苛,內裏極為自負。如此寧折不彎之人,怎麽會走韬晦保首領這條無趣之路呢?有句俗話說得好,最了解你的人便是你的敵人。太子既是秦王的兄長,又是秦王的敵人,天下最了解秦王脾氣禀性的,除了他更有誰人呢?”

常何沉默半晌,問道:“如此說來,秦王被逼在京城內起兵,只是遲早之事了?”

馬周語氣斷然道:“不是遲早,兩月之內,京城局面便将地覆天翻!”

常何大張着嘴,一副不能置信的表情,遲疑了半晌方才口齒艱難地問道:“如今局勢未明,秦王或走或留未定,先生何以說得如此肯定?”

馬周長嘆了一聲:“太子布局,步步審慎,注重全局計較細節,可謂滴水不漏;然則秦王治事用兵卻截然相反,諸事只抓關鍵。這也難怪,太子駕前能用事者,不過王珪、魏徵、韋挺、薛萬徹等寥寥數人而已;秦王麾下,文有長孫房杜,武有侯張尉遲,無一不是當今世上一等一的頂尖人才。這些人追随秦王日久,根本不用吩咐,一句差遣一個眼神,便能将諸事料理得妥妥帖帖。秦王根本無須諸事親躬。太子長于治政卻拙于馭兵,治政靠的是為政審慎絲絲入細,馭兵講求的卻是當機立斷沉穩果決。太子注重全局,就難免忽略重點,臨機之時就難免多所猶豫,宮變如同陣戰,一個猶豫就可能葬送三軍性命,在這一點上,秦王絕非太子可比。”

他頓了頓,繼續說道:“秦王目下之所以按兵不動靜觀時局,就是因為陛下聖心未定,還有一層可能是因為北方軍事未安。一旦北方軍事局面現出端倪,陛下不讓秦王離京的心意稍加明略,繼續等下去就無異于坐以待斃了!目前陛下在等北方的軍報,一旦李靖和屈突通的捷報傳來,秦王離京節度諸軍就變得再無必要,如此秦王離開京師的最後一分指望也就告破滅。那時秦王除了當機立斷發動兵變誅殺太子齊王逼迫陛下退位,就再也沒有別的出路了。”

常何頭上的汗水涔涔而下,他掏出塊帕子擦了擦額頭,問道:“誅兄殺弟,迫陛下退位?這……這等大逆不道之事,秦王真的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做将出來?”

馬周冷冷一笑:“社稷之事,何事不可說,何事不可為?古來成就大功業者,又有哪個受禮制倫常羁絆?魏武帝若奉聖人之言,曹丕安能篡漢?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仁義可以之治天下,卻不可以之得天下!殷鑒不遠,常公又何必拘泥于婦人孺子之見?”

常何咽了口唾沫,強自穩了穩紊亂的心神,問道:“如果李靖和屈突通兵敗,那麽陛下就會再次起用秦王以天策上将身份出京提調天下兵馬了,那京城之變,也就消弭于無形了?”

馬周長長嘆了一口氣,答道:“是啊!李靖若是徒有虛名,則京兆可免去一場血光之災;李靖若果真不愧名将之稱,不出兩月,長安……将成一片修羅殺場……”

[1] 特勤:突厥官名,常以可汗子弟及宗族任之。

[2] 俟利發:突厥官名,為高級官員。

[3] 隊正:唐府兵軍事職官名稱,隊正為府兵軍府中最基層的軍官。

[4] 俟斤:突厥阿史那氏別部大臣之一,世襲其官而無員限。

[5] 拓設:處羅可汗親授阿史那社爾的職位。“設”是部落最高級別的統率職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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