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李建成巧布局,(2)
起來。
二人相交相知多年,就此也不再打趣。杜如晦嘆道:“局面對秦王越來越不利,我真為他捏了一把汗。”
房玄齡垂下眼睑,釋然道:“放心,殿下雖說現在諸多困擾,只要他能跳出三昧,把京城局面攪個翻天覆地還是不難的!”
杜如晦搖了搖頭:“這些日子不在府中,什麽情形都不知道,實是放心不下,一旦北面軍情見了分曉,殿下的處境就更加危殆了!”
房玄齡手中把玩着紙扇道:“此刻大王心意未定,就算你我待在府裏,也無甚用處。殿下若是不能徹底斬斷父子兄弟的親情羁絆,我們回去也不過多添兩個枉死之人罷了!說到底,目前所有的事畢竟還是李家一姓的私事,我們兩個外人幹着急沒有用。只有殿下心意篤定,此事才是社稷天下之事,才有我們置喙參謀的餘地……”
杜如晦點了點頭:“局勢如此,玄齡還能處之泰然,愚弟自愧不如。不過即便大王心意定了,長安城內力量相差懸殊,如何才能翻轉局面,如晦愚鈍,苦思良久,也沒有萬全之策。”
房玄齡放下扇子,冷笑道:“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天下豈有什麽真正的萬全之策?若要萬無一失,不如回去種地,謀國是察天意理陰陽的差事,天意陰陽何來萬全之說?”
他頓了頓,說道:“秦王若能劈破旁門,便是天下共主。房某當年之所以追随殿下,就是認定他有膽識有胸襟有決斷。如何翻轉局面,是他的事情,我輩只需盡心輔佐全力參贊就是了。”
說罷,他伸手從袖中取出了幾張白箋,遞給杜如晦道:“看看吧,這是我剛剛寫好的幾道文書。”
杜如晦接過白箋,只掃了一眼題目,不禁唬得面如土色渾身顫抖。
房玄齡卻不理會他,站起身負着手走到了屋檐下,淡淡說道:“大王若是能夠定下心意,這幾篇東西就是給房某招來滅族之禍亦無所惜,大王若是優柔寡斷當斷不斷,我便将這幾篇東西付之一炬,而後歸隐田園,終生不再出仕……”
<CENTER>玄奘西行</CENTER>
靈州大捷的訊息傳到長安,已經是五月初八的事情了。倒不是李靖和屈突通有意拖延,峽口大戰之後,二人率部日夜兼程追擊颉利,在夏州附近與突厥後軍又小戰一場,斬首五百。但颉利可汗主力畢竟破隘北還。直到野狼坡之役六天以後,柴紹派來的信使才帶來了西線未發現突厥主力渡河跡象的軍報,至此李靖和屈突通才确認颉利已經北還,這方着手拟就報捷的奏表。捷報傳到南省,裴蕭兩位宰相額手稱慶,聯袂至兩儀殿奏告李淵。至此皇帝懸在北線的這顆心才算放了下來,當即決定次日在太極殿設中朝以賀,敕令太子諸王公柱國及所有在京五品以上文武官員全部參與不得缺席。
太極殿內裝飾一新,李淵高居禦座之上,笑吟吟地俯視群臣道:“你們都說說吧,此番靈州大捷,有功将士當如何嘉獎?”
裴寂是領班的宰相,見皇帝問話,當即出班奏道:“陛下,依李靖、屈突通聯銜奏表所議,此役靈州都督任城王兵陳靈夏,截斷北寇歸路,論功為第一;霍國公平陽君秦州都督柴紹,全殲入寇秦州之敵,斬一特勤三俟利發,功次之;蔣國公兵部尚書陝東道大行臺尚書右仆射屈突通及時率師馳援,致使颉利敗退,功再次之;永康縣公東南道行臺兵部尚書璐州道行軍大總管李靖率部遲滞颉利軍于靈州以南,功末之。”
李淵微微一笑:“若是真的按他們奏表上排出的這個次序封賞,朕豈不是真的老糊塗了?太子,你說說看!”
站在左首第一位的監國皇太子李建成出班奏道:“兒臣以為,李靖率軍與颉利苦戰一日夜,始獲大勝,應為頭功;屈突通率部及時趕赴戰場,最終導致颉利北逃,功次之;霍國公率部全殲颉利偏師,又陳兵于大河之東使北寇不能西竄,功再次之;任城王守禦北邊,縱敵入寇,其後又不能阻敵北竄,無功有罪,應予懲處。”
李淵聽得連連點頭:“太子所陳,方是實在公允之言,中書省拟敕,李靖以功領南陽郡公,授尚書省兵部尚書,賞金百兩,明光铠一副,回京就任;屈突通升任陝東道大行臺左仆射,賞金百兩;柴紹尚食奉禦,賞金五十;道宗嘛……算了,朕的侄子,守衛邊疆的郡王,數年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此番過就不罰了吧!”
說罷,他偏過頭問站在右首第一位的秦王李世民道:“秦王以為呢?”
李世民緩步出班奏道:“論功賞爵,父皇處置至為妥當。不過兒臣以為,李靖遙領兵部尚書則可,回京就任似應暫緩!”
李淵本以為他要為任城王李道宗鳴述不平,卻不料李世民只字未提此事,卻提出這麽一個不近情理的建議來,他皺起了眉頭問道:“為何?”
李世民躬身答道:“颉利此來雖未竟功,然則國都以北道路郡縣,其悉熟之,不出數月,其必傾巢南下,再犯邊界,直取長安。李靖精于戰陣熟知兵略,有他在靈懷原慶一帶主持大局,或能為我朝集結兵馬籌措緩急争得時機,待得北部邊患消弭之際,再調其回京到省實任不遲。”
李淵目光忽轉淩厲,語氣冰冷地問道:“你說颉利數月之內必然再次南下,有何依據?”
李世民不慌不忙地答道:“父皇是知兵的,此番颉利南下,只帶數萬人馬,不克州郡不掠牛羊,殊為可疑。而其縱橫于南北東西,所跨地域之廣,亦是史無前例。兒臣年初曾遣十餘名出身草原的斥候遠赴塞北打探消息,突厥各部落均在積蓄牛羊肉幹及草料行具。突利與颉利二酋數月之間曾會晤多次,雙方于今年二月互質一特勤,如此鄭重其事,若說只為此番出動數萬騎兵擾我邊防,兒臣實難置信。故而兒臣以為,此番颉利南下,只是為了勘察道路探我虛實,為大軍突入我北部邊防直撲長安預作演練。”
李淵靜靜地聽着,頃刻間面上神色變了數變,待李世民說畢,他緩緩掃視了一眼衆臣:“你們呢?你們是什麽意見?”
衆文武面面相觑,這個時候,誰都明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多說一句話或者說錯一句話不是得罪皇帝就是得罪太子、秦王。因此李淵追問了兩遍,竟無一個人出來說話。
李建成自方才李世民說話開始便在心中暗自計較。他和李世民雖是政敵,但對于李世民在軍事戰略方面的才具,他心中還是有數的。因此他一邊注意聆聽李世民的奏對一邊暗自盤算分辨,分辨李世民這番話究竟是切實可信還是危言聳聽為了給自己離京帶兵尋找借口。此時見無人說話,忽地一個念頭浮上心頭,正欲出班奏明,卻見臺級下一個五品服色的官員站了出來,卻是掌管天文稽定歷數的司天臺太史令傅奕。
傅奕跪下奏道:“陛下,今年元月初九,龜蛇雙變,主北帝生異,夷君二度南來。秦王所言,與天象暗合,臣以為是!”
李淵瞥了他一眼,笑道:“連太史公都如是說,你們呢?就沒有什麽想法?”
裴寂輕輕咳嗽了一聲,上前出班奏道:“陛下,軍國大事,以天象決之,臣竊以為不取。況秦王所言,多為揣測之言,未得實據,終歸不能确信。颉利方在靈州之戰中大傷元氣,即便起兵南來,總要休整半年左右,數月之間,恐無力南行。”
他這話立時引發了軍方重臣的反駁,率先站出來的是李淵的堂弟淮安郡王李神通,他出班奏道:“老相國這話是不知兵者之言,凡軍國大事,多是事先揣測預料,而後逐條定下應對之策,須知戰機難得稍縱即逝,若等事已發生再行處置,恐怕我們這班文武早就做了階下之囚了。”
趙王李孝恭雖說不願意得罪裴寂,卻也深以淮安王之言為然,在一旁略略颔首。
李世民恰于此時又說道:“父皇,靈州會戰之前,屈突老帥曾給兒臣來了一封信函,詳細述說了他與李靖蒲州軍務會議詳情,對于颉利此番率偏師擾我州軍的目的,李靖所料與兒臣略同。”
李淵淡淡笑了笑:“是啊,讓你這麽一說,朕也覺得這後背上涼飕飕的。若是颉利在三個月內當真再度南下,且率師十萬以上,那麽朝廷部署在京師以北的軍隊恐怕就真的不夠用了。何況各路軍馬不相統屬,指揮節度不便,局面似乎危殆得很呢!”
尚書右仆射蕭瑀出班奏道:“陛下,臣以為當務之急是敕命秦王以天策上将北上提調節度諸路軍馬,速将天紀、天節二軍西調聽秦王節制,以增強北方防務。另外并州都督李世勣麾下軍馬近十萬,如今河東諸事已定,應命一偏将率五萬兵至蒲州待命,以應緩急。尚書省臣與裴相不過多辛苦幾日,繼續為大軍糧秣給養奔走勞碌一番罷了!”
李淵的臉色陰沉了下來,冷笑數聲道:“蕭瑀,你出主意倒是真會挑時候啊……”
他冷冷地掃視了諸臣一眼,輕輕哼了一聲:“此事再議!衆卿還有何表,一一奏來!”
見皇帝發了脾氣,衆大臣的心都懸了起來,再不肯輕易發言。李世民也暗自嘆息,蕭瑀雖說維護自己一片苦心,但做官做得未免笨了些,這道谏言上得也确實不是時候。
蕭瑀站在當中,不上不下,委實尴尬,此時退下也未免過于着痕跡,硬着頭皮奏道:“陛下,臣有一事奏請陛下俯允……”
李淵皺了皺眉頭:“你還有何本?”
蕭瑀道:“有僧人號玄奘,東都人士,欲請敕西行,往西域尊求遺法,望陛下俯允。”
李淵一愕,似是萬沒想到蕭瑀竟然奏出這麽一本來,脫口問道:“這個玄奘,去西域尊求什麽遺法?”
蕭瑀答道:“沙門中傳佛祖釋迦牟尼原為西域一國之王子,修禪得道,爾後得證大神通。故而中原佛法經文,多傳自西域,然則自漢以降,垂垂數百年矣,經歷代轉述戰火荼毒,經藏多殘缺不全者。故而玄奘請往西域一行,以證釋門正朔。”
蕭瑀本來就是南梁皇室後裔,歷來尊崇佛教,其祖父梁武帝以帝王之尊三次剃度出家,可見其對釋門之尊崇。立唐以來,為逐本正朔,唐廷公開明敕诏告天下,唐室乃道家鼻祖老子後裔,當得天下,是以奉道家為國教。然則內裏無論是李淵還是太子秦王政事堂諸相,均當此為一穩定人心的權宜之計,治國理政遵循的都是儒術,唯有這個蕭瑀,在奉儒之餘篤信釋教,因其出身顯貴,朝野倒也無人非議。
然而此番他公然在朝堂之上為一僧人請敕,卻立時招來了異議。裴寂封倫等人雖覺匪夷所思,卻不好公然對蕭瑀大加駁斥,然而适才奏畢就退回班中的太史令傅奕卻按捺不住胸中的不滿,跨步出班道:“陛下,微臣有本奏!”
李淵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哦,傅卿但管奏來!”
傅奕侃侃言道:“自漢孝武皇帝以下,歷朝均以孔學為經,儒家為本,本固則邦寧,邦寧則民安,民安則社稷興焉。而今儒、道、釋三教并立,亦非大事,然則承治理教化之責者,唯儒學耳。道家釋門,使之流于民間不致生害,則可容之;若其蠱惑人心危害社稷,則應以太平邪教視之。臣以為,道家沙門各修廟宇自領香煙,朝廷暫可置之不理,然則切不可明敕為其張目。蕭相貴為尚書宰輔,在朝堂之上為僧人請命,殊為不當!”
蕭瑀聞言大窘,急急辯道:“陛下明鑒,佛家倡導人心向善因果報應,于世道人心大有裨益,怎可與張角等枭獍之輩同論?孔子乃聖人,佛祖亦聖人也,傅奕此議,非聖人者無法,臣以為應置嚴刑以明綱紀!”
李淵含笑看了他一眼,嘴上卻對傅奕說道:“傅卿,蕭相問你話呢!”
傅奕恭恭敬敬地道:“聖人複周禮,禮本于事親,終于奉上,此則忠孝之理著,臣子之行成。而佛逾城出家,逃背其父,以匹夫而抗天子,以繼體而悖所親。蕭相亦非出于空桑,乃遵無父之教,臣聞非存者非親,其蕭相之謂矣。”
一番話說得蕭瑀瞠目結舌無言以對,呆了半晌方才切齒道:“小人好辯,徒逞口舌,地獄所設,正為是人!”
李淵哈哈大笑:“今日中朝議事,但有所言,朕不加罪。太子,蕭瑀和傅奕所言,你都聽到了,你覺得呢?”
李建成含笑道:“兒臣素不近佛道,平日裏也不覺得兩教流于民間有什麽大不了。聖人重治理、倡教化,與佛家道家根本精神并不相悖;三教并存數百年矣,也不見其為禍亂國。是以兒臣以為對于釋道兩門,可不用但不可不容,我朝方立,似不宜在此政上作大的更張。”
他的回答頗為滑頭,雖說他對蕭瑀篤敬沙門素來不以為然,然則此刻,卻不好在這等枝節問題上公開讓這位性情耿直頗受李淵敬重的宰相下不來臺,故而避重就輕,給蕭瑀留了三分顏面。
李淵細細想了想他的話,微微一笑,扭頭道:“秦王以為呢?”
李世民沉吟了一下,出班道:“太子言釋道兩教不能禍國亂政,兒臣不能茍同。蕭相家祖便因崇奉佛學而荒殆朝政偏廢社稷,最終遭破國之禍。這是很近的事情。世民以為,而今新朝方立,須得确立儒家治事之本的尊崇地位,使天下臣民得有所循。至于釋道兩教,太子雲不可用卻不可不容,兒臣深以為是,但容之亦應抑之,以免別有用心之人借機生事。”
李淵眼睛亮了一下,笑道:“你能當衆說實話,殊為難得!”
蕭瑀素來被視為朝中頭號秦王黨羽,此番李世民卻幹脆地否決了他的意見,毫不因門戶之分而妄顧是非,讓李淵頗為欣慰。雖說他心中也明白李世民并非事事如此公私分明,卻也不禁出言褒獎。
他沉了沉,問道:“依你之見,此事如何處置為好?”
李世民道:“事情似乎應該分兩層,玄奘西行,不需請敕,朝廷也不宜開此先例,以免後世子孫效仿,這是一層;另外陛下應頒布明敕,對沙門道觀之中的不法之徒予以抑制懲處,以公示朝廷容教卻不縱教之宗旨。”
李淵目不轉睛地看了這個生得英武雄壯的兒子半晌,心中自有一番滋味,暗道若是兄弟能夠同心用事,大唐鼎盛之日似已可見。他長長出了一口氣,叫道:“楊恭仁!”
中書令楊恭仁出班跪倒:“臣在!”
李淵斟酌着詞句道:“你即刻回省拟敕,就這麽寫:諸僧、尼、道士、女冠等,有精勤練行,守戒律者,并令大寺、觀居住,給衣食,勿令乏短。其不能精進戒行者,有闕不堪供養者,并令罷遣,各還桑梓,所司明為條式,勿依法教。違制之事,悉宜停斷。京城留寺三所,觀二所,其餘天下諸州,各留一所,餘悉罷之。”
他說完俯身問道:“诏敕這麽拟,門下省有異議否?”
侍中宇文士及出班道:“臣無異議!”
李淵點了點頭,對楊恭仁道:“去拟敕罷!”
<CENTER>當斷則斷</CENTER>
中朝散了,李世民離了太極殿,乘輿經北門徑自回到了宏義殿,一進大殿就見尉遲恭神色古怪地站在殿中等候,他這才記起自己上朝前命其前往房府杜府召房杜二人來宏義宮議事。他一邊解着朝服一邊問道:“玄齡和克明來了?在哪裏候着呢?”
尉遲恭遲疑了一下,道:“末将無能,未能請來二公,請大王責罰!”
李世民一怔:“未能請來?”
他的臉色在這一瞬間變得慘白,随即又恢複了血色,咬着牙冷笑道:“你倒是真客氣呀,還恭恭敬敬去‘請’?”
他頓了一下,一字一頓地道:“你聽清楚了,是我,大唐朝廷的天策上将秦王殿下召他們二人前來,這是違者立誅的煌煌王命,不是請他們來吃飯喝酒的請柬!”
尉遲恭苦着臉道:“殿下,玄齡長史跟末将說,陛下煌煌聖敕言猶在耳,不得複事大王,而今如私自前來拜谒,必然禍及全家,故而不敢奉教!”
李世民氣得渾身顫抖:“他們想在這個時候背叛我?臨事方抱佛腳,恐怕已經來不及了吧!”
尉遲恭勸道:“殿下息怒,二公說,私自召他們入府相見,不僅二公違敕當死,就是殿下,也是違背父皇敕旨,既是不忠也是不孝,大王素來愛惜名聲,怎能一時糊塗,為此等不忠不孝之事?”
幾句話頓時讓近乎暴跳的李世民冷靜了下來,他呆立半晌,苦笑道:“不忠不孝不仁不義……玄齡和克明果然用心良苦呀!”
房玄齡和杜如晦的心思,至此已是一覽無餘。不管是李世民召他們前來還是他們私自回府,都是違敕,然而二人的意思說得極為明白,若是李世民不在乎自己這位父皇的聖敕,他們也就可以不再在乎這道聖敕,或者說,若是李世民不再将自己的父親李淵說的話當作聖旨,他們自然也不再視當今皇帝為天下之主。這等用心微妙的言辭,也虧這兩位飽學之士能夠想得出來。看來,對于自己的猶豫彷徨,這些屬臣們已經快要失去耐性了。
李世民扭頭問尉遲恭道:“敬德,你是不是也覺得玄齡和克明這麽做是有道理的?是否也覺得他們做得對?”
尉遲恭眨了眨眼睛,說道:“殿下,恕末将直言,您若是還未曾拿定主意,就是強行将兩位相公綁回府來,也不見得能有甚益處!”
李世民點了點頭,忽地伸手從腰間取下了佩刀,微笑着遞給尉遲恭道:“敬德,辛苦你再跑一趟,就說是我說的,我不管他娘的什麽聖敕明旨,也不管是誰不許他們兩位再追随我,我從現在起就在宏義殿內立等,今日不等到他們我就不歇息,要他們務必奉教回府。他們不是說違抗了聖敕就是個死麽?你拿着這柄腰刀前去,告訴他們,如若還不奉教,你即刻就要砍了他們的腦袋回府複命!”
尉遲恭眼睛一亮,接過腰刀追問道:“是就這麽和兩位相公說說呢還是真的如此處置?”
李世民站直了身軀,斬釘截鐵地道:“這是兩軍陣前,帥者無戲言。若是他們聞言還不肯奉教回府,你就帶他們的首級回來見我,否則,我就要你的腦袋……”
<CENTER>齊王挂帥</CENTER>
武德九年五月廿六,尚書省連續發布了兩道明敕,明确宣示廢山東道行臺,設河東道大行臺領洛陽以東北至長城南至揚州廣大地域內的軍政全權,以趙王李孝恭為行臺尚書令,裴寂、蕭瑀分任左右仆射,原山東道行臺左仆射并州都督李世勣任尚書左丞兼行臺兵部尚書,原山東道行臺尚書右仆射王珪任尚書右丞兼行臺民部尚書。于太原以東設關外道,由天策上将府節制其軍政庶務。同時任命四皇子司空侍中齊王李元吉為掃北行軍元帥,任命南陽郡公璐州道行軍大總管李靖為副元帥兼靈州都督,任命蔣國公陝東道大行臺左仆射屈突通為元帥府行軍長史,任命霍國公平陽君秦州都督柴紹為元帥府行軍司馬,統領秦、璐、蒲、靈、原、慶六州軍馬及天紀、天節兩軍;罷天策上将秦王李世民所兼陝東道大行臺尚書令和隴西道行臺尚書令二職,由齊王接任;召原靈州都督任城王李道宗回京述職;并令朝廷尚書省尚書左仆射裴寂總理後方糧秣事宜。敕旨由中書省草拟,經門下省審核副署,加蓋李淵玉玺後由尚書省發往朝廷六部九卿十二衛禦史臺大理寺,抄件快馬呈送天下四十一郡。一時間朝廷文武,無論品秩,那顆方稍稍安定下來的心立時又懸了起來,原本掌軍令任征伐的秦王此番不僅未得挂帥,還被削去了陝東隴西兩地實權,一向不學無術的齊王元吉卻堂而皇之登壇拜帥,負責節度京兆周圍及北部邊境的近二十萬大軍,歷來心向秦王且戰功卓著的任城王李道宗也被剝奪了兵權調回長安述職,就是傻子也能看得出來,李淵給自己的二兒子李世民留下的生存空間,越來越小了……
當日晚間,太子李建成在承恩殿宴請了即将離京挂帥領兵平北的四弟李元吉。十幾日前剛剛升任太子左庶子的魏徵奉太子令陪宴。
酒至三巡菜過五味,李建成拍掌屏退了衆下人,笑吟吟對齊王道:“四郎,此番率軍離京出塞,準備得如何了?”
李元吉喜滋滋道:“我府裏現下已經開始預備了,聽老相國說,糧饷儀仗,七八日就可就緒,禮部也算得下個月初四乃是黃道吉日。臣弟拟定是日率六府中軍離京,太子殿下到時候可要去昆明湖為臣弟餞行呀!”
李建成笑了笑:“為你餞行,我自然要去。不過老四啊,你可知此番我為何要推薦你出任這個行軍元帥麽?”
李元吉眨着眼睛笑道:“那又有何難猜!太子殿下這是一舉兩得,由小弟出面奪了二郎的帥印,又借小弟之手握住了北邊的兵權,嘿嘿,如今二哥那邊,想必正在向隅而泣呢!”
李建成嘆了口氣:“兄弟,不是我說你,你的腦子,不要總圍着長安這點地方轉悠,眼光要往遠處看。此番禦北,不是要你去征讨突厥,只要你嚴守關隘使突厥不能南侵,就是莫大功勞。老實說,向父皇推薦由你領帥印,我頗費了一番躊躇。為江山社稷計,有兩件事無論如何你須得依我!”
李元吉此刻心情頗佳,笑着答道:“殿下盡管吩咐,莫說兩件事,就是二十件也不妨,做兄弟的無不從命。”
李建成點了點頭,兩眼緊緊盯着李元吉一字一頓地道:“這第一件事,便是學學趙王!”
李元吉愕然愣在當場,一頭霧水地重複道:“學學趙王?”
李建成神色凝重地解釋道:“趙王于軍事上并非長才,卻能順利撫定東南平滅蕭銑,你可知是因為什麽?”
李元吉失笑道:“這又不是什麽秘密,舉朝誰不知道,趙王的赫赫戰功都是人家李藥師掙來的,趙王說到底不過是個坐纛挂名的而已……”
他猛然擡首,大張着嘴結結巴巴地問道:“太子的意思是……是要臣弟将兵權委諸……委諸李藥師?”
李建成緩緩點了點頭,口氣溫和地道:“兄弟,我知道,這麽做,你心裏頭不舒服。若是別個事,做哥哥的就依你的性子來也沒什麽大不了。可是此事關系國家興替社稷存亡,絕對輕忽不得,我們雖與二郎多有龃龉,但在軍務上,卻不得不承認他比我們強得多,此番奪他的帥印,實乃不得已而為之。好兄弟,你在軍務上的本事和哥哥我是半斤八兩,咱們誰也不比誰強多少。朝廷這麽多将軍,也唯有李靖在軍事上不遜色于二郎,北面有他坐鎮,即使沒有大勝,也斷斷不會出大的纰漏。我唯一憂心的,就是怕你立功心切調度失措,要知道,咱們自家兄弟,勝負都無所謂的,可這一仗朝廷卻實實是輸不起。趙王不善于治軍用謀,卻能守拙,此是社稷之福。所以此番你挂帥北征,萬事須聽李靖處斷,不可擅用一謀,不可擅發一令。這件事,你無論如何要答應哥哥,否則這個帥印,你還是不要掌的好,我不能為了和二郎的黨争私利,而置國家安危于不顧!”
聽着李建成娓娓道來,李元吉臉上顏色變幻不定,李建成說了半晌,他兀自垂頭不語。
在一旁安坐的魏徵嘆了口氣道:“齊王恕罪,在太子殿下上表舉薦您之前,征詢了微臣的意見。微臣當時全力反對太子如此處置此事。以微臣之見,哪怕太子親自請命代陛下挂帥親征都好,但殿下最後還是決定這一遭将這件功勞讓與齊王您。唉,因兄弟私情而罔置國事,此番太子可是冒了絕大風險了!”
李元吉心中,此刻百感交集。他何嘗不明白李建成确是一番好意,但當着外臣的面說話如此不給自己留情面,也着實讓他心中惱怒。他也清楚,今日若是當真不應允此事,自己這位哥哥說什麽也不能對自己的能力放心。他打定了主意,擡頭笑着說道:“哥哥放心,我依你說的就是!此番北行,我能給李靖和屈突通打理好後方,也算不白跑一趟。”
李建成長長吐了一口氣,一顆心至此才算放了下來。他端起酒盞道:“如此我就預祝四郎此番出兵馬到成功了!”
李元吉和魏徵亦随之舉杯,一盞酒喝下去,李建成的神色爽朗了許多,微笑着道:“這第二件事,卻沒什麽難的了。你的行軍元帥府方建,除了長史司馬,餘職皆未任命,你府中那些統軍,連宇文寶在內,總共也沒幾個能用的。我給你推薦幾個人,你帶到北邊去,無論行軍布陣還是沖鋒厮殺,都用得上的!”
李元吉大喜道:“臣弟正為此事發愁呢,殿下如肯将萬徹和叔方二将暫借與行軍元帥府,小弟不勝感激。”
李建成哈哈大笑:“東宮六率左右長林将近兩萬人都靠他們統帶,把他們借給你,我用誰去?老四,你不必為此懸心,我給你推薦的這幾個人,絕對不會比薛謝二将差到哪裏去,均是久歷戰陣的老将,保你用起來得心應手!”
李元吉詫異道:“長安還有這等能人?大哥卻是從何處尋來的?”
李建成淡淡一笑,語氣平靜地道:“這還用費心思另行尋覓麽?尉遲恭、段志玄、程知節、秦叔寶等衆,皆是骁勇善戰久經沙場的宿将。這些人留在長安,終歸也是塊心病,不如一并由你帶了去,效命北疆,既省了他們在京裏作亂,也遂了他們再臨前敵的心願,豈不是一舉兩得麽?”
李元吉眼珠子猛轉了幾下,哈哈大笑道:“殿下真是好手段,如此不費吹灰之力,便将好端端一個天策府攪得七零八落潰不成軍。嘿嘿,沒有了房玄齡杜如晦,再去了程秦尉遲諸将,我那可憐的二哥縱然有通天徹地之能,在這危機四伏的長安城裏,又能耍出什麽樣的花樣來呢?臣弟倒是真想看看二郎此番那副心不甘情不願的有趣嘴臉呢!”
說到此處他眉頭皺了皺,語氣轉為平靜:“還有一事殿下還需早作安排,臣弟挂帥北征,門下省侍中一職勢必不能再兼,我們還需速速薦舉一個資歷德望相當的重臣去補這個位子,否則被宏義宮那邊搶了先手,就不美了。”
李建成嘆了口氣:“這件事你不必再想了,陳叔達身子已然大好,父皇決議诏他回朝效命,明敕現下已然拟就,最遲明早就會發出。他是開國重臣,德高望重,身份家世又顯赫,在門下省任職多年,宇文士及和他比起來都是小字輩,這件事情,我們急切之間,根本尋不出一個能和他相比肩的人物來。此事說來倒也無所謂,門下省號稱主掌封駁,實際也就是在拟就的诏書上畫個押而已,無論是陳叔達還是宇文士及,都沒有公然頂撞父皇的膽子。說起來,蕭瑀與宇文士及若是換換位子,那才真的令人頭痛呢……”
<CENTER>老成謀國</CENTER>
就在太子和齊王正在為江國公陳叔達病愈複出門下省視事而憂心不已的時候,這位南陳後主的胞弟此刻卻正在太極宮兩儀殿接受李淵的召見。
“子聰,當初适逢母喪,你要守孝,朕不忍奪此至情,便允了你。母喪期滿,你卻又病了,這一病又是半年多,你倒歇養得面色紅潤體格康健,朝廷裏卻是疊出大事,朕熬得心力交瘁了……”李淵面帶笑容卻不無感慨地說道。
陳叔達氣勢沉穩神态安詳地坐在偏席上,微微颔首道:“天子不惑于物卻常惑于心,陛下為開創之君,天下方平百廢待舉,又怎能坐享垂拱之治?臣辭官以奉母喪,是盡孝道,孝乃百善之首,陛下玉成微臣心願,亦是人主之善舉!”
李淵微笑着擺了擺手,說道:“朕常跟裴監提及,我大唐的宰相班底,其出身顯赫居歷代之冠。蕭瑀是梁武帝後人,子聰的兄長便是陳後主,若是宇文化及也算一代人君,政事堂裏便有三位帝室貴胄。說起來也真有意思,這等景象,恐怕便是一統河山的始皇帝,也不能比。如漢高祖之流,起于市井,以刀筆吏為宰相,就更不可比了。”
陳叔達正容答道:“陛下此言,微臣不敢奉同。太史公有雲:宰相者,上佐天子理陰陽、順四時,下育萬物之宜,外鎮撫四夷諸侯,內親附百姓,使卿大夫各得任其職焉!為今宰相者,一重在宰輔人君,二重在舉薦賢良,三重在議決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