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臨陣替換禁軍守衛,(3)

:“臣不才,斷然不負大王所托。”

李世民回轉過身,繼續往下點道:“牛進達,安元壽!”

二将應聲出列。

李世民冷着臉發令道:“你們各自率五百王府護軍監視東宮和齊府,倘若其沒有動靜,你們就按兵不動,若是其傾巢而出支援玄武門,你們一面快馬報敬君弘将軍知道一面立即發兵攻打宮府。東宮齊府之中,旁人不必去管他,安陸王李承道、河東王李承德、武安王李承訓、汝南王李承明、巨鹿王李承義、梁王李承業、漁陽王李承鸾、普安王李承獎、江夏王李承裕、義陽王李承度這十個人務必給我一個不少地拿來,死活不論,活要見人死要見屍,聽明白沒有?”

二将對視了一眼,均在心中暗自倒吸了一口涼氣,然而此時此地卻也容不得他們遲疑,齊齊答道:“末将領命!”

李世民點了點頭,略沉了沉,叫道:“杜如晦!”

杜如晦應聲出列,躬身道:“臣在!”

李世民又叫道:“張亮、樊興、元仲文、秦行師、錢九隴!”

五将出列應諾。

李世民掃了六将一眼,開口道:“今夜一戰,既關乎大唐社稷興替宗廟氣運,也幹聯着我李世民阖府上下男女老幼以及衆将家眷的身家性命。宏義宮是我們的老營,老營不容有失。你們七個人的職責就是率領三百王府護軍守護宏義宮,保護衆弟兄的家眷和我李世民的妻兒老小。王府內一幹大小事體,均由司馬杜如晦裁度施行,任何人不得有違。自我離府開始,上至王妃王子,下至兵卒雜役,統歸杜大人節制。聽明白沒有?”

衆将齊聲道:“末将領命!”

李世民嘆了口氣,對杜如晦道:“兵力太少了,如晦斟酌使用吧!”

杜如晦不卑不亢地答道:“臣當竭盡全力!”

李世民點了點頭,又叫道:“常何。”

常何大步跨了出來:“末将在!”

李世民問道:“門監手續辦妥當了沒有?”

常何答道:“禀秦王,已經妥當了,今夜當值玄武門的,都是跟随我多年的老兄弟,也都受了大王的賞賜,再不會出事的。”

李世民點了點頭,道:“今夜二更時分,你親自引領我和衆軍将進皇城,就待在我的身邊,随時聽我指令。要你的人留心,只要太子和齊王進了玄武門,即刻在敵樓之上向着臨湖殿方向搖動紅旗示意。”

常何答道:“末将領命。”

李世民叫道:“敬君弘!”

敬君弘滿面泛着紅光,顯然今天的場面氣氛讓這個久違沙場的将軍頗為激動。他出列應道:“末将在!”

李世民走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含笑說道:“我們以前沒有一起上過戰場,也談不上什麽交情,這不礙的。既然沒有一起作過戰,那今日我們就一起并肩子作戰,同生死,共患難。這一仗打下來,沒有交情也有交情了!”

敬君弘粗糙的大臉上泛着汗光,興奮地道:“願為秦王殿下效死命!”

李世民點了點頭,語氣轉莊重道:“率領你麾下的禁軍将士,死守玄武門,不管外面打成什麽樣子,也不能放進一兵一卒。”

敬君弘一哈腰,大聲應道:“末将領命!”

李世民重新掃視了一眼衆将,複又叫道:“長孫無忌、侯君集、尉遲敬德、張公謹、程知節、秦叔寶、劉師立、公孫武達、獨孤彥雲、杜君綽、鄭仁泰,李孟常!”

十二個人當即出列應諾。

李世民深吸了一口氣,咬着牙說道:“你們十二個人跟随本王,率領兩百玄甲親軍,今夜二更由玄武門入皇城,翌日衆兄弟究竟是共赴黃泉還是共享富貴,就看我們今夜的成敗了……”

<CENTER>蓄勢待發</CENTER>

衆臣将散去,李世民将長孫無忌等十二将召至偏殿,自櫥屜中取出一個黃帛包裹的小匣。他伸手入懷取出了一枚銅鑰匙,将小匣上的鎖打了開來,打開匣子,裏面是一份卷着的帛書。李世民小心翼翼地将帛書取出,也不用條案,就這麽席地而坐,一邊擺着手令衆将随意,一邊将那帛書展了開來。

赫然是太極宮的平面地圖!

長孫無忌貴為王妃的家兄,是李世民最信任之人,卻也從來不知道這宏義殿裏還藏着這樣一份具極高戰略價值的地圖。他觑着眼睛仔細看時,卻見地圖的右下角有一方篆文印鑒,是“開皇寶玺”字樣。卻聽李世民笑道:“這原本是前朝開皇年間為了在東都仿造太極宮所做之圖樣,乃是楊素遣畫師所畫,仁壽四年楊素死,此圖落在其子楊玄感之手。大業九年楊玄感反隋,父皇以唐國公衛尉少卿出弘化兼知隴右諸軍事,我那年才十六歲,随父出征,後來楊玄感兵敗身死,這幅圖就落到了我的手上。大業十三年進長安的時候我以為能用得上,結果沒用上,義寧元年七月父皇登基之時也不曾用上,沒想到到了今日不得不用這物什的時候,竟然是派作這等用場!唉,造化弄人啊!”

說着說着他已是意興闌珊,擺着手道:“時光不多了,就別拘那麽多禮數了,坐遠了不方便看圖說話,都就地坐吧。長安此刻是戰場,這裏就是我的中軍大帳,我們說正經事要緊!”

他指着宮城圖道:“太極宮內皇城北面有兩道門,玄武門和安禮門,玄武門是正門,正對西內苑,安禮門為側門,是東宮的正門。這些我們且不去管他,外面即便打翻了天我們也不理會。你們來看,這是玄武門內的廣場,長約二百四十步,寬約一百一十步,這是紫宸殿,紫宸殿東側是玄武壇,西側是隸屬掖庭的浣做監,左右各有一條寬約八步的甬路通往內宮。按照習慣,一般入宮走西邊,出宮走東邊。然則這畢竟是一般習慣,我們得把萬一算進去。我們兵力不多,不能分散兩處設伏。再者,紫宸殿離玄武門太近了,我擔心宮門還沒有關上,對方就已經和我們接戰,那時候敵必回竄,這段距離太短,我們要對付的人身份又尊貴顯赫。我怕那些看守玄武門的禁軍看到他們就吓軟了腳,若是一個疏忽被他們逃了出去,我們就全盤皆輸了!所以我決意将伏擊地點設在這裏……”

“臨湖殿!”他一邊指給大家看一邊說道。

“這裏距離紫宸殿有兩百八十多步,距離玄武門約四百步;而且周圍能夠通行的只有一條路,路的東面是大殿,西面是北海池子,大路寬二十餘步,便于我們的兵力展開。大殿的東側是禦花園的林子,人馬難以通行。在這裏設伏,我們的反應時間比較充裕,不利于敵逃遁,可保證一擊必殺。臨湖殿自本朝以來一直關閉,其閣樓在東北角,北可遠眺玄武門,南可俯瞰長生殿和南海、東海兩片池子,我的中軍就設在這裏。”

他擡起頭掃視了衆人一眼,道:“今夜我們子時出發,最遲三刻時辰內必須進入皇城。我們能帶進太極宮的人馬,只有兩百親軍,這兩百人分為十隊,每隊二十個人。我和無忌各掌一隊,你們八個人各領一隊。中軍設在臨湖殿,君集、知節,叔寶皆在中軍。我若不在,中軍由輔機接掌;無忌不在,中軍由君集皆掌;我們三人都不在,中軍由弘慎接掌。這個次序,都明白了麽?”

衆将紛紛抱拳稱是。

李世民點了點頭:“如此甚好,諸位兄弟,成敗榮辱,富貴禍福,在此一舉!世民不才,蒙衆家兄弟看顧,明日一戰,我當與兄弟們同當矢石!汝等不惜死,我又何惜富貴尊榮?”

衆将轟然應諾,散了出去各自準備。李世民卻将長孫無忌、侯君集和尉遲恭留了下來。

他神色凝重地緩緩說道:“最遲醜時,我們就能在臨湖殿立起中軍。在常何配合下,到寅時便能控制整個內城。但我等不到寅時,中軍事定,我便要和輔機帶着劉師立、公孫武達、獨孤彥雲、杜君綽四将率一百人直驅長生殿。估約最早也要寅時二刻甚或卯時才能回到臨湖殿中軍,這段時間裏,下哨、設伏、制警以及玄武門方面諸事就都要君集和敬德代決了,務必小心謹慎,當決斷時也切勿遲疑。”

侯君集渾身打了個冷戰,看長孫無忌時,卻見這位舅爺面上毫無異色,仿佛對秦王剛才所言之事聽而不聞,再看尉遲恭,這個大老粗卻滿不在乎地舔着嘴唇道:“大王放心就是,明晨玄武門就算只有某家一人,也足以留下太子和齊王二人的性命。”

侯君集沉吟了一下,開言道:“長生殿周圍的護衛當不少于一隊,這批人天天挨着陛下,常何未必能夠派上用場,一旦動手,一百人兵力少了點,不如再調二将,這樣兵力增加到一百四十人上下,三倍之數,勝算就比較大了。”

李世民深吸了一口氣,口氣堅定地道:“再調一将,一百二十人足以。臨湖殿這邊是主戰場,兵力太少了不成。就算諸事皆從我願,放走了太子和齊王,勝敗亦在兩可之間。”

他站起身來,說道:“就這麽定了,你們去準備吧。”

<CENTER>有妻如此</CENTER>

大戰在即,李世民的心中卻莫名其妙地湧上了一股煩躁焦慮的情緒。他心中隐隐不安,卻又不知自己不安的究竟是什麽。長安的局面雖說兇險,但他多年的辛苦經營畢竟沒有白費,常何這枚當初預埋下的棋子此刻終于發揮了作用,劉弘基也委托淮安王傳話,不奉聖敕金吾衛對秦王在長安城內的任何行動均不予幹預。此刻自己真正面對的,不過是東宮和齊王府中的若幹宮府兵罷了。東宮兵平日養尊處優慣了,上至官弁下至士卒均不曾上過戰場,倒是長林兵跟随李建成平亂山東,戰力不容小視,可惜兵力太少。而此時東宮和齊府最能打仗的兩名将軍薛萬徹和謝叔方都不在城中,今夜的行動雖說是無奈之下行險一搏,勝算卻也委實不算太小。雖然明知如此,他卻還是覺得焦躁煩悶,一股無以名狀的情緒始終在他心頭徘徊,不知不覺中,他來到了王妃長孫氏的寝殿門前。

長孫氏似是一點也不詫異他的到來,一面見禮一面将身邊的侍女們都遣了出去。容色平靜地問道:“殿下何憂之甚?”

李世民看了妻子一眼,悵然嘆道:“我也不知道。和輔機玄齡敬德等人在一起的時候,我平和得很。這突然間一靜下來,這心裏面就總覺得有什麽東西在翻騰,也不知道究竟是什麽東西。以往大戰之前,局面再險我亦能做到心如止水恒定自若,今天卻不知究竟是怎麽了,究竟在怕什麽?”

他搖着頭自嘲地一笑:“看來我确實是老了,連膽識和定力也大不如前了。”

長孫氏輕輕嘆息了一聲:“殿下确實是膽子小了,不過此次所面對的确實也是空前強大的敵人,也難怪殿下心神不寧……”

李世民搖着頭道:“大哥和四弟聯手雖說不好對付,卻還不到讓我心神不寧的地步。”

長孫氏笑道:“臣妾以為,太子和齊王并非大王最大的敵人。”

李世民轉過頭詫異地看着自己的妻子,問道:“你是說父皇?”

長孫氏嘴角帶着淡淡的微笑搖了搖頭:“殿下此刻面對的最大敵人,不是某個人,而是兩樣東西。這兩樣東西雖看起來平常,卻是絕大的心魔。”

她頓了頓,繼續說道:“這兩樣東西,一樣叫做‘家’,一樣叫做‘禮’!”

李世民心中一動,似有所悟。

“對殿下而言,陛下不僅僅是一個好陛下,也曾經是一個好父親,太子也曾經是一個好哥哥,齊王也曾經是一個好弟弟。殿下原本是有一個‘家’的,在這個家裏面,父慈子孝,兄友弟恭。殿下不論做了何等天樣大的事情,背後都有一個寵愛殿下的父親做護翼,有一個愛護殿下的哥哥排憂解難。可是如今這個家即将沒有了,殿下将親手将這個‘家’打得粉碎。沒有了疼愛兒子的父親,沒有了愛護弟弟的兄長,殿下一切都要靠自己了!”

長孫氏說到這裏,垂下頭去道:“其實,如今殿下已然有了一個家,在這個家裏,殿下就是頂梁的柱子,就是擋風的屏障,是臣妾和衆妃的希望,也是承乾等衆王子的後盾……”

她輕輕一笑:“還有一個‘禮’字,聽哥哥道,多少年來換了多少個朝代,都以這個字為根本。這個字告訴世人,弟弟不能殺哥哥,兒子不能背叛父親,臣子不能反叛君王。殿下一定是擔心,有些事情一旦做了之後,就會被世人用這個字來苛責刻斥,會被寫史書的人記錄為一個不忠不孝不仁不義的昏君、叛臣、逆子,會遭到全天下人的反對,會受到千秋萬代的唾罵!殿下如此辛苦勞碌浴血奔波,卻要被誣以此等惡名,殿下實在是不甘心……”

她一雙明若晨星的眸子柔情款款地注視着李世民道:“其實殿下大可放心,臣妾雖不出門,卻也知道如今天下并不太平,老百姓的日子并不好過。天下人其實并不在乎他們的君王是否是個好兒子、好弟弟、好哥哥。他們只在乎這個君王能否讓他們有田地種,有糧食吃,有房子住,有銀錢使用。一個君主,只要能夠讓治下的子民吃飽飯穿暖衣服,大家就都會說這個君主是一代明君。殿下啊,陛下和太子,他們或許能夠得到百官的擁戴,但他們得不到天下臣民的心。更何況……”

說到此處,長孫氏聲音低了下去,螓首再度垂下,半晌方才緩緩擡起了頭,眼中隐隐現出淚光:“殿下,臣妾是個女流,不懂那麽多的大道理,但是臣妾知道,殿下是臣妾的男人,是全家的倚仗和靠山。有殿下在,臣妾活着才有意義,若是沒有了殿下,臣妾縱然茍活于人世,也不過是行屍走肉罷了……臣妾是女人,臣妾也自私,天下人的死活,史書的褒貶都不關臣妾的事情。臣妾只要自己的男人好好地活着,即便全天下的人都詛咒他、都唾棄他,他也始終是臣妾的男人,是臣妾畢生的指望、生命的意義……”

李世民呆立了半晌,情不自禁地上前兩步,将妻子攬在懷裏,在她的眉上、眼上、頰上、腮上、唇上印下了密匝匝的吻……

長孫氏酥軟着身子委在李世民懷中,緊閉雙目,微微喘息着享受着這屬于夫婦二人的片刻溫柔。漸漸地,她發覺李世民的身體開始發生某些令人羞慚的變化,那雙摟抱着自己的大手也開始不老實起來。她渾身一顫,睜開雙目滿臉通紅語無倫次地掙紮道:“不行……殿下要出征了……大家……都在等你……不能……不能……臣妾……”

李世民輕輕一笑,雙臂用力将妻子整個人抱了起來,嘴巴湊在她的耳邊說道:“沒關系,我還有半個時辰的時間……讓他們等……”一邊說着,一邊踢開寝殿的門走了進去……

片刻之後,李世民起身整裝,披上淡黃色內襯戰袍,外面罩上細鐵揉着金絲打造出來的明光魚鱗铠,頭上戴一頂玄色髻冠,正面鑲嵌着雞蛋大的一顆明珠。将鹿盧玉具劍佩在腰間,足下登上一雙飛雲戰靴,铠甲外再罩上一件绛紅色大氅。李世民對着鏡子打量了一番自己,滿意地點了點頭,此刻他心中一片清明再無雜念,只有一腔重書歷史再造江山的豪情在胸腹間激蕩。

他沖着榻上衣衫不整雲鬓散亂的妻子一笑,道:“我要去了,給你賺一頂皇後娘娘的鳳冠回來!”

長孫氏此刻渾身無力,卻強咬着銀牙支撐起了身子,叫道:“殿下!”

李世民回身望時,卻見自己這位自幼相知的結發妻子用無比堅定沉靜的目光望着自己緩緩說道:“殿下去吧,兵兇戰危,善自珍重。若是上天不佑,殿下不幸罹難,臣妾當為殿下殉節……”

<CENTER>伏兵宮城</CENTER>

武德九年六月四日子時一刻,東宮,顯德殿。

李建成這個皇太子的日子委實不太好過。自春分以來,關外數十個郡四個月未曾下雨,就是歷年雨水充沛物産豐富的東南數郡也僅僅下了一場雨,武德九年大旱之年已現出端倪。這幾日山東道李世勣、王珪,河南道屈突通,東南道岑文本接連發來旱情告急文書,尚書省民部也呈來了頭幾個月全國稅賦的表單,比武德八年同月份足足減了四成有餘。齊王出征在即,兵部和禮部為了糧秣補給和儀仗規制等事忙亂得不可開交,而李元吉又一口咬定一切比照秦王出兵成例不得稍減,他也不願在這些細枝末節的事情上過于拂逆這個弟弟,也就件件照準。偏偏這個時候李淵下敕,今年分發各道郡州縣的地方官員無論品秩“一律由太子代朕接見勉慰”。而他年方三歲的小兒子巨鹿王李承義又染了痘疾,已連續十餘日高熱不退,尚藥局的宮醫來看過數次,均束手無策。他對這個幼子頗為鐘愛,因此這陣子百務繁忙外加心緒煩亂,人整整瘦了一圈,面容也明顯憔悴了下來。六月三日,他整整閱看了三百餘份各地的奏表軍報,又陪着巨鹿王整整兩個時辰,又接了李淵要他次日清晨進宮觐見的聖敕,直到四日子時方才回寝宮歇息。又是納悶又是煩躁,折騰了半個多時辰方才入睡。睡了沒兩刻便被貼身內侍搖醒,他正欲發怒,聽得是內宮張婕妤的貼身內侍,頓時沒了睡意,急急換好衣服召來見面。

李建成皺着眉頭聽畢內侍的轉述,心中疑雲大起。他當然知道李世民所謂“昆明池伏兵”之事純屬子虛烏有,這麽明顯一戳即破的謊言,要駁斥起來自然不用費什麽心思口舌。一向聰明絕頂的秦王李世民怎麽會自己做一個套子自己往裏邊跳呢?另外,王晊反叛的消息确實讓他暗自驚心,此人官位雖不顯赫,卻歷來是自己的親信心腹,知曉的事情太多了,由他來指證自己,确實非常不利。他此刻擔心的倒不是明日朝堂之上當着皇帝和衆宰輔之面駁不倒王晊,而是王晊抖出自己平日裏在東宮與文武臣僚終日商議的一些私密事,以及自己與皇帝妃嫔暗通款曲的內情。這個王晊雖說官小,但參與的事情卻比魏徵還要多,真個對質起來,就算皇帝庇護自己,終歸也不大好看。

他忍不住想将魏徵召進宮來商議一下對策,卻又忍住了。深更半夜,魏徵又病體未愈,此刻召他進宮殊為不妥。且事情雖說不小,但一時間卻還弄不清局面,就是徹夜召魏徵進宮,急切間恐怕他也商議不出什麽主意來。左思右想,他自覺不得要領,心中更是煩悶,又走了會兒,活動了活動肩膀,他索性直奔顯德殿,偏殿裏還有十幾份緊要奏章未曾批複。一邊看着朦胧的月色一邊信步,他的心情不禁輕松了些,想起前年楊文幹事件,局面兇險百倍于今日。那一番幾乎是個必死之局,而自己卻憑借“誠孝”二字輕而易舉地扳回了局面,也贏回了皇帝的心。想着想着,他的心漸漸安定了下來,步伐也輕快起來……

武德九年六月四日子時三刻,太極宮,臨湖殿。

潛入太極宮的行動極為順利,李世民所率十二将二百親兵于四日淩晨子時正牌自宏義門出了宏義宮,在常何親自率領的一百北門禁軍的接應下順利進入了玄武門。一路之上雖說遇到了兩起南衛巡兵阻攔盤問,卻随即被身着親王冠服的李世民斥退,在進玄武門之前還遇到了一起城防衛隊,卻是問也不問視若不見。到子時三刻,秦府兵馬已經順利開到了臨湖殿。

劈落銅鎖進入殿內,将殿內的燈盞點亮,李世民面無表情地用電也似的目光将大殿內掃視了一遍,什麽也不說,邁步便沿着梯子上了二樓。臨湖殿雖多年不起用,然每月逢五逢十的日子均有專人打掃,地面梁棟倒也還算幹淨。上了二樓推開南北兩面的窗子,李世民終于松了一口氣,楊妃所言不差,這裏确是監視玄武門和長生殿的最佳所在。他轉身對跟上樓來的侯君集道:“就這樣吧,你們快去布置,我和輔機稍事歇息,即刻趕往長生殿。”

侯君集應了一諾,轉身下樓,卻見一個親兵點着火把正沿着樓梯上來,他立在樓梯口按劍厲聲問道:“你上來做什麽?”

那親兵愣了一下,答道:“回禀将軍,樓下的燈盞都已經點明,只剩下樓上的了!”

侯君集怒道:“你做事情怎麽不用用腦子?樓上的燈一盞都不許點,樓下的燈也只留兩盞,餘者全都滅去。沒有我的命令,不得擅自動作!”

那親兵惶恐應諾,轉身下樓去了。

侯君集那邊布置崗哨勘察地形,李世民卻不理會,下得樓來召集了長孫無忌、秦叔寶、劉師立、公孫武達、獨孤彥雲、杜君綽六将,淡淡吩咐道:“點齊你們的兵,随我來!”說罷再不多言,手按着腰間的寶劍邁大步出了大殿。衆将急忙召喚所屬士卒,在後面緊緊相随。

沿着北海池子往南行了約兩百餘步,遠遠地看到一隊宮禁巡兵自甘露大殿南側繞了過來,約摸有二十五人的樣子。長孫無忌畢竟是個文人,此時心中不禁一緊,卻見李世民滿不在乎地迎了上去,開口問道:“這裏誰當值?”

一名留着大胡子的隊副借着燈籠發出的光認出了是秦王,急忙快步跑了上來,跑到李世民面前立定,單膝下跪行軍禮道:“末将丘祖德,給秦王殿下見禮!”

李世民掃了他一眼,笑道:“你是丘行恭那個遠房的族弟吧?我們在洛陽見過面的。”

丘祖德擡起頭來滿臉驚異的神情:“殿下還記得末将?”

李世民笑道:“在我的中軍帳站了兩天班呢,豈能認不得?怎麽,行恭薦你到禁軍來當差也有兩年半了吧?如今還是隊副?”

那丘祖德臉上一紅,讪讪道:“讓殿下笑話了,是小人出息得淺薄了!”

李世民擺了擺手道:“罷了,自家兄弟,又是前方下來的漢子,若是有什麽不如意,改日我和常敬兩位統領打個招呼,你就到天策親軍補一個錄事參軍吧,總比領着這麽幾個人巡街出息一些。”

丘祖德大喜,大聲道:“謝殿下!”

他有些詫異地看了看李世民身後的衆兵将,問道:“這個時辰,殿下怎麽進宮了?”

李世民口氣随意地道:“這幾日齊王就要出征了,突厥的細作刺客最近在長安出沒頗多。本王身負十二衛和宮廷內衛之責,今夜當值巡宮。這是昨晚在兩儀殿陛下親自吩咐的,方才剛在你們的屯署與常将軍和敬将軍商議劃定了警跸職責。喏,你們常大統領此刻正在臨湖殿那邊和我的骠騎将軍侯君集商讨細務呢!你不歸本王節制,詳細情形,還是到那邊去問他吧!”

丘祖德雖心中仍有疑惑,但秦王在唐軍中威望極高,雖說他此時突然出現在宮禁之中頗顯詭異,但沒有禁軍的頂頭總管常何放行是萬萬進不來玄武門的,再者說昨日晚間皇帝在兩儀殿召見秦王也是實情。他也就不再疑有他,說了聲“是!末将告退”便起身要走。

“慢着!”李世民卻叫住了他。

“殿下還有何吩咐?”他不解地問道。

李世民皺着眉頭看了長生殿一眼,問道:“長生殿那邊,今晚是誰當值?”

丘祖德答道:“禀秦王殿下,陛下那邊今夜是內廷侍衛副統領中郎将衛忠當值。”

李世民的臉色沉了下來:“現在是非常時候,還按照四十六個人的常例未免兒戲了點吧?”

丘祖德笑道:“殿下知道,長生殿那邊不是禁軍職責,末将也說不出什麽。”

李世民擺了擺手:“罷了,你去吧,待明日我再和左右千牛衛府交代這個事情。”

丘祖德轉身帶着兵士去了,待其走遠,李世民緊了緊身上的甲葉子,回頭對幾個親信将領道:“四十六名內廷侍衛,由衛忠統領。他不是我提調過的兵,恐怕要準備硬闖了。這畢竟是陛下的寝宮,你們怕不怕?”

秦叔寶撲哧一笑:“大王,寝宮又如何?血肉堆裏都去得,幾十個人就能吓唬住弟兄們了?”

李世民的臉上浮現出一個冷酷的笑容,不再多說話,邁開大步向前走去。衆将也不遲疑,甩開步伐跟了上去。一百多親兵魚貫而行,直奔長生殿方向而去……

<CENTER>血濺長生</CENTER>

武德九年六月四日子時五刻,京兆府,監獄

高士廉看着在自己面前列隊的五百軍兵,暗自皺起了眉頭。事起倉促,秦王臨機決定提前一天發動宮變,只是原本應于四日返城集結待命的兩千多人馬便不能參戰了。常何和敬君弘雖說都是內應,但畢竟不是秦府嫡系人馬,高士廉所率部實際上是負責監視駐紮在西內苑的數千北衙禁軍的。也正因此事過于緊要,李世民才會讓他這個王妃的親娘舅來擔此重任,此刻也只有這些生死禍福均系于他一身的家裏人才能得到這位秦王殿下的信任。只是西內苑的禁軍有數千,而東宮齊府軍也有數千,高士廉此刻所能動用的王府護軍卻僅僅五百之數,不管怎麽使用,都略顯捉襟見肘。

他畢竟是自隋末開始便跟随李氏父子縱橫征戰的老将了,略想了想心中已然有了主意,沉聲吩咐左右道:“命京兆法曹張沭速來見我。”

不多時,負責長安刑罰囚監的京兆法曹參軍張沭一路小跑着趕了過來。只見這位法曹大人連帽子都沒有帶,發髻披散,身上胡亂罩了一件外袍,連鈕子都扣錯了位,顯然是被人直接從被窩中揪起來的。他急匆匆趕到高士廉面前,哆哆嗦嗦跪下道:“下官見過高公!”

高士廉看了看他的狼狽相,不禁有些好笑,他捋了捋花白的胡須道:“致甫,這大晚上的,還叫你出來,着實對不住,然則事機緊急,等不得明日,不得已要勞煩你了!”

張沭勉強擠出了一個笑臉,卻比哭還難看:“下官微末小吏,不敢說勞煩,高公有事,盡管吩咐就是。下官當盡犬馬之勞。”

高士廉點了點頭,問道:“京兆監署之內,共有罪系囚奴多少人?”

張沭愣了下,答道:“回禀高公,登記在冊的罪犯共計兩千一百四十七人,其中男一千七百八十九人……”

“好!”高士廉截住了他的話,一招手,叫來一名統軍道:“你帶上一百人,随着張大人到系所去,将這些罪囚都押了到這邊來,記住,只押成年男子,婦孺老人不要。”

那統軍幹脆利索地答道:“末将領命!”

張沭滿臉惶恐,大張着嘴想問,看着眼前的陣勢卻又不敢問,無奈之下只得在那統軍及衆軍卒的逼視下緩緩挪動腳步,向後宮系所行去。

約摸過了兩刻鐘,衣衫褴褛面色驚恐的罪奴們在一百軍卒的押解下排成四隊走到了大殿前的廣場之上。從十七八歲的年輕男子到四十餘歲的壯年男子均有,約有七百餘人。

高士廉滿意地點了點頭,他掃視了一眼衆人,朗聲道:“我知道你們這些人,要麽是犯了法度、要麽是遭了冤屈,總歸是犯了事,才被收監到京獄。若是依着往常,你們便是求神拜佛,此生也休想再有重見天日的時候。你們當中的大多數人大約不認識我,我叫高儉,是秦王妃的舅舅,雍州治中,朝廷的安陽郡公,今日奉秦王教谕,要領兵靖亂。我上了年紀了,心腸也慈,故此才召你們來。我已經命人打開了王府的武庫,你們一人撿一件稱手的家夥拿上,随着老夫去靖亂。只要你們肯賣力氣,待今日之事一過,老夫定然禀告秦王,索性赦免了你們,一律入府軍籍,也謀個出身。若是有哪一個不賣力氣的,老夫也不用禀告殿下,直接砍了就是!”

說罷,他笑眯眯地問道:“你們都願意去麽?不願意去的,就站出來,老夫立時就讓軍卒送你們回苦囚牢去!”

衆囚被莫名其妙地押來,都還沒回過味來,兀自怔忡,見別人都未曾動,自然沒有人肯率先站出來。高士廉笑眯眯地道:“好,今日之後,老夫必不負所言!”說罷招過麾下統軍吩咐道:“去庫房取出刀槍分發給他們,甲胄不夠,就湊合着吧!你手下的弟兄們分出去,一個弟兄帶五個人,快去辦吧!”

武德九年六月四日醜時正,太極宮,長生殿

長生殿外的氣氛劍拔弩張,負責今日長生殿宿衛的右千牛衛府中郎将衛忠怎麽也沒想到,竟然有人全副武裝半夜三更直闖闕下。四十六名宮禁侍衛猝不及防被突然之殺來的玄甲親軍轉眼間放倒了三十餘人。說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