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靳西沉的地盤

“現在具體什麽情況?”靳西沉掀開帳篷,邊走邊問。

“下午收治的那個女人已經确診是艾滋病帶菌者,她的公公婆婆糾結了一批卡蘭津族民衆來要人,說要對她進行火刑。慕姐和朝哥已經在前面解釋了,艾滋病只會通過性/交和血液傳染,平常的交流是不會傳染的。但作用不大。”小猴言簡意赅的解釋。

“肯尼亞整體文化水平偏低,尤其卡蘭津族相信生病是因為上帝在懲罰他們。只有經歷火刑才能贖罪。況且她的丈夫剛去世,族人相信是她的艾滋病害死了她丈夫。”靳西沉點頭,語速稍快的交代:“照顧好蘭亞的情緒,我去看看。”

夜幕四合,星鬥升起。

火光亮如白晝,老弱婦孺強健男子都聚在圍欄前,高舉塗滿了土制麻醉草藥的長矛,這裏的每個人都知道,那些麻醉藥效果奇佳,只需要一點點就能輕易放倒一頭成年大象。

慕沐跑過來:“先生,族長堅持說如果不立刻放了蘭亞,那麽以後卡蘭津族永遠不來這裏打針。肯尼亞本來排外意識就很強烈,如果卡蘭津族真的和其他部族聯合起來,我們的處境會很艱難。”

“嗯,交給我。”靳西沉說。

風聲呼嘯撕扯,火焰照着黢黑的臉龐,每一雙眼睛裏都迸射出興奮及憤怒的火焰。圍欄被不斷的往後推,吱呀呀的幾乎散架。

二朝一邊護住圍欄不讓暴怒的卡蘭津族人沖進來,一邊耐心的與他們解釋,一句話裏夾雜無數個中文字詞,急的滿頭大汗。

身上穿着的那件印着無國界醫生五個字的白t被浸的濕透,黏糊的貼在背上。

靳西沉走上前,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站到身後去。二朝點點頭,安靜的聽從了他的意思。

“我是這裏的負責人,靳西沉。我要向你們說清楚兩件事,第一:你們來這裏打針是為了預防疾病的發生,就像求平安的祭禮一樣。第二:蘭亞得的病是肺結核。另外艾滋病是不會經過飛沫以及平常接觸傳染的,除非性/生活,和血液等途徑傳染。”

“老師,為什麽騙他們?”二朝說,明顯的很不理解。

“上帝創造人類不容易,每一條生命都是被眷顧的,沒有人可以私自奪去別人的生命。”靳西沉沒有回答二朝,而是繼續和激動的卡蘭津人繼續說話。

不管如何,現在不是和他解釋這個的好時機。

卡蘭津族長高大健碩,足足有将近兩米高,饒是靳西沉這樣出衆的身高,在他面前仍顯得清瘦單薄。

“老師氣場兩米八,霸氣全開幹翻他。”小猴的思維跳脫,經常在很嚴肅的時候亂蹦出一些影響心情的話,好在他們聽不懂,靳西沉只是瞪了他一眼。

小猴對着嘴做了個拉拉鏈的動作:“大人說話,小孩不插嘴。”

“既然沒有得艾滋病,那你為什麽不讓她回家?”族長說。

“長時間的勞累已經讓她的身體很虛弱,加上不停的腹瀉和皮膚潰爛,如果不配合治療,我保證她一個星期內就會死。至于他回家的時間,等到什麽時候我們将她治好,而你們也答應不再燒死她的時候,她會回家的。”靳西沉說。

“你們家裏沒有藥,只有在我們這裏才能得到最好的治療,如果你相信我們,三個月我們就能還你一個健康的蘭亞。”小猴信誓旦旦的說。

“好吧,現在不止老師會騙人,連小猴都學會了。”二朝小聲嘟囔,被小猴杵了一下胳膊,才閉嘴。

“那行,就給你們三個月,如果你們不能還我們一個健康的蘭亞,就請你們滾出肯尼亞。”族長說。

“如果我們治好了蘭亞,不止卡蘭津族,剩下的七大部族麻煩族長去宣傳黑熱病疫苗,同時不能排擠無國界醫生行醫。”靳西沉提出條件。

“好,我答應。”族長說。

這也行?他們不是來找我們麻煩的嗎?怎麽最後便成了和我們交換條件了?這個人也太會見縫插針的利用人了吧。

小猴和二朝皆是汗顏,不是說做醫生要一板一眼,嚴肅板正的嗎?這個人完全就是……就是……兩個人就是了半天也沒想好合适的詞來形容靳西沉。

因為,這和傳聞中不一樣啊。他們倆本來是沖着靳西沉來的,清江市最年輕的病理學教授,為人清正嚴肅,醫學知識權威,做事極有原則……

傳聞都是騙人的,小猴和二朝再次淚流滿面。

卡蘭津族人終于退去,三人邁步往回走。

“老師,剛才您為什麽不直說蘭亞有艾滋,反而說肺結核?我檢測過所有的顯示都是陽性,絕對的艾滋病帶菌者。”二朝還是沒忍住,他這種經受刻板公式化教育的性格,還是不能認同。

靳西沉說:“其實不用檢測,只看病征就能确定七八成,蘭亞體重很輕并帶有腹瀉,持續發燒和皮膚潰爛,初步估計已經到了第三期,記得留痰化驗。同時記住要先治好肺結核才能治艾滋病,不然很容易有并發症。在這裏私自對一個人使用火刑并不會受到法律的制裁,如果說蘭亞得了艾滋病,那麽明天早上你看到的就是一具焦黑的屍體。他們對于艾滋病的認知不深,只知道無法治愈,卻不知道它不會通過平常的交往而傳染。蘭亞自己也認為艾滋病是肮髒的病。明天中午安排蘭亞和我們一起吃飯,消除卡蘭津族人疑慮的同時也要讓蘭亞知道艾滋病不可怕。懂了麽?”

“……”小猴已經驚呆了。

“有的時候,善意的謊言,比正直更能救一個人的命。”靳西沉說。

**

睡到半夜,溫瞳突然被凍醒,凝神聽了會,沒有腳步聲。

于是蹑手蹑腳的走到桌子邊,拉開抽屜。

裏面有個方方正正的木質盒子,端正的擺在抽屜裏。她打開盒子,裏面果然放着一沓厚厚的照片。

溫瞳坐在椅子上,一張張翻起來。

瓦礫滿地,房屋傾倒,人被埋在廢墟裏,可見的身體部位都是鮮血。雙眼無神,卻又帶着深刻的絕望。

一只套着醫用手套的手,和滿是血污的手交握,鏡頭精準的捕捉到了傷者眼眶中蓄出的淚水。

有時候,僅僅只是一個握手,都勝過千言萬語。

武裝分子舉槍交火,在一個簡陋的帳篷中,靳西沉穿着滿是血污的白大褂,醫用口罩遮住了半張臉,只留一雙專注無比的狹長鳳眸。手中的手術刀穩穩的握在手中。

病床上痛苦□□的女人和孩子,絕望的看向鏡頭。

剛失去父母的女孩,明明滿臉血污卻仍露出潔白的牙齒,只有這張照片上配了文字:“瑞思:叔叔,你能幫我把爸爸媽媽挖出來嗎?”

溫瞳把照片一把塞進木盒中,用力蓋上,深深呼吸了幾下,太沉重了這些記憶。

原以為這是他在救人時,或者是完成每一項任務時的留影,卻沒想到是這樣血淋淋的記憶。

每一張照片都承載着生命的重量,這個盒子裏都是逝去的靈魂,他們渴望生存,比任何人都渴望,但卻沒有珍惜的機會。

靳西沉這幾年,生活的環境就是這樣的嗎,槍林彈雨,血腥危難!

想起慕沐說的,他站在炸彈上救了一天一夜的病人,子彈穿過手臂,沒有麻醉藥,硬生生挖出子彈,随便包紮一下又去救人。

……

溫瞳不敢再看下去了,小心的收好每一張照片,鄭重的把盒子放回去,然後撐着仍有些昏沉的腦袋出了帳篷。

“靳西沉。”溫瞳跑到他前面蹲着:“有沒有廁所,一分鐘都等不了了,用你最快的速度告訴我廁所在哪兒,不然你就會見到世界上第一個被尿憋死的人。”

“這邊。”靳西沉說。

可能不太想搭理她?溫瞳也知道,估計是他氣還沒消,所以索性也不去找他不痛快,就安安靜靜的跟在他後面。

終于到了一個茅草搭成的兩米寬小屋前,應該就是廁所了,她邁腿就往裏沖,手腕被扣住往後一帶,差點兒來個仰面摔。

“怎……怎麽了?”溫瞳緊張的看着他。

他表情不變,依舊是有點冷冷的,然後抄起一邊靠着的木棍,走回來。

“等會啊靳叔,我先解決一下民生問題你再清理門戶不遲,現在先別沖動。”溫瞳說。

靳西沉沒理她,手中的木棒只是用力往廁所敲了幾下,然後就放了回去。

果然還是在生氣麽……不打她,打廁所消氣?這個減壓的方式,有點特別啊。

不過溫瞳也能理解他為什麽生這麽大的氣,因為剛才看了那些照片,她才突然明白為什麽靳西沉會對這麽生氣,因為只有真正經歷過死亡的人,才知道生命的可貴吧。

其實那些極限運動她都先做過危險評估,基本上都是有驚無險,但看他一臉陰沉,溫瞳還是軟聲扯了扯他的袖子:“靳叔,你別生氣了呗。”

他沒答話,溫瞳又湊到他面前,閉眼伸手:“您要是實在心情不好,那你打我得了,跟廁所置什麽氣。回頭你給砸塌了,我們連廁所都沒法上了。”

“這地方多蛇蟲鼠蟻,上廁所之前先拿棍子敲敲吓走它們。”他轉過身,背對着簡易廁所的門。

聽完解釋,她窘迫的鑽進廁所裏,很快解決了出來。

結果一擡頭,發現他居然還沒走,而是靜靜的靠在一邊的樹上,背對着廁所的方向。

溫瞳也站住了,沒有出聲。孤遠清冷的背影仿佛是座黑暗中的孤島,四周都是沉沉的海面,他過不來,也沒人過的去。

他有他的寂寞,無人可以分享。

“對不起啊靳叔。”溫瞳說。

“其實我爸爸對你也沒多大恩情,你對我的好我都記在心裏,現在我成年了,具備對自己行為負責的能力。你不用覺得對不起他。”想了想,又補了一句。

他還是不搭理她,溫瞳坐在他旁邊也覺得挺無趣的。

對月對星,相顧無言。

就在溫瞳以為兩人要這麽坐到天亮時,靳西沉卻不知從哪裏摸出兩塊糖來,朝她攤開手掌:“吃糖麽?”

掌心之上,糖果的包裝顏色漂亮,靳西沉的表情還是那樣,只是眼睛好像不一樣了,好像有星光蹦出來,溫瞳像是被迷惑住了一樣,就這麽拿了一顆過來。

剝開糖紙,直接丢進嘴裏,霎時間,濃濃的榴蓮味在嘴裏散開。

每一根神經,每一個細胞都在叫嚣着反胃想吐,她這輩子最讨厭的就是榴蓮的味道,真的是太……臭了。

靳西沉一臉淡定的剝開另一顆糖紙,把圓球塞進嘴裏,溫瞳飛速吐出嘴裏的榴蓮糖,結果看見他吃的分明是顆巧克力!

想象着滑細的巧克力,她真的感覺到,嘴裏的臭味仿佛更濃了。

不是故意的吧?他應該也不知道那顆糖是榴蓮味的吧?靳西沉的手指靈活,很快便用糖紙折成了一個小小的千紙鶴,遞給她。

“味道怎麽樣?”靳西沉說。

“……”好的,溫瞳相信他是故意的了,這個人記起仇來,比她還像個小孩,真不知道是誰年長誰九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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