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你想要什麽?
星芒耀目,細致的鋪灑在夜空中,清江市的空氣不好,白天晚上的都是帶着灰塵的霧蒙,從未有過這樣極致清澈的星空。
北鬥七星規格嚴正的排列在星陣中,與長庚星遙遙相對。
“溫瞳。”
“啊?”
溫瞳說話時,習慣看着別人的眼睛,此時他正好也轉過臉,她看見靳西沉的表情很平靜,像是災難過後的萬籁寂靜。
他還是那樣,盡管在條件如此艱苦的肯尼亞,依舊清貴出塵,冷靜而沉着。
“剛才我聽小……”話音未落,他蹙眉起身,後退了兩步,又坐下了。
溫瞳也反應過來了,我x……真特麽臭。
連她自己都忍不了這股味兒,別說他了,所以也就沒說什麽。但是突然又想起來,她這麽臭是因為誰啊。
“疼……”溫瞳捂住腦袋,痛苦的哼哼。
沒反應?
不能吧,她演技這麽好,他不能這麽快看出她是裝的吧。
她現在還是傷號,他不會這麽鐵石心腸吧。轉念一想也不是沒有可能,他現在這麽冷臉看着她的樣子,确實也不像會心軟被騙的人……
想得太入神,手指無意中戳上了額頭的傷口,這下她真疼了,淚花都在眼眶裏轉圈兒。
片刻的寂靜,溫瞳幾乎都要忍忍算了,跟他比耐力,她向來是一敗塗地。誰知道才一這麽想,就聽見腳踩在幹碎的草葉上發出咔咔的聲音,還有點急促。
溫瞳迅速把剛擡起來的頭埋下去,估計距離差不多的時候,猛的擡頭朝他用力吐出一口氣,誰知靳西沉沒站穩,腳底一空,直接被她撲倒在地。
溫瞳腦子裏就剩兩個字:完了。這邊腦袋還沒好,又要臉朝下了,手也來不及護臉了,摔就摔吧。
靳西沉反應極快,她撲上來的那一刻就下意識護住她的頭,整個背部直直的摔向地面,只有這樣才能把她平穩的護在胸前。
饒是他扶住了頭,倒下時的沖擊力還是不小,她的嘴唇磕在他的下巴上,兩人皆是悶哼一聲。
“怎麽樣?有沒有摔到頭!”靳西沉說,手上立刻檢查起她的傷口。
他的指尖有些涼,貼在她滾燙的腦門上,舒服的讓她想喘息。
“沒有。”溫瞳搖頭。
她擡頭,眼神與他相撞,有一瞬間她好像失去了呼吸。
這種感覺就像她第一次見到大藍洞,幽深、神秘,帶着未知的驚險與刺激,讓她忍不住想要去探索。
即便是看着,都好像心裏有一塊缺了,有一段呼吸停了。
喜歡一個人是什麽感覺?以前她不知道,現在好像一瞬間就明白了。
喜歡一個人,即使他靜靜的站在那兒,什麽也不說,什麽也不做,你都覺得自己心裏在發芽,在開花。
噗地一聲,破開泥土,頂開石塊,然後猝不及防見到大片陽光。
溫瞳感覺胸臆滿漲,有什麽東西要跳出來一樣,想了想,她終于還是忍住了。叔侄、領養就像一條巨大的鴻溝,她不敢輕易跨越。
她不怕別的,只怕拒絕,然後她連陪在他身邊的位置都沒有。
克制不住的心跳聲音,如雷如鼓。
**
“一、二、三、四、五……”細嫩的童聲埋在一個寬闊堅實的懷中,跟随着他胸腔裏的跳動,小聲的數着數字。
“數什麽呢?”他聽了半天,仿佛是數數?
剛才可憐兮兮的站在他的卧室門口說害怕打雷,纏着他要跟他一塊睡,這會居然又睡不着在數羊?
“我在數你的心跳。”溫瞳說。
她從包裹嚴實的毯子中擡起頭,細碎的絨發掃着他的鎖骨,手腳并用的往上爬到與他一般高,雙手交疊在他的鎖骨上,與他相對的那兩顆眼珠澄澈的像是黑曜石。
“那我的瞳瞳要不要告訴我,數我的心跳要做什麽呢?”靳西沉笑。
擡手把毯子往上拉了拉,在她背後掖好,然後好整以暇的等她的答案。
“唔……我數過了,你的心跳每跳七十次,就過了一分鐘。我想時間快點跑,這樣我就會長大,可是我又想讓它慢點走,你比我大這麽多,一定會很快老。靳叔你說到底是快點好,還是慢點好?”她伸出食指,抵在下巴上,苦惱的皺了小臉。
他一頓,将下巴擱在她的頭頂,摩挲了兩下:“走快走慢都無所謂。我不覺得比你大有什麽不好,我可以承擔你成長的快樂與痛苦,而不必把我的痛苦帶給你。每個人都會老,你要知道,總有一天我會比你先離開這個世界。”
“不能永遠在一起嗎?我不想跟你分開,靳西沉。”溫瞳的語氣悶悶的,很不高興他突然提起了生死的話題。
“沒有人可以永遠在一起,我會死,你也是。這個世界沒有長久的東西。”靳西沉說。
他從來不是一個會說善意的謊言的人,每次在這種時候,都顯得無比殘酷。溫瞳不說話了,她讨厭離別。
**
“瞳瞳?”靳西沉開口,把她從回憶裏拉出來。
溫瞳驚醒,見還趴在他的胸口上,頓時窘迫的爬起來,臉頓時燒成一塊熱鐵,結結巴巴的轉移話題:“你怎麽知道我今天在那兒教跳傘啊?”
“你真以為林修竹真的只是讓你來做教練?”靳西沉說。
“啊?難道不是嗎?”溫瞳疑惑着。
他眸光一沉,嘴角半是嘲弄的笑了一下:“也許是吧。”
“你後悔過嗎?”溫瞳突然不着頭腦的問了一句。
“嗯?”
“來這麽危險的地方。”
“其實不止,我還被槍抵着頭做了一場十二個小時三十六分鐘的手術,就在南蘇丹邊境的一個小診所裏。”靳西沉說的雲淡風輕,絲毫沒有任何沉重恐懼,仿佛只是提起今天吃了什麽一樣。
這麽危險的事情,竟被他說的如此輕描淡寫?溫瞳一時間也不知道怎麽接話了,心血一至,扯過他的手腕就開始解扣子。
深呼吸,然後往上一拉。手腕上一道道猙獰無比的疤痕,縱橫交錯。
溫瞳噌的一聲站起來:“這麽危險的事,你為什麽從來沒有告訴過我!”
這是她第一次對他大聲,此時顧不上任何禮貌,只覺得心口窩着一團火,眼見着就要燒到嗓子眼,她要冒煙,要炸了!
“跟你說?你一個小丫頭懂什麽,替我遞手術刀,還是能幫我擋子彈?”靳西沉取笑她,絲毫不把她的怒氣放在心上。
“我不小了,你別總拿我當小孩子看。”溫瞳看見他戲谑的眼神,氣餒的垮下肩膀。
無論在微博上有多少粉絲,在極限運動上有多帥氣恣意,哪怕有再多的人崇拜她。而在他的眼裏,還當她是小孩子吧。
是,他年長她九歲,算是照顧她長大,但那又怎麽樣?
她十八了,心智生理都是成年人了,可他看着她的眼神,永遠是像看着十二歲的她。
是寵溺?是縱容?就是沒有感情!
大概這就是托付的承諾吧,毫不摻雜真心。他能因為一件事,就收養她,就可以看得出他是一個多重視承諾的人。
年輕,在她這裏從來都不是資本,而是拖累。
從小到大,只要有他,所有的事情似乎都能迎刃而解,一切都會在他的掌控之中,從未發生任何意外。
她只要站在他的背後,靜靜的享受他帶來的安全感就可以了,但那不是她像要的,她想用平等的身份站在他的身邊,與他并肩。
“我相信。”靳西沉說。
“啊?什麽?”溫瞳仍沉浸在自己的意識裏,聽見他的話只是下意識回應,其實還沒反應過來。
“我說,我相信你長大了。再過半個月,是你的生日,想要什麽?”靳西沉又重複了一遍,甚至還多加了一句。
“我想要什麽你都能辦到嗎?”溫瞳故意說。
“我盡量。”靳西沉應承,在溫瞳的要求上,他很少拒絕,而他的本事溫瞳也從來不曾懷疑。
“那好,我想……喝酒,能辦到嗎?”
溫瞳随口提了一個,對她來說要什麽都無所謂,說這句話的時候,她心裏想的其實是,我想要你啊。
靳西沉能給她的東西太多了,除了不能給她愛,還有什麽是他辦不到的呢?偏偏,她想要的就是這唯一他辦不到的事情啊!
“我盡量。”靳西沉說。
這時,溫瞳才發覺,這個地方并不是清江市,想喝酒好像……确實是一件無比艱難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