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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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八點,高堂滿座的茶樓依然燈火通明。服務生們忙前忙後的送着小食兒,拎着銅壺,臺上劇團的演員們仍輕撚手指,揮動衣袖,“西皮”腔調揚起一句極為剛勁的唱詞,戲曲中人物憤懑的情緒立時爆發出來,聲音飽滿充沛,贏得臺下經久不衰的掌聲。

肖谔上到二樓,右拐進財務室,中規中矩的辦公環境,桌面上運行着一臺筆記本電腦。芳姐将自己人拉到一旁,腰板站的筆挺,肖谔熟練的在機器上一通操作,拿起開錯的發/票,輸入票號稅務號,點幾下鼠标,沖紅完成。

“學着點兒。”芳姐朝新任職的小丫頭眉心一指,唱戲的,音調裏都帶着彎兒。

姑娘小雞啄米似的點頭,膽怯的去看眼前坐着的人。男人臉上挂着不耐煩,劍眉微凜,一腦袋板寸顯得兇煞駭人,耳尖處兩道杠更是讓人想要避而遠之,況且脖子上還圍着個活物,實在怪吓人的:“學會了,學會了。”

弄好後,肖谔懶散的晃悠身子出門,站在欄杆前遠眺高臺,靠一側紅柱,認真聽曲兒。茶樓裏冬暖夏涼,成全了芳姐喜歡穿旗袍的愛好,即便到了發福的年紀,腰身依然線條妖嬈。

她裹好肩上的小坎兒:“今晚跟這兒住了?”

安意劇團一直是和雅茶樓禦用的戲班子,自茶樓建起時便在此處安家,老老少少二十幾口人,擅長的唱腔花裏胡哨,倒都能上得了臺面,養活的了自己。

尹月芳十二歲進團,如今三十有餘,已經是團裏的臺柱子,不經常抛頭露面,偶爾來幾位熟客,點名點姓,她才看心情唱兩句,張口便驚為天人。

文祺最喜歡聽她的戲。

“嗯。”肖谔沒看她,臉朝舞臺,視線卻不知落在何處。

芳姐點一根細長的女士煙,塗紅的指甲夾着尾端:“吃飯了嗎?我讓小璟給你做點兒?”

肖谔機械的回答:“吃了。”此刻終于肯把目光收回來,“不用麻煩,我只是懶得來回折騰,明早有我一口飯吃就行。”

“瞧這話說的。”芳姐被逗笑了,指尖挑着眼角,怕長皺紋,“老祖宗的東西傳下來是一代不如一代,你能賞我們口飯吃,已經是謝天謝地了。”

剛吸進嘴的煙很快吐出來,她急着去說下半句:“六年前,你家老爺子要将茶樓改建成飯館兒,可把我們吓得,哪兒找這麽好一風水寶地,真要是改了,整個劇團都得完蛋,多虧有你。”

肖谔微阖眼皮,聲音低沉,話也說的直接:“不是為你們。”

芳姐嗤笑一聲擺擺手:“非得這麽傷人嗎?”

肖谔不以為然的聳聳肩:“知道你心大。”

擔心劇團是其一緣由,其二緣由,是為自己八字還沒一撇的感情。早些年她和方銘禮談過戀愛,兩人差了十一二歲,還都是火爆脾氣,一個以為對方是小鳥依人,一個以為對方是沉穩大叔,處了半年熱乎勁兒一過,都露出真面目,遇事有分歧誰也不肯退讓,僵着僵着就成了眼下這種狀态,見面不說話,背地裏又打聽對方的情感狀況,以前旁人還替他們操心着急,現在,該着吧,自找的。

沒能徹底斷開的原因,最主要的一點,也是因為肖谔。可憐孩子無父無母,這倆人又都是熱心腸,自我感覺能當個長輩,潑灑點溫情,結果小屁孩壓根不需要,自個兒天生勵志,混成胡同巷子裏聞風喪膽的小霸王,手下還有一幫童子兵,那些個缺愛的表現丁點沒有,還嫌棄他們大人矯情。

芳姐瞥一眼肖谔,沒心沒肺,白眼兒狼。

肖谔眉頭舒展,擡手摸摸鼻尖兒:“過年還跟這?”

“不然呢?”芳姐高跟鞋在地面輕磕一聲響,“家裏就我一個,回老家獨守空房嗎?”

大人們的愛恨情仇,肖谔向來不插嘴,難得擡眼沖她笑兩下,意思也都傳達到了。芳姐優雅的翻上去眼珠,招呼小璟先去打掃肖谔的房間,“有個十幾分鐘,給你換床被子就能睡了。”

肖谔房間的擺設簡易又單一,紅木高腳床,一張不大的寫字臺,除此之外就只有牆角養的兩盆黑法師,形似蓮花,在暖風中旺盛生長,葉瓣飽滿,綴在枯乏的色調中顯出一絲俏皮和可愛。

是文祺硬要從早市上搬回來的,瘦小的肩膀還沒盆寬,兩只手扒住盆邊兒吃力的往茶樓方向挪動,幾步一喘,最後幹脆推着盆走,就是喜歡,就是要種。

雪貂麻利兒的蹿上床鋪。

座椅在地上擦出一記噪音,肖谔彎腰坐下/身,空空如也的桌面放着一枚相框,裏面是唯一一張他與文祺的合影。

人總是在分開後才會遺憾,為什麽不多留些在一起時的紀念。照片中的文祺被肖谔抱在懷裏,攝影師是芳姐,在摁下快門的那刻,文祺調皮的把頭靠向肖谔肩膀,伸手在自己眼前比了個“耶”。

肖谔趴在桌上,左手覆住後頸,右手指尖一下下點在文祺臉側。時而神色溫和,時而氣息不穩,但房間是暖的,熱意包裹住疲憊的身體,困倦感在體內橫沖直撞,閉眼前的畫面,是文祺帶笑的臉。

“小肖哥哥。”夢裏的人輕聲喚他,“我給你唱段曲兒,好不好?”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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