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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驅車開過春城路,從福德立交橋下來,不多遠,高速路口到了。肖谔自上車後就沒再說過話,右手發狠的握緊手機,指關節的膚色全褪成了白,血液堆積在指尖,死死的摳住外殼邊緣。
老宋用餘光瞥他一眼,壓低音量問:“我怎麽覺得你有點不對勁?”
他在心裏一琢磨,這話說的不準确,眼前這人就沒對勁過,應該問,“我怎麽覺得你更不對勁了”。
肖谔笑的實在有些牽強,但注意力被老宋引過去,手上的力道弱了,手背畢露的青筋消失,骨節分明的五指齊齊松開,虛軟的滑落在腿側。
開長途車是很乏味的,後座上的陸小昭睡的東倒西歪,老宋抽不了煙,只能跟肖谔逗悶子找話題聊。想了半天,開口問:“你這串珠子有些年頭了吧?”
肖谔這次笑的倒是很随意,他還以為老宋能問出什麽花樣來,沒成想仍是對他腕上的寶貝念念不忘:“嗯,老爺子給我奶奶下的聘禮。”
“果然,傳家寶。”老宋喟嘆一聲,幾根手指依次點在方向盤上,車在高速路上平穩行駛,不需要盯的太緊,他的狀态很放松,語氣也變得歡快,“啥時候娶媳婦兒?”
“朋友都沒的談,你這問的夠跳躍的。”肖谔胳膊肘搭上窗沿,單手支頤,目光懶散,看着落在玻璃上的雨點絲絲瀝瀝滑成的水痕,“單着挺好的,誰跟我誰倒黴。”
老宋“哈哈”兩聲爽朗的笑,一時忘形,趕忙捂嘴瞧眼後視鏡,陸小昭沒醒,靠着陸然肩膀睡的很香。老宋繼續說:“我怎麽聽着像是過來人的口吻,夠潇灑的啊,談過幾個?”
肖谔沉下眼睫,車外雨勢漸大,窗戶上蕩起層次分明的水紋,偶爾一道銳利白光閃過,照亮他更為慘白的臉色,“沒談過,但有喜歡的人。”
“那可得趁早下手,抓住了就得拴在身邊,看緊了。”老宋擡起手來在空中胡亂比劃,說的挺來勁,“你長得這麽帥,不用想,跟人表白準能成功,現在的小姑娘就喜你們這種酷酷的,不愛說話裝深沉的。”
老宋摁開車內除濕:“哪家姑娘?有照片嗎?給你叔瞅瞅呗?”
肖谔笑了笑,摸了摸喉結:“有機會的話,帶過來讓你見見。”
雨勢沒有再大,雨刷器一直開着二檔,路上車輛不多,抵達大理的時間比他們預計的要早。四個人在出高速前最後一個服務區簡單洗漱,肖谔用一根煙緩解疲勞,手機在褲兜有規律的震動,他拿出來,是方銘禮。
手一抖,煙頭落進了泥地裏。
肖谔長出一口氣,劃屏接聽:“嗯。”
“警局的DNA數據庫都是連網的,如果火災遇害者的DNA與文祺的相匹配,我們會第一時間知道,所以文祺肯定不在這些遇害者當中。”
“我根據你給出的思路和方向調查了檔案,‘呂氏制藥’的系統裏沒有記錄試藥人員的名字,全是用字母來代替,但标注了這些人第一次參與試藥的年齡。”
肖谔咬牙低頭,唇線繃直,不作聲。
方銘禮繼續道:“剛好二十六個人,其中十三歲的有十三個,剩下的十二到十六歲不等。”
這條消息并沒有實際意義,可肖谔卻聽的心驚膽戰,心髒一抽一抽的疼。
“這十三個孩子裏面,有九個已經辨明身份,還有四個下落不明。”聽筒裏傳來鍵盤敲擊的聲響,方銘禮歪頭用肩膀夾着手機,離得近,呼吸有點重,咬字卻清晰,“咱們不是之前一直在網上發尋人啓事嗎?起初有點風吹草動你就大動幹戈的,實在不忍心看你一次又一次失望,後來也沒什麽人關注,就沒再發了。這兩天我跟雲南那邊的同事了解了解情況,讓他們多渠道找找關系,調出當時‘呂氏’員工的口供仔細分析分析,一有消息立刻給你電話。”
肖谔停頓一會兒,極輕的“嗯”一聲,氣息不穩。他故作平靜道:“謝了方叔,謝謝你由着我……”
“發瘋”兩個字沒能說出口。
他其實比誰都清楚,之前不是沒發生過這種情況,但凡聽到任何“可能性”都要麻煩方銘禮動用關系去查驗,核實,從滿懷希望到心冷絕望,再到眼下無路可走的死地,他其實更害怕聽到“有可能是”的消息,那會讓他不自覺擡高期待值,而在最終結果“不是”出來後,再嘗受從高處跌落下來的失重,以及被這股外力瞬間掏空的迷茫和無措。
方銘禮很慶幸肖谔還願意發瘋,願意折騰,至少說明他沒有放棄文祺,更沒有放棄自己。方銘禮不去想這一次的結果會是什麽,肖谔給了他線索和方向,哪怕是無憑無據的猜測,是荒唐可笑的臆想,他都願意試上一試,因為那是在幫肖谔多争取一點“好好活着”的時間。
陸然洗漱完從衛生間裏走出來,與肖谔并肩。他甩了甩手,抹把臉上的水珠,大口呼吸新鮮空氣。
肖谔挂下電話,兩人一同擡頭,望向大雨過後寸寸回歸的黎明天光。暖色光線透過厚重的雲霾,覆上疊綴在一起的無量山脈,酒青山色在朦胧一片水霧中,變得越發清晰明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