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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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切行駛在崎岖的盤山道上,無量山近在咫尺。肖谔讓老宋放下車窗,看向後視鏡,對一上車就愛打瞌睡的陸小昭說:“櫻花谷到了。”

雲南櫻花谷共有三處,唯有這裏的櫻花是能開滿山頭,連綿成片的。陸小昭來了精神,拍兩下臉,扒住車窗伸脖朝外張望,一畝畝的茶田間隔幾米就有一棵櫻花樹,只不過光禿禿的樹幹上吝啬的連片綠葉都沒有。

陸小昭失落的将下巴颏搭上窗沿兒,郁悶的嘟起嘴巴。

肖谔見他悶悶不樂的模樣,微微笑了一下:“花期在十一月份,一年只開十幾天,要是真想看,年底讓陸然再帶你來一趟。”

與茶田負責人徐老約的下午三點,他們提早兩小時進了園區。停好車,四人徒步沿山路上行,經過幾段石階後,一棟高立的竹樓映進衆人視野。

徐老早就迎在門外,拄着拐杖,步伐緩慢,走的十分吃力。肖谔趕忙上前一步将老人攙扶過來,畢恭畢敬的說:“徐爺爺,小谔來看您了。”

粗濃的白胡子往兩邊一撇,徐老高興極了,背在身後的手拍上肖谔寬厚的肩,一個勁兒點頭道:“哎呀,都長這麽高啦,好好好,可別再蹿了啊,要不然下次見面我得蹦起來才能夠的着你啦。”

肖谔悶聲憋笑:“知道了。”

徐老和肖老爺子以前在同一個車間工作,一起共事了十多年。分別後,徐老南下回了老家,兩人依然保持聯系,四十出頭雙雙辭去工作,一人開起茶樓,一人經營茶鋪,生意上也有了來往。等年紀一過古稀,徐老便歸隐田間,與花草山水作伴,送子女去大城市生活,身邊只留一個會做飯、能照顧他起居的保姆。

“你爺身體不錯吧?”徐老一雙手骨瘦皮柴,斑跡點點,緊緊的握住肖谔。

肖谔牽着他往竹樓另一側的山路走去:“好着呢,成天抽大煙,哼小曲兒,遛鳥養魚倒騰石料,啥也不耽誤,逍遙自在的很。”

“哼。”徐老這一聲倒真是底氣十足,“年輕時哪兒哪兒都比我強,老了身體還比我壯,氣人吶,哎呀可氣死我啦。”

身後的老宋笑的直掐大腿。

下行的山路地勢平坦,走起來絲毫不費力,沒兩步工夫,他們來到山腰中間視野開闊的一方平臺,半人高的圍欄前放着兩排紅木長椅,風吹日曬露出些許斑駁的痕跡,靠背倒是光滑油亮。

側面往下有一條只夠一人通行的小道兒,盡頭連着肖家那幾片茂密如聚寶盆似的的蒼色茶田,散着濃郁醉人的普洱茶香。

保姆的胳膊上挎着四個竹籃,陸然、陸小昭、老宋一人一個,肖谔擺了擺手,示意自己留在這裏陪徐老喝茶曬太陽。

陸小昭蹦跳着拉着他哥跑下臺階,筆直的紮進茶田間深吸口氣,稚嫩小臉朝向明淨的天空,笑得怡然。

老宋也是第一次來無量山采茶,他是個糙人,整天嘴裏念叨的不是生意就是名利,此刻置身在這綿延數裏的蒼翠田間,和煦春風一揚,吹淡了身上的銅臭味,灌了滿鼻心神舒暢的溫醇清香。

采“春尖”的最佳時期在三月,他們來早了半個月,時間上倒也差的不多。陸然手把手教他們如何根據茶葉的生長程度進行分別采摘,陸小昭看的認真,仔細模仿他哥的一舉一動,挾住葉間幼梗的中部,手腕輕輕一提,過程不難,考驗的是韌性與耐心。

“爺爺要的茶葉就交給你了。”陸然轉身握住陸小昭的手,掌心疊手背,指尖覆指尖,教他怎麽用力。

陸小昭忽然愣了一下,他與陸然離的極近,這種距離對他們二人來說其實再平常不過,可這一次不知為何,心跳控制不住的持續加速,臉蛋發熱,漫出兩股肉眼可見的紅色。

陸然偏過頭,迎着光,溫柔的沖他笑道:“想什麽呢?”

“哥哥。”陸小昭下意識反握住他的手,打了個磕巴才問,“上回芳姐來,帶給我們很多娶媳婦兒用的聘禮,你……你會用到那些東西嗎?”

“大概吧。”陸然直起半彎着的腰,敲了敲陸小昭的腦袋殼,“不過我得先看着你成家。”

“那……”陸小昭光顧着講話,眼神亂瞟,手上的勁兒也沒收着,動作僵硬的往籃子裏薅了兩把:“那我要是一輩子不成家呢?”

陸然是個極其聰明的人,最會察言觀色,陸小昭在孤兒院就粘他粘的厲害,跟着進了肖家門兒,盡管有了爺爺和肖谔,多了兩個親人,仍是寸步不離自己身旁,這也是為什麽執意要跟他們來雲南的原因。

“遠方”固然令人向往,但對于陸小昭而言,“身邊的人”才最珍貴。

“喜歡我嗎?小昭。”陸然問的坦率又直接,這是他一貫的作風,從不态度暧/昧,拐彎抹角,因此在工作上沒少得罪那些傾慕他的女同事,“你已經長大了,能對自己的感情做出理智判斷,我不需要你現在給我答複,好好想一想,靜下心來思考,一旦有了選擇,就要認真對待,我也不會給你退路和第二次選擇的機會。”

陸小昭聽的腦袋一陣暈眩,太陽穴脹的直突突,一旁的老宋向他們這邊看過來,“嚯”的一嗓子,嚷道:“小兄弟,你拔草呢?咋還沒我這個老爺們兒摘的細致呢?”

陸小昭低頭一瞧,閉了閉眼,可不嗎,茶葉茶梗連根兒一起拔進竹籃,尾部還挂着髒泥,聽見陸然的笑聲,小臉紅的更厲害了。

日光大盛,山巒間的霧氣消散,視線能眺的更高更遠。長椅前的移動桌板上放着紫砂茶壺和兩個茶杯,下面墊着做工精良的青花瓷盤。

肖谔挑高茶壺,手往下一點,第一杯,給自己倒的。往裏加些剛煮沸的泉水,晃晃壺身,第二杯才是徐老的。

“這是生茶。”徐老雙手握住拐杖,支着腦袋,歪頭瞧向肖谔,“陳放沒多久,苦的很,我這味覺老不靈敏的,都不敢喝第一泡,你圖啥?”

“可能我的味覺更不靈敏吧。”肖谔壓根沒想品,直接一口悶,模樣像是在飲酒。咽下後,苦感從胃裏緩慢浮出,逐漸爬上舌尖,口感又澀又烈。

徐老對他的事情略知一二,顫抖着手慢悠悠抿一小口:“嗯,不錯。”而後喝下半杯,放回茶盤裏,縷一把胡子笑着說,“小谔啊,世間沒有什麽事情是能長久的,這人最多也就活個百年,別太計較得失,也別太糾結是非,更不要因為已經無法挽回的事,浪費掉自己的一輩子。”

身體放松的靠向椅背,肖谔望着遠方起伏連綿的山川,彎起眼角:“您也想和我爺爺一樣,勸我放下嗎?”

“不。”徐老擡了下手,回答的很幹脆,“你是他親孫子,他對你有私心,對你有期望,當然希望你這一生能過的無憂無慮,沒有任何煩惱。我是外人,我看你的眼光跟平常人一樣,會站在你的角度,尊重你的選擇。”

“如果‘尋找’是你人生中唯一能夠九死不悔的事,那就不叫浪費。”

肖谔塌下肩膀,心情平靜,神色柔和。有風吹拂耳邊,徐老的聲音變得更加清晰:“人這一輩子,如果沒有一件能讓你肝腸寸斷、粉身碎骨的事,沒有一個能讓你魂不守舍、心甘情願的人,平淡世間走一遭,有何意義可言啊?一個人,最難得可貴的地方就在于,明知道自己在犯傻,還偏要當個傻子,真是可憐又可愛吶。”

肖谔低笑兩聲,嘴唇細微的發起顫來。

“小可愛。”徐老喚着肖谔,身旁人不禁笑的有些難以自持。拐杖杵地,徐老變臉瞪他一眼,沒好氣的說,“我這茶都涼了,你準備啥時候給我續杯啊。”

“這就給您續上。”肖谔拿起茶壺,将茶水倒滿,兩人在溫融一片的天地間碰了碰杯,嘴裏的苦味逐漸回甘,漫出一股清清淡淡的甜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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