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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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文祺沒再說過一句話。肖谔總時不時偏頭看他,緩過勁兒了,心裏多出幾分尴尬,對自己剛才的莽撞有些不好意思。
回來晚了,栗子讓客人直接帶走,肖谔留下兩包,一包囑咐陸小昭送去後臺,一包拿到自己房間。
進了屋,小璟送來杯涼白開,肖谔嚼兩顆藥片,把其餘的撥到文祺手裏。
小璟聽陸小昭說過文祺的事,知道他對一切藥物和醫療器械過分敏感、排斥,為此肖谔會先當着他的面打針吃藥,好讓文祺能夠徹底放下戒備,接受治療。
可是。小璟擔心的問:“肖爺,是藥三分毒,您這樣亂吃……”
“沒事兒。”肖谔看向文祺,盯着他乖乖把藥吞下,“清肺化痰的,我煙抽的勤,剛好對症。”
文祺捏着裝藥片的鋁板,若有所思。很多內心的創傷想要在短時間內痊愈,需要調動潛在的意志力不停去做鬥争和反抗。文祺選擇逃避,因為他知道肖谔會陪着他,會身體力行的保護他,久了,也習慣了這種無微不至的照顧,允許自己一直病下去。
指甲摳着鼓起來的塑料薄膜,制造出細微的聲響,小璟端着空水杯走了,肖谔正在鋪他的行軍床,回身看見,伸手拿掉鋁板和藥盒,随口說了句:“當心再劃着手。”
“晚飯想吃什麽?”放好枕頭,肖谔轉過臉問,“我讓廚房單做,咱倆跟屋裏吃,不和他們一起。”
自從文祺回來,基本上每次吃飯都是獨自一人。肖谔不明原因,也不敢貿然詢問,兩個人的關系好不容易有了進展,他開始變得膽怯,變得小心翼翼,生怕自己得意忘形觸了雷區,文祺就不理他了。
文祺拿過糖栗,掰開一個先給肖谔,小璟又跑上來,氣喘籲籲:“肖爺,方警官找您。”
肖谔不輕不重的“嗯”一聲,沒聽見文祺的回答,于是自作主張:“那就喝點瘦肉粥,吃些好消化的。”他溫柔的說,“困了躺下睡會兒,我去去就來。”
方銘禮找他什麽事兒,肖谔門兒清,只覺得這人夠能憋的,現在才肯張嘴。下了樓,方銘禮咧着笑迎上來,攬過肖谔的肩膀:“聊聊?”
“怎麽,被我姐的‘穆桂英’迷倒了?開竅了?終于等不及了?”肖谔一連三問,問的方銘禮一陣迷茫,好一通琢磨。
他納悶兒道:“你不是去給人買栗子了嗎?怎麽知道尹月芳今天扮的是‘穆桂英’?”
肖谔搖頭嘆氣:“說你啥好。”一副嫌棄的嘴臉,接着又是三連問,“你第一次見到尹月芳,她唱的就是《穆桂英挂帥》吧?”
方銘禮颔首:“對啊。”
肖谔瞧他不開竅的模樣:“一見鐘情吧?”
方銘禮老臉挂紅:“……對。”
肖谔加重語氣:“那你有注意到,之後你們吵架也好,冷戰也好,只要你來茶樓,尹月芳就唱‘穆桂英’嗎?”
方銘禮停住腳,站在暗室門前不動換了,止不住的,心裏的浪花翻上天,澎湃的他像個剛談戀愛的小夥子。
“鑽戒買個大的吧?”肖谔擰鑰匙開鎖,暗室老舊的燈管亮起昏朦的光,攏在兩人身上。
每次進到這間屋子,方銘禮的眼神總會不自覺亂瞟,珠光寶氣聚集的地方,人都亢奮:“料事如神啊,知道我是來買鑽戒的。”
肖谔半躺進轉椅,單手背頭,翹起二郎腿,單刀直入:“預算多少?”
方銘禮痛快道:“半年工資!”
估計這是他人生中開銷最大的一筆數字,居然喊出了“豁命”的氣勢,肖谔左眉輕挑:“就這點兒誠意?”
少了?方銘禮心下盤算,一線城市,聘禮怎麽也得二十萬起,還得餘出辦酒的錢,租個交通便利點兒的飯店,外加包辦的婚慶公司,他一個頭兩個大,音量漸小:“那就……八個月工資?”
肖谔左腳用力,轉椅前腿兒離地,朝後晃悠着身子,瞄一眼門口捂嘴偷笑的芳姐和小璟,跟拍賣似的往高了喊價:“一年工資。”
方銘禮這個職業,拿的薪水并不高,從一線退下來多年,坐辦公室的,雖下無小,但上有的老不少,勉強能養家糊口。一枚鑽戒,快要趕超“下聘禮”的數,結個婚還得拿出割肉斷腕的決心,一生一次的難忘,估計大部分男同胞都難忘在花錢上了。他咽了口吐沫,老鼠聲:“行。”
尹月芳眼眶熱的很,雖說一輩子就這麽一回,可真要讓方銘禮為自己掏這筆錢,她也舍不得,三十好幾的人,早就過了“物質”的年齡,只要對方有這個心,足矣。
感動的不行,剛想進屋,肖谔拿起手機,撥了個號,嘴裏吐出個耳熟的稱呼:“宋叔。”
“南非礦場今年的報價出來了嗎?”肖谔問,而後答,“嗯,一克拉。”
方銘禮提前去商場偵察過價格,各要素最頂級的GIA鑽石,按市價走專櫃,十幾萬,差不多能買到一克拉大小的。
“啊?”肖谔的口吻突然變的很無奈,甚至被老宋逗笑了,他低下聲音,“嗯,聽你話了,下手了,也拴身邊了,但不是小姑娘……”
“哎,沒害羞,真不是我,這輩子我也用不到。”肖谔打斷對方一連串查戶口似的問話,扭頭瞥了眼呆若木雞的方銘禮,“是方警官要和芳姐結婚了。”
三兩句,肖谔滿意道:“謝謝宋叔,請你吃喜酒,紅包免了,機票報銷。”
挂下電話,他起身在一堆畫筒裏胡亂扒拉,抽出其中一卷有些發黃的宣紙,上面系着一根紅線:“可算能送出去了。”
方銘禮接過來:“這是什麽?”
肖谔眼皮微擡:“我爺的賀禮。”
肖老爺子是個博學的大家,飽讀詩書,文玩兒字畫樣樣精通,方銘禮在打開禮物的一瞬間,非常期待老人家親筆為他寫下的賀語。
肖谔開始往外哄人,他想文祺了:“你倆太磨叽,好幾次都以為要成事兒了,恭喜的話換了又換,給我爺弄煩了,直接寫了個一勞永逸的送你,省的再改。”
不是金詞名句,不是燕爾佳話,方銘禮低頭一看,哭了——預祝,老來得子。
走出暗室,肖谔歪頭對芳姐說:“人家心意也明了,鑽戒也就花他倆月工資,嫁妝少不了你的,這下能踏實嫁人了吧?”
尹月芳幾度哽咽,淚眼汪汪的瞧着肖谔,剛要開口,戲臺上悠長婉轉的滑出一聲:新婚後不覺得光陰似箭,駐青春依舊是玉貌朱顏。
是謝瑩瑩在演《鎖麟囊》中的橋段,程派抑揚錯落、疾徐有致的唱腔,雅韻獨特,聽的人溫暖惆悵。肖谔擡頭望過去,腳步慢了下來,舞臺側邊多了把小板凳,板凳上坐着一抹單薄的身影。
像很多年前,文祺在臺牙子邊正襟危坐,聽姐姐們唱戲一樣,此時正聚精會神,搭放在膝蓋上的手,幅度微小的在空中劃着拍子。
肖谔停下身,神情溫和。他端抱起手臂,看一束暖光融融的照着文祺,眼裏映着茶樓正堂的燈火通明。
窗外落了幾滴雨,晚霞冒出陰雲的時候,玻璃上泛出一層淋漓的水澤。月琴弦動,清靈碎響,門口吹來帶着初夏熱度的風,文祺忽然回頭,深情的看了一眼肖谔,周遭所有畫面在這一刻,都褪成了淺淡的白色。
那目光,是夢一樣的一道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