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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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樓一層正對舞臺的雅間門口,貼了一副對聯,“琴瑟雅樂喜迎天外客,丹桂芝蘭盼來月中人”,是肖老爺子的手筆。這裏是尹月芳的新娘房。
正堂三十多副桌椅鋪上緞面綢布,繡着金“囍”,白瓷餐具,瑪瑙糖盒,細節一絲不茍。頭頂火紅的紗幔,燈籠高挂,“和雅”匾額周圍繞一圈大紅色的繡球花。
賓客就位,陸小昭幫陸然系好襯衫袖口,往他兜裏塞一根“中華”喜煙。
“只準抽一根,沾沾喜。”陸小昭捏着他哥的手。
陸然點頭,掐掐陸小昭的臉:“今天敞開了吃,專挑貴的,機靈點兒。”
司儀走上舞臺,看眼表,沖門口身着瑞獸紫金禮袍的老人家點點頭。
“吉時已到!”高亢的嗓音,是劇團裏的老生,鬓角白了,面色卻精神。鞭炮聲起,鑼鼓震天,沿街站的兩排人齊齊望向街口,一輛老爺車緩緩停在高聳的牌樓前。方銘禮穿一身長袍馬褂,立領,盤扣,金色繡紋在陽光下熠熠發亮,他被隊裏的兄弟們你推我搡,朝茶樓方向快步走來。
文祺揚着下颌,唐裝領口束着脖頸,他皺眉,覺得緊。肖谔匪夷所思半天,取衣服時明明試的合身,才短短幾天怎麽就……
長胖了?肖谔一愣,左右撥着文祺的身子,上下細致的過一遍眼,笑的比新郎官還開心:“脫了脫了,不穿了,找件紅的随便湊合一下就行。”
文祺揪起衣擺,拇指摩挲繁複的雲紋:“浪費。”
“你要是能長胖十斤。”肖谔扽直袖筒,和文祺一樣的衣服,只是大了兩個碼,“我開家唐裝店都行。”
門外一派奢華紅火的氣象,喧鬧聲灌耳,文祺湊到欄杆前向下望去,人頭攢動,都看着自己腳底的方向。他俯身,視線越過“和雅”牌匾,尹月芳已經被哄搡着擁出來,邁火盆,跨馬鞍,由剛才那位“老生”攙扶着,站上伸向舞臺的紅毯。
陸然扛着攝像機一路跟拍,陸小昭和小璟時不時跳腳,往空中撒一捧月季花瓣。
舞臺正前方的“天地桌”上,放着大鬥、尺子、剪子、鏡子、算盤和杆秤,稱“六證”,象征男方的家底兒和對女方的赤誠忠心,新人将在此叩拜天地。
尹月芳身上的秀禾服也出自孫大媽之手,四十九天的工期,光是鸾鳳圖就繡了兩周。滿頭金飾璀璨生輝,中間插着肖谔送的那枚羊脂玉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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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祺的目光跟随尹月芳的身影,看兩人于“天地桌”前牽手,一同步上臺階,在親友的見證下三拜六叩首,一番煽情的告白,禮成。
即便離的很遠,文祺也能感覺到尹月芳的動容,新娘妝哭花了,那麽要強的女人依進方銘禮的懷中,像只歸巢的小鳥。
文祺忽然想起肖谔之前的那個擁抱,下意識看向他,對上視線後又迅速移開,食指勾了勾袖口。
怔愣片刻,注意力被司儀手上的繡球吸引,文祺扒住欄杆,向前傾身,一幫人朝舞臺圍攏,揮動手臂,神色激動,陸小昭、小璟和謝瑩瑩也在其中。
“想去嗎?”肖谔蹭了蹭文祺的肩頭,問。
文祺不喜歡熱鬧,更不喜歡人多,可他對滿堂的紅色有向往,躊躇過後,搖頭。
肖谔看他臉上變換的表情,笑着說:“你知道接到繡球意味着什麽嗎?”
文祺認真的聽,眼神很亮。
肖谔低頭,食指輕觸文祺的手背:“古時候,抛繡球是擇佳婿,放現在,代替捧花,寓意傳遞幸福,誰接到,誰就會是下一個結婚的人。”
文祺垂眸,有些沮喪,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對繡球産生強烈的渴望,更不明白為什麽如此迫切的想要得到它,送給肖谔。
“來,新娘背過身。”司儀把繡球送到尹月芳手上,“我喊一、二、三,用力向後抛,看看誰是今天的幸運兒。”
“真不下去?”肖谔再次問道,文祺抿嘴,指甲摳着圍欄邊緣。
“三——”司儀開始倒計時,文祺細眉微凜。
“二——”他看着一臉期待的肖谔,有點生自己的氣,可是下面的人太多了,他就算去,也根本搶不到。
“一——”繡球抛出,尹月芳随即轉身,人浪此起彼伏,繡球在無數雙手中跳動,最後砸在陸然臉上。
鏡頭一黑,陸然一勾手,穩穩接住了。
文祺羨慕極了,看着陸小昭抱住他哥又蹦又跳,攝像機差點砸地上。全場沸騰,尹月芳笑的合不攏嘴,一派祥和,敲鑼打鼓仍不停歇。
他低頭,盯一處虛空,不知道在思考什麽。回過神時,想讓肖谔去樓下吃喜酒,不用再陪着自己,于是扭臉看過去,眼前是一顆纏滿彩穗的紅色繡球,比陸然手裏的還要精致漂亮。
文祺吃了一驚。瘦長的手指劃蹭質地細膩的綢布,他聽見肖谔說:“哎,居然被我接到了。”
肖谔拿穩文祺的手,讓他抱好繡球:“我說過,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會給你。”
文祺看了很久,眨眨眼,然後擡頭看着肖谔。
肖谔的臉在文祺的瞳孔中逐漸放大,四目相對,就連皮膚上一層細小的絨毛都能清晰的入眼:“怎麽辦,下一次該輪到我結婚了,不知道我喜歡的人,會不會答應啊?”
說完這話,像是為了緩解害羞和尴尬,肖谔伸舌對文祺做了個鬼臉,終于把人逗笑了,可這一笑,文祺失色的捂住嘴,肖谔震驚的丢了呼吸,兩個人彼此望着對方,歡天喜地的熱鬧近不了身,他們之間只剩一片啞聲的空白。
文祺的嘴唇下面,是一排參差不齊的前牙,全是斷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