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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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祺正過身子望向樓下,唇角微顫,緊緊的抱住懷裏的繡球。肖谔還保持着原來的姿勢,看不出情緒,直到右側樓梯傳來踩踏聲,小璟揣着兩盒喜糖跑上來,他才茫然的接過,道謝,低頭瞧着瑪瑙糖盒上的圖案,透雕工藝的一對兒游龍戲鳳,沒什麽精彩之處,他卻看了很長時間。
這是文祺第一次發自肺腑的笑,仔細想來,之前猜不透的種種表現都有了合理的解釋。肖谔彎下腰,肘臂撐着欄杆,有人在喊他下樓喝喜酒,肖谔沖他們揮手,沒能扯出一點笑容。
不愛說話,總是一個人吃飯,刷牙時會側身防着他……肖谔思慮繁雜的皺起眉,眼底驀然灰暗,六年前的意外他是全身而退,可它至今都沒有放過文祺。
手上的繩子是怎麽斷開的,衣服上是誰的血,滾落在地面的碎牙,一幕幕倏忽重回肖谔眼前。他沉重的嘆口氣,轉身把糖盒放進屋裏,低垂視線沒去看文祺:“我到下面應酬一會兒,很快回來。”
泛白的指尖用力抓着繡球,文祺改變主意了,他不想讓肖谔走,可他還是聽話的點了點頭。
方銘禮終于捉住肖谔,白酒杯遞過去,被對方換成瓷碗,倒了半瓶白酒,直接灌。尹月芳吓了一跳,趕緊去拉肖谔的胳膊,揚手就往腦袋瓜上招呼:“吃東西了麽你,哪兒有喝這麽猛的,找打呢吧!”
肖谔喝酒不紅臉,但上頭,嬉笑打鬧沒兩分鐘,眼前就開始萬花筒似的扭着轉。方銘禮隊裏的兄弟對肖谔早有耳聞,一見這麽能造,更是使勁兒撺掇,一杯酒一根煙,輪着折騰。
陸然完成拍攝任務,扒開人堆找到肖谔時,那人已經仰躺在椅背上,眼神渙散,牙齒咬着煙尾棉花,也不怕落下的煙灰燙到臉。
“這麽拼?”陸然摸出陸小昭塞給他的那根喜煙,歪頭點燃,難得懶散的單腳踩上桌沿兒,攤倒在椅子裏,顯然累得夠嗆,“你別待會兒回房間折騰人文祺去。”
“不會。”肖谔暗啞開口,頭痛欲裂,“我清醒的很。”
繡球和桌上的合影放在一起,文祺看向照片中的肖谔,今天沒能讓這個人開心的笑出來。他失落的打開糖盒蓋,挑揀出紅色包裝的糖果,拆開,一顆顆吃進肚,吃完盯着糖紙上的紋路,想了想,從抽屜裏拿出剪刀。
雪貂循着甜膩膩的味道湊過來,匍匐前進,文祺停下動作,給它撥了顆紅雙喜的大蝦酥。
重新合好蓋子,窗臺上淋了一層火紅的夕陽,栅欄街變得安靜,穿梭來往的人流陸續消失在街口。文祺爬到床上,望着屋門,肖谔還沒有回來。
他脫掉唐裝,疊好放在枕頭邊,躺下,閉眼,睡不着。複又起身,從領口拽出黑繩,來回撚着那枚雕刻金色櫻花的芙蓉晶墜子,尋求心安。
轉而星夜,月色溫潤,窗楞上時而映着從遠處開來的轎車車燈,文祺的瞳孔也染上了一點橘黃色的光影。“啪嗒”一聲,他轉頭,肖谔裹夾着一身酒氣煙味走進來,用背掩門,經過桌邊放下外套,收起行軍床,折疊好靠在牆邊,坐上文祺的床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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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廂無言,空氣中只有朝文祺不斷撲來的,他最不喜歡的兩種味道。他用手背去碰肖谔的臉,一個觸感溫良,一個熱燙,很久過去,他輕聲問:“我讓小璟給你泡杯蜂蜜水吧?”
肖谔一動不動,背脊彎曲,突出的肩胛骨頂/起黑色短袖,手腕搭在膝蓋,沒有回應,甚至聽不見呼吸。
過了片刻,他說:“對不起,我喝酒了,還抽煙了,你別生氣。”
文祺看着他:“肖谔。”極輕的一聲,帶着溫柔和安撫,肖谔鼓起胸腔吐勻氣息,掌心搓臉,回頭。
房間是暗的,沒有一點光亮,他看不清文祺的五官,于是湊近,盯瞧,固執的把視線嵌進對方虹膜,擡手捏住文祺的下巴,指腹向下輕撚,露出高低不齊的牙齒。
文祺排斥的躲開:“別看,醜。”
肖谔的手一頓,重重的落回床鋪,砸出很響的聲音。他閉上眼睛,心髒燒成一團火,對自己的失望,對文祺的愧疚,所有繁瑣的情緒都在這團火裏翻攪,越燃越旺。
玫瑰色的真絲布料點綴着透窗而來的稀疏月光,肖谔壓抑着痛苦和欲/望,将額頭抵在文祺平窄的肩膀,摸索着他的手,揉捏,握緊。
“原諒我。”有熟悉的氣味包裹住肖谔,他才敢讓自己醉的徹底,含糊不清的喃喃自語,“文祺,你原諒我。”
至此,酒意傾覆,被酒精完全浸泡的肖谔,感覺到一陣頭暈目眩。他的身體變得很輕,很空,那些令他幾近抑郁的負重,瞬間瓦解的一幹二淨。
肖谔苦笑,到頭來他還是選擇逃避,自己可以用酒精,用尼古丁,層層削弱內心的罪惡感,文祺能嗎?他有出路去選擇,去發洩,徹底忘掉這些傷害嗎?
當肖谔迷醉意識,反複在過去的記憶裏掙紮時,文祺輕輕攬住他的後背,頂起肩膀,用鎖骨去托他的下颌,将他緊緊摟進懷中。
我從來沒有怪過你。文祺輕晃身體,掌心覆在肖谔後頸,他們像親密的戀人,一方哄着另一方安然入睡,世界在兩人淡下的呼吸中沉歸寂靜。
如果非要讓我說出口,你心裏才能好受一些的話。文祺貼着肖谔的耳朵,哼了首小曲兒,而後擡眼望向素水的月空,平淡的說:“我原諒你了。”
你也要原諒你自己。
第二天淩晨五點,茶樓的燈光率先亮起在栅欄街,小璟挂着兩個黑眼圈,迷迷瞪瞪招呼着人開始收拾滿堂的狼藉。
杯盤的碰撞聲、人聲、桌椅拖地的嘈雜聲傳進耳畔,肖谔動了動眼皮,在太陽穴針紮一樣的刺痛下緩慢睜開眼睛,待視線清晰,他看見雪白的牆面,枕邊的唐裝,被單一角,還有幾根由于離得太近,被放大成虛影的發絲。
肖谔垂眸,瞥見一個很可愛的發旋兒。他蹭過去臉,小心的收緊臂彎,文祺雖瘦,身子卻軟,右耳貼在他胸口,左手依然是昨晚摟抱他的姿勢。
又睡了一個回籠覺,肖谔側身把薄被掖在文祺颌下,穿好鞋,起來幹活。他拿起椅背上搭放的外套,不經意掃一眼桌面,瑪瑙糖盒旁邊有一堆碎小的紙屑。
他伸手打開盒子,裏面裝的是十九張裁剪成心形的紅色糖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