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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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樓門邊兒的紅柱上挂着一塊方牌,檀木料,粉筆草書,寫着今日戲曲:《沙家浜》、《空城計》、《貴妃醉酒》。

上午十點,第一場開演,肖谔站在欄杆前注視正堂門口,謝瑩瑩一身藍布素衣,背頭盤發,扮的是春來茶館的老板娘。她挺直腰板洪亮的唱,“參謀長休要謬誇獎,舍己救人不敢當”,“刁德一”扶正帽檐,開始同她周旋時,一個熟面孔走了進來。

小璟一見,是老客高大夫,《沙家浜》的忠實粉絲,有這出戲,他必定在場。泡了杯濃茉莉剛要送去,耳邊響起低沉的嗓音:“我來吧。”

肖谔拿了個托盤,放碟兒馓子麻花和糖卷果,往茶杯裏浸兩朵還帶着晨露的白蘭花。

高大夫與方銘禮同年,也是茶樓舊友,穿着休閑服,額頭汗涔涔的,跑完步路過這裏小坐休憩。他只點了杯高碎,可桌上不止一樣東西,于是擡眼,瞧見肖谔,笑道:“我今兒什麽運氣,肖老板親自端茶倒水,受寵若驚啊。”

說完捏起杯蓋,看見白蘭花,一愣,忍不住先嘗一口,清香滿溢,高大夫咂吧下嘴:“茶裏有話,說吧,找我什麽事?”

肖谔磕開瓜子,聽一耳朵西皮流水,“壘起七星竈,銅壺煮三江”,笑了:“找你還能是啥事兒。”

“看牙啊?”高大夫伸手就要掰肖谔下巴,被對方迅疾的躲開,“嘁”一聲,“就你這牙,齊垛垛一整排,列隊似的,拍個片兒挂我診所都能當範本。”

一曲終了,肖谔拍拍手,撐着腿站起來:“勞您移個駕?”

高大夫進到肖谔房間,看見文祺,眯眼,覺得面兒熟。肖谔給他搬把椅子:“您幫着看看。”

平時穿慣白大褂,袖子都是翻折,當下也把長T恤挽到臂彎,高大夫左右瞧着:“來,張嘴。”這一瞅,眼一瞪,直接蹦出一句,“怎麽會弄成這樣?”

離得近了,看的仔細了,高大夫忽然回頭,面沖肖谔往右移移眼珠:“這……這是文祺?”他捂住胸口又去瞄床上的人,驚呼道,“真是文祺?!”

肖谔點頭,彎曲食指勾了下鼻尖:“嗯。”

當年肖谔一身血跡,狼狽的跑回茶樓撲倒在方銘禮腳邊向他求救時,高大夫也在,很快,兩個孩子的不幸就在熟人堆裏傳開。如今再見文祺,高大夫百感交集,卻又疑惑:“文祺的父母前幾天還來我這裏看牙,怎麽沒聽他們提起過?”

聽見“父母”二字,文祺沒什麽反應,他抱着雪貂,看向窗外,是個豔陽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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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沒通知他們。”肖谔心虛的轉移話題,“文祺的牙,多久才能治好?”

高大夫心疼道:“得先去醫院拍個牙片,看看後牙的生長情況,健康的話,前面這幾顆,少說半個月。”他補充,“不單單是補牙,還需要植牙和做牙冠。”

醫院,文祺皺眉,往窗邊挪了挪,離高大夫遠些。肖谔收回目光,問:“要是拔四顆智齒,也得半拉月吧?”

高大夫看着他:“誰拔智齒?文祺不用,他的後牙長得很正,如果有齲齒,補一補就行。”

肖谔指了指自己:“我拔。”

文祺回頭,高大夫氣笑了:“怎麽,還嫌你臉兒不夠尖,人不夠俊啊?想學小鮮肉拔牙瘦臉?”

肖谔沒接他的茬:“麻煩您盡快給我們安排,先給我做。”一口氣換到胸腔,後面的話在舌尖繞一遍,肖谔思忖良久,“……別告訴文祺的父母。”

他明白,自己至今也沒有資格和立場說這樣的話,聽的人更是不解,可如果換作別人,高大夫興許會多問兩句,但肖谔,他放心的很:“你有你的考量,我知道,不過……”

高大夫看向文祺,耀眼的光線在他周身映上融融一圈瑩亮:“別讓兩個老人等太久。”

從栅欄街西口出去,沿三環往東五公裏,一排擎立的寫字樓背面,就是高大夫的口腔診所。自動門開合,濃烈的雙氧水味撲面刺鼻,文祺離肖谔始終只有半米遠,緊緊跟在他身邊。

肖谔能感覺到他的局促和緊張,拿上預約號,拍好牙片,護士領他們去到第三診室,高大夫已經準備就緒。

“費用方面,肖爺肯定沒所謂。”高大夫打趣道,“按照最好的材質,最高标準配下來,六顆牙,小十萬,三周左右修補完。”

肖谔問:“拔智齒呢?”

高大夫無奈的嘆口氣:“從業這麽多年,還是第一次見到有人偏要找罪受。”他擺手,“你的費用就免了吧。”

肖谔往脖子上系好白布單,把文祺拉到手術椅旁邊,指指護士手裏的刮匙和三角挺:“沒事的,都安全,你看好了啊,不會有人害你,也不會有任何危險。”

高大夫取出一次性針管,第一步先打麻醉:“可能有點疼,忍一忍啊。”

疼。肖谔在心裏發笑,這點疼比起文祺遭受的,實在卑不足道。

還沒碰到肖谔的牙床,文祺伸手扯住高大夫的袖子:“不弄了。”話一出口,連同旁邊拿着吸唾器的護士都朝他望過來,眼裏滿是費解。

肖谔剛要解釋,文祺先他一步:“我不害怕了。”

手術椅上的人換成了文祺,依舊要打局部麻醉,肖谔坐在他身邊,眼睛都不眨一下。說不害怕,兩只小手摳着布椅面,張開的唇角細微的打着顫,針頭紮進牙龈時肩膀抖的厲害,文祺硬是把眼淚咽進肚子裏,看的肖谔一陣揪心的難受。

劉海悉數上翻,暖色的手術燈照在文祺光潔的額頭,精致的臉龐無所遁形,饒是如此,肖谔也不敢再看了,沉着腦袋,攥緊拳頭,分秒盡是煎熬。

手背碰到一處冰涼,五指随即松開,肖谔擡眼,文祺故作輕松的挑了挑眉毛,纖細的手抓住他的大拇指,捏了會兒,翻了個面,開始往他掌心裏寫字。

酥酥麻麻的癢意順着胳膊一路蹿上心尖,肖谔終于沖文祺笑了出來。

-又能漂漂亮亮的唱戲給你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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