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立秋過後,連續多天都是陰霾陣雨,空氣中時不時彌漫着幾絲燥悶。

醫院注射室人來人往,間或爆發出孩子畏懼打針而撕心裂肺的哭聲。此時,由于連日感冒,扁桃體發炎、低燒不退,不得不來吊針的寧筱泉,一顆心也低落得沉郁。

注射室的空調開得很冷,當寧筱泉第三次不舒服地撫着腹部,不自然地扭動身體努力坐正,下身的暗湧卻越發強烈刺激了幾分。

不抱希望的她又一次擡頭看了輸液瓶,仍是滿滿的大半瓶,毫無打完的跡象。

焦慮的寧筱泉沒有辦法,只好輕聲喚了身邊的男人——“爸”。

“怎麽了,寧寧,是不是要喝水?”正在看手機的父親忙拿起保溫杯轉過頭來。

“不是,我……我看我這針是打不下去了。”寧筱泉不自然地回應道。

“為什麽啊,是不是有什麽不舒服,要不我去問問護士……”父親還在關切地說着什麽,寧筱泉卻不得不先打斷了他,“不是的,我……那個來了。”

始料未及的父親也是第一次處理女兒的這種事,下意識的表情顯得有幾分不知所措。

寧筱泉蒼白的臉色就越發顯得尴尬不已。

“那……”父親好一會兒說不出話,急得頻頻看表抱怨,“你媽也真是的,不就順道去附近的菜場買個菜,怎麽到現在還沒回來……”

“爸,我帶了那個,就在包裏。”寧筱泉小聲道,“還是先把針拔了吧。”

“這個……”父親看了眼女兒因為吊針兩只淤青布滿的手,到底還是不忍心,“還是我幫你拿着吊瓶,陪你去洗手間。”

見父親堅持,寧筱泉也只好點頭同意。

雖然寧筱泉穿了頗深的牛仔褲,想必單薄的夏褲也滲出了一些。

Advertisement

于是走在路上的時候,她還是覺得臉有羞赧,于是不自覺地加快了自己的腳步,父親也配合地走得頗快。

由于低着頭走得太急,進到洗手間正門口的時候,與一個來人險先撞到。

幸好寧筱泉及時剎住了車,迎面而來的那個正打電話的男子也眼疾手快,下意識地退了一步。

幾乎撞上時那電光火石的轉瞬,寧筱泉下意識地微微擡頭,稍稍用餘光瞟了對方一眼。

這一眼,恍然驚動了沉寂內心太久的翻天地覆的紛紛擾擾。

她設想過無數久別重逢的畫面,或是閑庭散步;或是戀人在旁;或是人山人海,擦身而過,匆匆一瞥;亦或是迎面走來,相視一笑,互道一聲好久不見。

卻從來不該似今日這般,局促得讓她根本擡不起頭。

好在他似乎一直顧着打電話,應該還來不及注意到她吧。

不對,他的眼神好像微微向這邊掃來。

“爸,你進去不合适,我自己一個人可以的。”下一秒,寧筱泉飛快地從父親手中拿過背包背上,迅速抓過吊瓶,頭也不回,飛也似的沖進了右邊的女廁所。

父親看着她匆匆消逝的身影,也只好無奈地看了一眼“WOMAN”的标志,默默地退開了些,拘謹而無奈地等在幾步之遙的門口。

拒絕父親幫助的後果就是,外面的他等得心急,裏面的寧筱泉也亂得手足無措。

她的右手吊着針,左手要把吊瓶高高舉着,更可氣的是洗手間的門又是壞的,鎖不了。

然而寧筱泉又要從包裏拿小衛,又要伸手擋着門,雙手完全不夠用,那時候恨不得能夠“三頭六臂”。

躊躇了幾分鐘,最後心有餘而力不足,她索性就把吊瓶随手擱在了洗手間修葺的白瓷磚上,兀自蹲下身體,速戰速決地換了小衛。

好不容易折騰完畢,寧筱泉走出洗手間的時候,針果然已經動掉了,點滴完全已經落不下來了。

“沒辦法了,只好讓護士重新戳一枚了。”父親無奈搖頭道,“走吧。”

“嗯。”寧筱泉也苦笑了下,快步跟上去。

走得時候下意識地回了回頭,偌大的門口,那個身影,當然早就不見蹤跡。

回到注射室,靜脈極細的寧筱泉好不容易在上面手肘處找到了紮針點,重新又被戳了一次,還被護士說了幾句太不小心,終于再次坐回了原位。

母親也終于回來了,原來是路上碰到了住樓下的鄰居老師,于是多聊了幾句。

結果還沒消停幾分鐘,寧筱泉就接到了單位部門經理打來的電話。

寧筱泉預感不妙,等它震動了片刻,還是極不情願地接了起來:“喂,領導。”

“寧筱泉啊,還在醫院嗎,感冒還沒好?”那頭的女經理三分關心七分試探道。

“嗯,領導,我燒還沒退,我早上發短信給你了,可能還要再調休一兩天。”寧筱泉苦笑着低聲回應道。

“啧啧,你這個身體啊,也真是太弱了,這麽幾天了還沒好。真是的……不過我看了下,你的調休時間可不多了,你自己看着辦吧。”她倒是毫不委婉地暗示道,當然也沒忘記打電話來的真實目的,“對了,中秋節的活動方案你要給我了,本來這種節日活動至少提前一個月開始準備的,現在已經晚了……”

“嗯,領導,我知道了。”寧筱泉耐着性子聽着領導喋喋不休的工作經,還是好聲好氣地答應:“好的,領導。其實我上周就已經寫得差不多了,就在我的電腦上,我讓小麗發給你。”

“行了,盡快吧,你現在這樣,七夕的活動方案還要我幫你潤色了,真是……”

好不容易終于結束了通話,寧筱泉還來不及喘口氣,就立刻馬不停蹄地發微信給同時徐小麗,讓她幫忙開電腦把策劃文案發給領導。

發完微信的寧筱泉總算松了口氣,腦子裏不斷閃過剛才洗手間門口的那一幕,若有所思。

所以她好一會兒才發現,不知何時母親已經和身旁也在輸液的一個阿姨聊上了。

嗯,這個鎮就這麽大,小痛小病能看醫生的地方也就這家醫院了,遇上熟人一點也不奇怪,但偏偏這位阿姨,卻正好是前陣子好心為她做媒的。

“那個,阿彩啊,我那時候不是給你介紹的那個男孩嘛,各方面确實是不錯的,我覺得配你家女兒實在是合适……”——這不,還沒聊多久,終究還是繞不開這個話題的。

“呵,條件倒還算不錯,只不過這人恐怕不太行吧。”提到這個,母親袁彩和的臉上顯然透着不高興,“那個男孩加了我女兒的微信,卻一言不發,聊都不聊,連基本的相親禮儀都沒有。”

“我知道這一點的确是做得太不對了,上次我們倆打電話一說,我就馬上去質問對方的家人,男孩父親的意思呢,實在是覺得很抱歉,他兒子也太不懂事了,還沒反應過來呢,小寧就把他的號給删了。所以最近這幾天,那家的父親想來想去覺得不妥,所以一直打電話讓我繼續找你們說說呢。”鄭阿姨當下便急急賠着笑臉。

“都過了快兩周了,還有什麽好說的。”袁彩和好面子,做出一臉不想買賬的樣子。

“能說,當然能說了。”鄭阿姨又來了精神,“那家的爸爸和我是老鄰居了,人真是沒話說,他們家也是開小廠的,和你們家也算門當戶對了。現在他的兒子也已經認識到不對了。你們有意向,再給彼此一個機會嘛……”

“這合适嗎?”母親顯然早已心動,語氣軟了下來。

“當然沒問題,我跟你說啊,他父親已經三申五令,讓男孩重新加小寧了……”鄭阿姨見已經成功說動了袁彩和,越發開心地對寧筱泉道,“小寧啊,那男孩真不錯,你們可以多聊聊,阿姨介紹的,差不到哪兒去。”

寧筱泉只好讪讪地道謝,禮貌地笑了笑,神情卻比哭還難看。

還真是說什麽來什麽,應付完鄭阿姨沒多久,寧筱泉原本就想着看一下同事徐小麗的回複,結果才打開微信軟件,一個好友請求就跳了出來。

“你好,我是王炜波,上次真是不好意思,再加個好友吧。”——還備注了長長的一行道歉,這一次,果然誠意十足的樣子。

寧筱泉感覺到自己因為感冒低燒暈乎乎的頭越發沉了幾分。

寧筱泉握着手機,愣神了好久,那四個綠底白字的“接受請求”按鈕,卻遲遲按不下去。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