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命運

八年前,關筠才剛入行沒多久,因為天資和功底都不錯,跟着自己的師父做過幾個大案子,也接觸到了不少商業合作的資源,錦億達集團就是其中一個。

關筠的師父一直是錦億達的法律顧問,為許家處理過不少法律糾紛。關筠跟着她師父,為錦億達起草合同、設計運營方案、分析法律風險,這些自然都不在話下。

只是有一次,許家出了事,那是關筠為錦億達提供法律服務一年多來,第一次見許浩坤的夫人。

許夫人對師父說了她的意圖,師父先是敷衍了,後回到所裏考慮再三還是打算找借口推掉。

“師父,這事我們不能推,您知道了這天大的醜聞,許夫人必須把我們都綁在一條船上。再說了,我覺得這沒什麽呀,律師嘛,連殺人犯都要辯護的……”

李律師無奈的扶着額頭,背對着關筠說:“你有什麽對策嗎?”

“讓被害人和解,把事情壓下來。”

“這有可能嗎!她都把人家害成那樣了!”李律師嗖的一下轉過身來盯着關筠。

“那還能有什麽辦法呀!反正錦億達是納稅大戶,又沒出人命,公安掃了多少年的黃不也還是那樣嘛,檢方、政府都不愛管這事,即使我們不阻撓,他們也沒有勝算的。”

關筠見師父不說話,繼續說:“您別想着推了,推不掉的。這件事辦成了,錦億達以後就都被我們攥在手心了,這件事要是辦不成,被攥在手心的就是我們了。”

原來,十多年前許浩坤出軌自己的家庭護士,許夫人不鬧自己老公,而是三下五除二地就把家庭護士趕了出去。可是過了差不多十五年之後才知道家庭護士被趕出去的時候已經懷孕了,還為許浩坤生下了一個兒子。

許夫人一氣之下把家庭護士拎了出來,畢竟以她的手段,想找一個普通女人簡直易如反掌。她把那個家庭護士扔進了當時最大的紅燈區,和七八個吸過毒的男人共處一室,度過了三天兩夜。

這三天漫長的如同三個世紀,這個家庭護士受盡□□,最後還剩一口氣時趕上警方掃黃,無意中被解救了出來。

紅燈區被警方掃黃出來的坐臺小姐基本都是熟臉,怎麽會突然多出了這麽一個神情恍惚的普通女人呢。這蹊跷,警方稍一調查就會查明真相。

李律師是業內很有聲望的律師,他始終也不願親自出面解決這種家族醜聞,何況許夫人确實做得很過分。到頭來所有事情都是由關筠以錦億達集團法律顧問的身份出面解決的。

跟受害人談判、跟受害人親屬談判、跟證人談判、跟警方談判,這些聽上去高大上的工作,其實說白了就是疏通關系,拿錢了事,有時甚至要用更卑鄙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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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關大狀昧着良心做的事多了去了,但要說哪件是頭,這就是頭。

自打這件事以後,關筠這個年紀輕輕的新人就受到了錦億達集團的器重,業務開拓的風生水起,很快就嶄露了頭角。

許夫人器重她自然不必說,許浩坤同樣也器重他,因為雖然關筠沒能保下他心愛的女人,但卻保下了他的孩子。關筠抹掉了這個孩子在國內的全部信息,并把他妥善的送出國留學,這其中的所有手續全都是關筠一手操辦的。

不知道是關筠還有一絲良心,還是她掂量着許夫人始終是鬥不過許浩坤的,無論許夫人怎樣威脅她,她都沒有說出那個孩子的下落。最後這件事,也就只能這麽不了了之了。

關筠這回憶往事的功夫,許浩坤已經從檢查室出來了。許浩坤還不到60歲,卻已經看上去垂垂老矣了,可能是事業和家庭使他身心俱疲吧。前陣子許浩坤查出了肝癌,病情發展很快,這才三個月的功夫就已經晚期了。

許浩坤比關筠上次見他時又瘦了三圈,整個人像皮包骨,也許正是甩掉了身上的累贅,腦筋才更清楚,眼睛也更清明,關筠竟覺得許浩坤的目光前所未有的炯炯有神。

關筠在許浩坤剛一查出肝癌的時候就給他提交過一份遺囑草案,她知道許浩坤這次找她來肯定是說遺囑的事,正準備提示草案中的注意事項,沒想到許浩坤卻不着邊際的問她另一件事。

“他呢?”

“啊?誰啊?”

“那個孩子,許嘉運。那年你說他擅自從給他安排好的國際高中提走了學籍,之後呢?”

這是四年前的事了,當年她把那孩子送去韓國留學,沒想到大約兩三年之後,她得到消息這個孩子把學籍檔案從安排好的國際高中提走了,至于提到哪裏了竟是她怎麽查也沒查到。

“後來我還是沒有查到,我甚至還親自去了一趟韓國,都查不到任何消息。”

“恐怕還是要麻煩你繼續尋找,一定要找到他。我想把我的財産留給他們,嘉運,還有曉瑜。”

“啊?”關筠一臉詫異,卻也不甚吃驚,仿佛她從內心深處仍然覺得,買一個女人的一生,買一個孩子的一生,這點錢,應該的。哦,她關筠還是有點良心的:“全部嗎?”對于許浩坤的決定她一向不過問的,她也沒有說不的權利,只是他說什麽她就去做罷了。

關筠從醫院出來,就去了西山療養院,看見護士小雅正在整理花瓶,想是那人又送東西來了。

“關律師,您來的正好。”小雅又急又喜的拽着關筠:“今天,今天!今天送東西的那個人,他來了!”

關筠也倒吸一口氣,從大概兩年前開始,就有人逢年過節的給療養院送東西,可這人從來都是禮到人不到,關筠一次也沒逮住過他。今天總算是露面了!

“他人呢?”

“半小時前剛走。”

“哎!”關筠喪氣的坐在沙發上,好不容易等來的機會卻撲空了:“我跟你說,以後不管是人還是東西,只要他稍一有動靜,你一定要第一時間通知我。”

關筠為什麽要找這個人呢,感謝他兩年來學雷鋒嗎,當然不是。

住在療養院的女人叫柯曉瑜,就是當年許浩坤的家庭護士。當年柯曉瑜被救出來之後神情恍惚,醒來之後就瘋了,可許夫人依然不依不饒。

許浩坤看到心愛的女人被折騰成這副鬼樣子,一時對夫人恨得牙癢癢,下了大義滅親的決心。最後許浩坤到底還是放過了夫人,但這是有條件的。夫人必須默許許浩坤把柯曉瑜養在西山療養院,把他們的孩子送去國外。當然,許浩坤承諾這個孩子不會對正牌夫人的利益構成任何威脅。

關筠推測,能長期給一個住在療養院的瘋女人送東西的,除了她的親人還能有誰呢。如果運氣夠好,說不定這個“活雷鋒”就是許嘉運。他偷偷回國,看望母親,替母親奪回一切,雖然劇情是狗血了點,但也不是沒可能的。

“沒事的關律師,您要是想找他會非常容易。”

“為什麽?”關筠從沙發上立起來,不明白一個小小的護士為什麽會這麽說。

“因為想找他那樣的人實在太容易了,我認識他,您也認識他,我想恐怕沒人不認識他。他是Eric。”

關筠抓在手中的水杯哐啷一聲砸在地上,摔得粉碎。她感覺命運的車輪在飛速旋轉,剛還如大海撈針一般的人竟與她朝夕相處。

不不,更令她震驚的是,那樣的人!那樣正直、明朗、陽光,善良的像天使、正義的像騎士的一個人,竟是來争奪家産、來複仇的,可能嗎?

小雅看關筠不說話,以為關筠不信:“就是Eric,就是那個超級巨星,我沒有看錯。你看,Eric的中文名字叫什麽,不就是柯爾嘛。我還聽見,我還聽見,他叫她,媽。”

對,柯爾。關筠原來還想可能只是普通親戚,可是他叫柯爾啊!他隐姓埋名被流放,在異國他鄉隐忍着痛和淚,改名換姓,為複仇而歸,向他的父親、向他的命運。

關筠徹底懵了,她已經完全忘記了她的來意,她要馬上見到柯爾,馬上。正當她踉踉跄跄的出門時,小雅的話幾乎讓關筠哭了出來。

“關律師,還有一件事情,我想我有必要告訴您。瑜護士病了,已經胃癌晚期了。我想Eric也正是聽到了這個消息才會露面的。”

呵,哈哈哈!這叫什麽事啊。關筠感到她被命運的齒輪卡的左搖右晃。

看到鮮花她以為終于可以找到許嘉運了,沒想到一切突然卡住——他離開了;卡住沒一會又急速前進,原來柯爾就是許嘉運,現在她要怎樣面對嘉運呢?哦不,柯爾呢。

說不定嘉運跟他住在一起也根本就不是巧合,她只是嘉運複仇的一顆棋子。說不定嘉運已經知道她就是他流放時押送他的“牢頭”,她就是讓他母親活得像個癰疽的施暴者之一。

關筠特別會為自己做的事情找理由:律師嘛本來就是鑽法律空子的、就算她不做別人也會做、就算她揭露出去也不會得到公平的結果、這已經是當時能想到的最好的辦法了、這個世界每時每刻發生的髒事那麽多哪會有人注意到我……諸如此類,關筠這麽多年也沒感到不安,可想起柯爾的臉、柯爾的眼睛,她卻怎麽也無法繼續理直氣壯了。

再說柯曉瑜,一個可憐的女人,終于在男人将死的時候被記起,但那又有什麽意義呢,她也許永遠都享不了這個福了。嘉運改名換姓的複仇沒有意義,柯曉瑜幾十年的等待沒有意義,許浩坤當年的保護沒有意義,自己費盡心機地掩藏和安排也沒有意義,都沒有意義,什麽都沒有意義,該遇到的還是會遇到,該糾纏的還是會糾纏。

命運就像一個頑皮的孩子,看着愚蠢的人類絞盡腦汁的瞎撲騰,其實都是徒勞,徒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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