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我想回任府一趟。”倌倌眸色一亮,立馬從妝鏡前起身去找韓暮,尚未起身,霎時感到頭皮一緊,她疼的發出“啊”的一聲短促,跌坐在妝凳上。
“對不起,對不起,小姐,發簪插偏戳到頭皮了。”身後的青枝忙将她頭上的發簪拆下來,手忙腳亂的解釋。
此刻顧不得疼的倌倌,擡起晶亮的雙眸從妝鏡裏看韓暮,見對方黑沉着臉,目光沉沉的盯着她,一語不發。
她忙看了眼窗外,确定是午後,再想不到這個時辰本在鎮撫司當職的韓暮怎麽會忽然回府了?
還沒等她想明白,韓暮已走到她身後的小榻上坐着,垂眸自顧自的倒杯茶喝着:“去任府做甚麽?”
他語氣淡淡的,是尋常不譏诮她時的語氣,不知是不是倌倌的錯覺,她竟嗅出股風雨欲來的危險氣息。
倌倌心下突忽疾跳,小心斟酌着措辭:“道萱妹妹邀我過去幫她相親。”
齊榮國民風開放,諸如上次任道萱坐在幕簾後相看男人的事,貴女中比比皆是,拿這個說辭定不會出錯。
韓暮端着茶盞的手一頓,仰頭一口飲盡,擲下茶盞。
“砰”的一聲,盞底撞上桌案發出沉悶的聲響。
倌倌因這一聲渾身抖瑟了下,忙從妝鏡裏看韓暮,男人除了臉色黑的可怕,和尋常別無二致。
事出反常必有妖,倌倌忙屏住呼吸,端正坐好,唯恐一個不慎被乖戾的男人遷怒了。
許是她乖覺取.悅到了韓暮,韓暮正陰沉的臉突忽一笑,那笑容陰恻恻的,令她心跳的更快了,只覺沒好事。
果然,下一瞬,就聽他慢悠悠的道:“知道欺騙我的人下場嗎?”
倌倌身子倏然僵住,實誠的想要搖頭表示不知,見他臉一扳似要發怒,忙點頭。
對她沒出息的舉動,韓暮又輕嗤一聲,他慢條斯理的倒了杯茶握在手裏,走到她跟前柔聲問:“喝茶嗎?”
對男人突兀的示好,倌倌受寵若驚,她朝茶盞內望了一眼,滾滾熱氣從盞口冒出,顯是茶水很燙,便忙搖了搖頭,她可不想被茶水燙死。
她腦中這念頭剛一閃過,下一瞬只見韓暮握茶盞的手微一用力,“咔嚓”一聲悶響,茶盞霎時碎裂,杯中滾燙的茶水如潑墨般撒了一地。
丫鬟因這一聲吓得匍匐跪了一地,渾身抖瑟不停,屋中冷凝的氣氛幾乎恐怖。
韓暮拿帕子慢慢擦拭被茶水燙的通紅的虎口後,這才撩起眼皮看她,寒聲道:“當如此盞。”
倌倌目光從他虎口,轉到地上碎裂的茶盞,面色倏然變得慘白,險些一頭從妝凳上栽下去,她忙扶住妝臺穩住身子,再擡眼就見韓暮已背過身去,他望着窗子的方向,淡聲道:“只給你兩個時辰,快去快回。”
若說方才倌倌聽到任道萱來找她時的心情有多雀躍,眼下她就有多沮喪,她皺着小.臉,慢騰騰的任由青枝幫自己梳發,穿戴整齊,整個人如同提線木偶般被青枝推着走到門口。
韓暮眸色晦暗,心中低低的喚:“一,二,三……”
“三”還未數完,正要出門的倌倌忽然折返,她快步到韓暮跟前,語速極快,如倒豆子般說道:“韓大人方才倌倌騙了您,道萱妹妹并不是找倌倌去幫她相親,而是倌倌托道萱妹妹把我爹前幾年在京城裏購置的房子找到收拾出來,倌倌要把留在任府的二十幾箱家財搬進去,所以才要去任府的。”
她說罷,胸脯劇烈起伏,睜着晶亮的眸子哀求的看着韓暮。
“韓大人,倌倌這次說的是真的,不信你可以去問道萱妹妹!”
背對着倌倌站着的韓暮,唇角緩緩勾起,露出個意味不明的笑。
…………
秦堅早年在京城述職時,曾在僻巷購置過一處宅子供養倌倌的生.母绮羅,绮羅生倌倌時難産死後,這處宅子就閑置下來了,之後秦堅去外地述職再未回過京城,這宅子無人居住,又經年失修,故,早已破損不堪。
“小姐,這屋子就算修葺一番,也住不成.人,更何況是放錢銀這些貴重物什。”青枝和倌倌在任府清點完家財後,從任府出來,望着眼前比任府她們住的那個院子還要破落的院子,險些驚掉了下巴。
也難怪青枝有這樣的反應,一進一出的宅子,五六間房蛛網密布,屋中器具雜亂無章似被賊洗劫一般,能稱的上入眼的,便是院中植了一株梨樹,梨樹樹冠茂盛,一派生機勃勃之景。
倌倌站在梨樹下,望着院中景象也發了愁。
“這有什麽,我掏錢雇幾個下人住在這裏看着財物不就行了,再不濟可以讓青枝來住着看家嘛。”跟在青枝身後的任道萱抹了把房門上的灰塵,出馊主意道。
青枝跺跺腳,急聲道:“不行不行,我一個人住在這會害怕,小姐你倒是說句話。”
倌倌打趣道:“那誰看家財?”
這問題似乎無解,倌倌最信任的是青枝,若青枝能住在這最好不過,可青枝只是個弱女子,勢單力薄,倌倌也不會讓她留在這。
她話音方落,一道寡淡的聲音從她身後響起。
“我住在這兒幫你看宅子。”
聽到熟悉的聲音,倌倌身子猛地僵住,不敢回頭看來人。
青枝已歡快的叫出聲,“小姐,柳公子來了。”
裝聾作啞已不可能,倌倌指尖蜷縮了下,慢騰騰的轉身看向柳時明。
幾日不見,他依舊身穿一襲半舊藍衫,身姿落拓,望着她的眸光裏依舊是古井無波,激不起一絲漣漪。
而倌倌心裏早已泛起驚濤駭浪,那日.她被韓暮從他跟前抱着離開,他會不會認為她是行止輕浮的女子?會不會以後低賤她?會不會……
霎時無數個念頭在腦中閃過,她竟找不到一句合時宜的開場話,心頭如小鹿亂撞砰砰直跳。
柳時明倒比她淡定許多,他擡眸對青枝和任道萱道:“我有幾句話和倌倌單獨說。”
青枝是知道倌倌和柳時明關系的,拉着一臉詫異的任道萱出了院門。
“柳表哥,你怎麽找到這裏的?”倌倌終于從混沌的腦中扒拉出一句話。
柳時明似不意她這般問,微微一怔,眸光變得幽深。
“我剛巧住在附近,聽到這裏有響聲便過來看看。”
柳時明入京述職,不應該住在表親任家嗎?怎麽會住在偏僻的暗巷?倌倌剛想問問,柳時明已微微沉聲道:“你爹的案子是聖上親判,哪怕是韓暮也替他翻不了案,若你執意留在京城,只會惹禍上身,聽我的話,你即刻回襄縣,就當此生沒來過京城。”
“我知道……可我爹是被人構陷冤枉的,身為人女,我不能不管不顧。”
“這就是你委身韓暮的理由?”
他果然會輕賤她,倌倌心頭發堵,極力抑制住他略顯厭惡的态度,灼熱的眸色漸漸轉冷,輕聲說:“是,只要能救出我爹,我委身與誰又有何幹系?”
“包括任道非?”
倌倌忽然想起來,來時路上任道萱提起的任道非扣住她的家財不放說要納她做妾的話,她從未應下,而這事在柳時明眼裏,也成了她勾引任道非。
“是與不是與你又有什麽關系呢?”倌倌眸色酸脹,眼前玉樹蘭芝的男子漸漸模糊,變成一個黑影。
柳時明胸口激蕩,他伸手壓住她肩頭,用力的似要掐斷:“回去,聽我的話,你爹的案子我會盡力周旋,把他救出來,你回去在襄縣等我。”
若她還是幾個月前一心癡纏他懵懂無知的秦倌倌,恐怕聽到他說這話定會歡喜若狂,而如今,她看遍人情冷暖再非往日。她仰起頭将眼眶裏的淚水逼進去,聲音輕飄飄的問:“是因為愛我嗎?”
柳時明眉峰霎時緊皺成川。
倌倌又問了一遍:“是因為愛我,才想要為我爹翻案的嗎?”
柳時明語氣沉下去:“你無需多問,只管照我的話做便是。”
他的回答是,此答案與她毫不相幹,她不該多嘴過問,這是懶得敷衍的借口,明明早知道結果,她卻執拗的想要個答案。
芳心似被撕成兩半,皮肉連着鮮血從傷處翻湧.出來,痛不可支,倌倌指甲緊緊扣入掌心,定定的看着他,用極平靜的連自己都怕的聲音說:“我原想着你幫我爹求情,令聖上赦免我家老小的罪是因為愛我,可原來并不是,你是出于我爹對你栽培之恩才出手相救,這回你說幫我救爹,我也以為你愛我,這樣我就可以把我家的事交給你去做,我回襄縣等你,三五年也好,一生也好,我都願意等,可你并不愛我,你便算不上我什麽人,我沒權利再要求你做這危險的事,表哥,倌倌謝謝你不愛我,也不願欺騙我,也謝謝你這些年對倌倌的糾纏并無不耐煩,一直忍耐着倌倌的無理取鬧,倌倌謝謝你,從今往後,你不要再管倌倌的事,這就是對倌倌最大的幫助。”
“你再給我說一遍?”
柳時明眸色漸暗,掐在她肩頭的雙手用力,疼的她想大聲尖叫,她卻緊繃着唇一語不發。
“我再問你最後一遍,我的話你應不應?若你不應,以後我不會再管你。”
說來奇怪,柳時明的喜怒哀樂似統統被施法的仙人收走了,可這一刻,她依舊能感到他的怒意。
“不,今後我的事與你無關,我祝願柳表哥以後……仕途順遂,步步高升。”
倌倌終于落下淚來,一字一行,簌簌落在衣襟上,眼前男人身影模糊成小黑點,融入淚裏滴落。
柳時明閉目幾息,再睜眼眸底一片清冷:“好。”
這是他留給她唯一的話,之後便拂袖離去。
他們終于再無關系,至此她不會再癡纏他,他那裏也無需再敷衍她。
倌倌望着他身影消失在院門,身子無力的跌坐在地上,手掌按在從地上斜插的瓦片上,霎時鮮血從掌下蜂擁而出,她卻似不知疼,只怔怔看着肆流的鮮血。
“小姐,您這是怎麽了?”青枝見柳時明走後,忙進了院子,便看到這一幕。
倌倌慢慢回神,只覺眼前無數黑影晃動,她忙搖了搖頭,這才看清楚眼前站着的是青枝和任道萱,剛要開口說自己無事,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覺。
…………
“公子,秦倌倌有沒有答應你的話?”柳時明剛回到院子,六.九忙上前追問道。
柳時明眉峰一凜:“掌嘴。”
六.九吓得雙肩一抖,“哎呦”一聲,佯裝給自己重重一個巴掌。心猜此事肯定沒成,便退了下去。
院中只剩柳時明一人了。
他閉目默了幾默,将心頭煩亂強行斂下。
對于秦倌倌,這個聰慧又讨喜的女子,無疑他是喜愛的,不過,但也僅僅是喜歡而已。
記得曾有一回,他犯了心疾未愈,尚才十二歲的倌倌急紅了眼,非要幫他請名醫來治病,他嫌她呱燥便随口稱南面山上的熊膽可治他的病,這本是胡謅的一句話,未成想倌倌竟連夜帶着他的随從木三.去了南山……
幾日後,當她一身血污拿着熊膽回來給他時,他不是不震驚的,震驚這女子膽大妄為,更震驚于她對自己的真心,只可惜她是秦堅的女兒,他又冷起了心腸。
可他到底也是念着她好的,想到這,随即自嘲一笑。
今日聽任道非語中隐有貪圖她美色想納她為妾的想法,他佯裝應下游說,未等下職便托人打聽她人在哪裏并找了過去,勸說她回襄縣脫離這危險之地。
更為了她能安心離去,他甚至違背心意許下了諾言。
想着不管将來他的正妻是誰,他都會給她留個名分,哪怕她被別的男人玩弄過,他都不介意……
這已是他能給予她感情的最大限度,她竟毫不領情。
倌倌……那以後就莫怪他絕情。
……
倌倌再醒來時,猝然看到眼前一張放大的臉,她一驚,忙要起身,就被人按坐在原地。
“別動。”
卻是韓暮。
沒等她想明白尚在韓府的韓暮怎麽會出現在這裏,下一瞬,掌心傳來劇痛,倌倌疼的“嘶”一聲,就要縮手,卻被韓暮牢牢控住。
“還知道疼?”是微微譏諷的語氣。
倌倌這才回想起自己是怎麽受傷的,她垂下頭,眼眶霎時紅了。
韓暮拿着傷藥輕輕灑在她掌心傷口處,也不詢問她緣由,可動作卻粗.魯的似要把她手指捏斷,“疼了就叫出來,別忍着。”
“叫出來,就不疼了嗎?”倌倌疼的身子跟着一顫一顫的,實誠的接話。
她話音方落,韓暮捏着她指尖的大掌倏然收緊,眸底似翻騰着洶湧的欲望,直勾勾的盯着她修長的雙腿,晦暗難辨。
倌倌這才意識到自己說了甚麽,令韓暮生了邪念,臉轟的一下紅透了,她忙要辯解。韓暮已微微啞了音:“疼了你就說出來,我會輕點。”
倌倌:“……”
作者有話要說: 最後一段話決定了将來兩人xx時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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