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處境

華琬眨了眨眼,如羽扇般的睫毛影子落在其白皙的肌膚上,終鼓起勇氣,小心翼翼地問道:“陶嬸娘是不是遇見甚煩心事了。”

陶學錄微微擡起頭,她未刻意隐藏,但也未表現得明顯,不過小陶和華琬都是心思細膩的孩子。

因着華琬的玲珑,她不願說半句假話,縱是她撒謊說自己一點事沒有,也只會徒添華琬的煩惱而已。

陶學錄将語氣盡量放平淡了,如聊家長裏短,“其實也不是甚大事,不過前兒遇見一位故人之子,本是極歡喜的,只這歡喜裏又有些許遺憾,許是年紀大了吧,總時不時地對滄海桑田、世事無常,發出些無用的感慨。”

“嬸娘故人的孩子變化很大嗎?”華琬雙手握成小拳頭,一下一下地敲陶學錄背部,力道正好。

陶學錄眉眼漸漸舒展開,“故人之子幼時最是聰明出色,記得小郎君七歲就能誦背經史子集,還能策馬彎弓百步穿楊,可謂文武雙全了。”

“好厲害,嬸娘,那郎君現在是不是當上大官或者大将軍了!”華琬忍不住感慨,她七歲時甚都不會,只會在爹身邊撒嬌,爹要念功課練字不能陪她時,她還會發脾氣。

“沒有,郎君迷上了木雕,甚至言他唯一能做和喜歡做的事,就只剩木雕了,不免惋惜。”

在陶學錄眼裏,唯有君主之位才配得上大皇子的天資,皇後已故,無嫡出,既然大皇子回來了,那麽立儲立長,是為天經地義。

故大皇子當務之急是拾回他在北梁荒廢的時光,去彌補他與睿宗帝間疏遠的親情,怎能浪費時間做木雕,實令她焦急和擔心。

華琬認真聽完,不似陶學錄那般悲觀,反頗贊賞,“木雕無甚不好呀,學生覺得在木雕時無人打擾,可以尋得清淨,能陶冶心性。”

華琬打心眼裏認為工學堂是個安寧的地方,尤其是置物房,靜谧祥和的就像子時緩緩綻放的昙花,沉默卻暗自幽香,不失為一種境界。

“木雕确實無甚不可,但他不可能進文思院,如此将所有時間都耗費在木雕上,不是可惜了嗎,況且他分明有許多能做和應該做的事。”陶學錄眼底閃過一絲堅持。

華琬歪着腦袋略思索片刻,慢慢說道:“學生爹爹早年一心向學,當時所有人都認為父親能一舉中第,前途無量,不料後來連着兩次春闱失利,緊接着華家又遭大難。為了養活娘和學生,爹暫時放下筆硯,在保康樓大街賃了間鋪子經營筆墨齋,爹當時亦說他當下唯一能做的就是賺銀錢,讓娘和學生衣食無憂。但是學生知道,爹從未放下經史子集,一分一毫都沒有,所以學生大膽猜想,郎君亦是如此,欲施展抱負,但被形勢所困。”

陶學錄心緒複雜,“華丫頭的意思是,郎君言不由衷。”

華琬點點頭,“不過都是學生猜測,終歸每個人想法不同,走的路亦不同,嬸娘千萬別因為他人而愁壞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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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會開解人。”陶嬸娘微微一笑,拍了拍華琬正在替她揉肩的手背,“嬸娘沒事了,華丫頭也累了,快回去,明日再繼續制金簪。”

“嗯,明兒一早我就過來,嬸娘今日要好好歇息。”華琬回到桌案邊收拾,她見陶學錄笑了,以為陶學錄已想開,卻不知陶學錄的內心已成驚濤駭浪。

陶學錄并非不知曉大皇子處境艱難,卻也正因為知曉,所以才希望大皇子盡快鞏固勢力,拿回本該屬于他的一切,可今天華琬說的話,令她意識到了另一個更為嚴峻的問題,大皇子境況究竟多糟?

她已經有五六年不曾關心朝政,縱是幫不了大皇子,她也不該袖手旁觀,陶學錄目光淡淡地落在裝了金簪的錦緞木匣上。

華琬叮囑陶學錄好生歇息,自己卻瞪着眼睛,就該如何讓金制梅花神形俱現,還有如何将金線拔得更細的兩個問題想了一夜。

次日華琬暈暈乎乎的,下長廊險些踩空,打了個激靈才清醒,華琬發現小花圃裏的芍藥花幹萎了,偶有幾片花瓣落在泥中,曾經綻放的絢麗顏色,終變得黯淡無光。

華琬眼睛一亮,顧不得感春悲秋,拔腿朝置物房跑去。

她最初用茅草編的梅花簪樣,是三朵綻放的梅花相簇,伴了喜鵲嬌憨正好,現在問題是金子太軟,形态上不能與草編的完全一致,但是三朵一模一樣的梅花一旦分散開,便顯得松散單調。

很快一日過去,簪頭上的三朵梅花仍舊相簇,但為了避免壓碰變形,其中一朵改成了含苞待放、花瓣尚未完全張開的花骨朵。

至于金線不夠細的難題,她雖有點子,可也只能暫且放下,待金簪完成,再與陶學錄商量。

五日後,華琬制好了五支梅花簪,在親手雕制了九支金簪後,華琬再動手制蘭花簪和荷花簪時得心應手許多。

這兩日華琬除了安生制簪子,心裏還挂念着從雲霄鄉進京候考的表哥李仲仁。

舅舅受了傷,舅娘得留在雲霄鄉照顧舅舅,也不知表哥一人在京中,可能照顧好自己。

華琬得空就到工學堂阍室詢問是否有她的信,無奈每一次都是失望而歸,偏偏她又不知表哥住在哪家邸舍,沒法兒出去找。

直到太學補試的前一日,華琬才收到李仲仁的消息。

李仲仁在信中言太學補試需兩日,待他考完試,恰逢華琬旬假,讓華琬旬假別回雲霄鄉了,那日辰時中刻,他會在工學堂外等華琬,兄妹二人難得同時有充裕時間,可以好好在京城游玩。

許是擔心華琬去看他,李仲仁仍舊不提他住在哪兒,如此華琬也只能洩氣,安分地在工學堂等放旬假。

這日剛過申時,天色忽然變暗,小陶以為天黑了,利落地點燃置物房的壁燭,陶學錄看了眼天,蹙眉說道:“華丫頭,你先回齋舍,馬上要下雷雨,置物房到齋舍有一段未建穿廊,遲了怕會淋一身。”

齋舍到學舍、食舍皆能走穿廊,唯獨置物房靜處一隅。

華琬想了想,制首飾是精細活,天色一暗,縱是點了蠟燭,也仍舊看不清,華琬幹脆聽了陶學錄的話,将收拾的活兒也交給陶學錄和小陶,自己慌慌張張地跑回齋舍。

齋舍裏只有王芷蓉一人,華琬同王芷蓉打了招呼,“芷蓉,馨姐姐與如英姐還未回來嗎?”

“她二人去別處串門子了。”王芷蓉眼珠子一轉,“華琬,陸博士讓我們告訴你,明日凝光院制藝坊羅坊主會過來工學堂,特準允你回丁舍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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