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君子端方(六)
李宸想起她在城陽姑姑的陪同下去不羨園的時候,少年正處在變聲的時候,聲音略顯低沉,如今變完聲,他的聲音卻不像二兄三兄那般低沉而帶着男性嗓音特有的磁性,反而是變得清澈而悅耳。
大概又是英國公李績去世,他在叔公的幫助下一肩挑起英國公府,因此他如今比起從前也瘦了許多,孩童的稚氣在他身上已經盡數褪去,多了些少年的銳氣,氣度雍容。仿佛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少年就長大了,而城陽姑姑,也不在了。
物是人非,李宸不禁有些感慨。
李敬業見李宸就這麽睜着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也有些摸不着頭腦,以為她不喜歡,便又笑着說道:“不喜歡?那邊馬房還有許多尚未成年的馬兒,性情溫順,我帶公主過去看看?”
李宸連忙搖頭,“我沒有不喜歡它,留下它就好。”
李宸上前,想要觸碰那匹馬兒,可她個子不夠高,手舉高了也夠不着馬頭。馬兒好似能通人性,前腳兩個蹄子在地上踏了踏,随即低下頭來。
李宸驚喜地看向李敬業,“它好乖!”
李敬業對着那雙帶着驚喜之色的大眼睛,心裏頭有個柔軟的地方塌了下去,她總是能讓他想起在英國公府中的阿妹,只是與阿妹相比,眼前的小公主更加搶人目光。但她本就是天之驕女,衆星捧月于她而言,那是理所當然,流露出來的神彩自然是與幼失父親的阿妹不同。
李敬業微微笑着,上前輕撫着白雪低下去的馬頭,柔聲說道:“它很聰明。”
李宸的手輕輕撫摸着馬兒身上的鬃毛,觸手柔軟,掌心被弄得有些癢癢的。她不自覺地露出一個笑容,轉頭與她的二兄李賢說道:“二兄,我想要這匹馬。”
李賢揚了揚眉,笑得一派縱容,“行啊,你想要,那就給你。”
李宸得了一匹白色駿馬,心裏頭美得直冒泡,正想要跟太平炫耀一下,卻見太平已經坐上了一匹跟她這個差不多高的馬,顏色不一樣,光亮的毛發在太陽底下閃着光澤,而前面充當馬夫的,當然就是她們的薛紹小表兄……真是快被閃瞎眼了。
李宸默默無語的時候,一旁的李賢和李敬業已經交談起來,男孩們說的事情,不外乎就是國家大事,李敬業繼承了英國公的爵位,李治又看好他的騎術和射箭,自然也給了他一個宮內親衛的職務,李宸想,過個兩年,父親大概就會将李敬業放出去了。
勳貴之後,又有爵位,還在宮中當過親衛,李敬業後面只要不行差踏錯,這輩子都會風光無限。
李宸被太平拖去騎馬場,在馬場上溜了幾圈,就跑到長生殿去了。
聖人對永昌公主的寵愛無以複加,只要不是特別吩咐,永昌公主進出長生殿都可以不用通報。李宸将左右留在長生殿外,一個人悄悄地跑進長生殿,想給父親一個驚喜。然而,她還沒走進去,就聽到了太子阿兄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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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正卿這樣的職位,向來是由族中子孫擔任,如今讓武承嗣擔任此職位,是否不妥?”
武承嗣?
李宸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腳步。宗正卿這個職位,是個三品官,說有多大權力,李宸覺得并沒有。但宗正卿是專門管理皇族事務的,一向都是有李唐宗室的人來擔任,母親為何忽然要武承嗣當這個官?而且武承嗣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李宸表示很慚愧,因為她對這個人一點印象都沒有。
但如果這個人要繼承她外祖父周國公的爵位,以後會不會是好人李宸不曉得,但這個人的立場必然是會與她的兄長們甚至是她和太平阿姐都是對立的。
此時,武則天的聲音傳來——
“有何不妥?我與你父親本就是一家,武承嗣才從嶺南召回,又繼承了你外祖父周國公的爵位,若是貿然給他朝中大員的官職,又怕他對朝中之事了解不深,思來想去,前些日子宗正卿一職懸空,如今剛好承嗣從嶺南回來,由他擔任便是最合适不過了。”
李宸站在原地歪着腦袋,想着自己到底是該制造點聲音響然後咚咚咚地跑進去呢,還是要站在這兒聽母親和阿兄到底誰贏了?
還不等李宸猶豫完,李治就說話了,“這也不是什麽大事,你母親所言也有理,宗正卿空着也是空着,便由武承嗣暫且擔任吧。”
李宸眨了眨眼,人還沒到門口便在廊道上嚷嚷着,“阿耶,永昌來看您了。”
屋內的幾人一怔,原本有些凝滞的氣氛一掃而空,眉目都不自覺地染上了笑意。
李宸跑進去,見到母親和太子阿兄,先是一怔,随即眼眸微彎,“阿娘,太子阿兄,你們都在。”說着,她笑嘻嘻地跟武則天說,“永昌剛才去過清寧宮,阿娘不在,我便想着阿娘肯定是在阿耶這兒。”
武則天伸手,将她牽了過去,李宸還一身的騎馬裝沒換下來,看着這個人活潑又俏皮,小臉還紅撲撲的。武則天神色愛憐地擡手輕觸了一下她的臉頰,笑問:“去騎馬了?”
李宸點頭,“阿姐帶我去騎馬,二兄三兄他們都在,薛紹表兄也在。”說着,李宸看向李弘,“太子阿兄,二兄和李敬業約好了三天之後要比賽騎馬射箭呢,到時候我們一起去看好不好?”
李弘也會騎馬射箭之術,可是他從小身體不好,一旦犯病就得靜養還不能見風,比起李賢那是弱了不少。李宸覺得太子阿兄天天不是在東宮跟他的那群官員打交道就是跟父母一起談論政事,也不是什麽好事,不如抽空和她看二兄和李敬業的比賽,放松一下心情也好。
李治站了起來,走至武則天身旁,雙目含笑俯首看着李宸,語氣中帶着幾分揶揄:“你前幾日不是還不願意出門?如今怎的還來要與你太子阿兄一起去看比賽?”
前幾天的時候,李宸掉了個門牙,死活不願意出門,連去清寧宮向母親請安都不願意了。開始武則天以為李宸是生病了還是哪裏不舒坦,心中也頗為焦急,處理完手中的急事後就帶人去了公主院,一看李宸便是哭笑不得,竟是因為門牙掉了所以不願意出門。
女兒愛美,武則天也曾是小姑娘,因此也理解小女兒的心情。武則天對自己的幾個子女,性格都摸透了,別看李宸那時不願意出門,但肯定憋不了幾天,她憋得了,太平還憋不了,因此也沒想多管她。
只是李治那天皺着眉頭,說怎的今日沒看到永昌?
小女兒雖不如太平小時那麽活潑好動,可也不是喜歡關在屋子裏的人,每天都能看到她在後宮裏晃悠,每天有意無意地還會晃到長生殿去。那天感覺長生殿十分安靜,李治也有些不習慣,去了清寧宮,清寧宮裏只有他的皇後在練書法。
李治一問,武則天便笑着将李宸換牙的事情說了出來,帝王聽了,哈哈笑起來,笑完了便讓左右将李宸帶到清寧宮。身為一國之君的帝王将小女兒抱在腿上哄了半天,一臉郁悶全程抿着唇的李宸才願意笑了,自然是一笑就露出兩個掉了門牙的洞。
李治見狀,也是有些忍俊不禁,可見小女兒一臉惱怒地看着他,便忍了笑意。
那時候要來看父親都一臉郁悶委屈,如今卻主動要約太子阿兄一道去玩了?身為父親,李治樂于見到子女感情融洽,可這麽厚此薄彼的待遇,心中未免有些不是滋味兒。
李弘卻笑着與李宸說道:“前些日子我一直在東宮中靜養,未曾會見東宮的官員,如今好了些,也得與他們見一見,怕且到時候無法和你一同去看二弟和李敬業的比賽。”
李宸一臉失望的模樣,“半天時間的功夫都沒有麽?”
武則天看向太子,聲音溫柔:“你身體才好些,大可不必如此着急操心國事,不如便與永昌一起去看看。”
李弘笑着搖頭,說道:“兒謝過母親關心,但東宮之事堆積太多,若不及時處理,兒心中也覺得不安。”身為國之儲君,大唐二字壓在他的肩膀上,便是沉甸甸的責任,讓他一日都不敢松懈。
武則天聞言,笑了笑,便沒有再加勸阻。
母子二人看着十分和睦,并不覺得是他們之間有任何不快,擡頭看向父親,父親正看向太子阿兄,神色間是滿意而驕傲的。
太子阿兄在某些方面,像極了父親。當年父親才登基的時候,生怕有負阿翁有負大唐社稷,上朝由太宗時的三天一朝改為一天一朝,勤政愛民,一日不敢懈怠。如今的太子阿兄,一直以來都被父親當成是接班人來培養的,雖然未滿弱冠之年,已經監國數次,足以可見父親對他的期望。
再看看母親,母親眉目安詳,臉上的笑容溫柔而優雅,李宸卻覺得身上有一股透心的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