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兩小無猜(二)
李宸到了不羨園,聽說陸觀近日煮茶煮又玩出了什麽新意,就二話沒說,跑去找陸觀了。
陸觀所在的地方,正在後山之後的茶園,在漫山遍野的茶樹之中,建了一間竹舍,屋前種着菊花,圍着竹籬,屋後是一片梅林。
李宸覺得陸觀也是個雅人,就這麽住在這個地方,煮上一壺茶,也不必有知己前來相會,一人獨坐在此,便頗有幾分閑看庭前花開花落的出世之感。
李宸領着上官婉兒走了進去,彎着一雙大眼睛:“我聽說陸寺丞近日煮茶頗有心得,便來看看。”
陸觀連忙前去相迎,笑道:“只是玩出了些小花樣而已。”
李宸聞言,那雙璀璨如星辰的眸子看向陸觀,語氣中帶着幾分踴躍,“什麽小花樣?”
她那不掩天性的模樣讓陸觀有些莞爾,他讓竹舍中的小童去取茶具之時,一邊引着李宸往竹舍之側的一個小亭子上坐下一邊不着痕跡地打量着李宸。
這位小公主的五官乍一看,既有幾分像父親又有幾分像母親,可再細看,又覺得誰都不像。陸觀雖是個司農寺丞,手中并無太多的權力,但也算是從官場上摸爬滾打過來的,識人的那幾分眼力還是有的,眼前的這個小公主,心思比他們所能想象的還要通透。
小童捧上茶餅和一系列的茶具,李宸在陸觀對面坐下,看他煮茶。
這幾年來,茶開始在長安城中流行起來,但正如太子李弘所說的,凡事在初始之時,都不能免于無法精細,喝茶也是這樣。但陸觀與一批從南方而來的園藝人們算是對如今茶的普及做了許多貢獻的,至少如今又像模像樣的茶餅了。
李宸看着對面全神貫注的陸觀,看他煮茶的動作如同行雲流水般,在最後分茶的時候,竟能在倒給李宸的茶水中,用湯花弄出了一朵玉蘭花來,看得李宸驚喜不已。
李宸這個小臉都亮了起來,看向陸觀:“陸寺丞,若是我想在茶水之上,化出一個字來,可以嗎?”
陸觀搖頭:“某慚愧,如今只能用湯花化出一些簡單的東西出來。”
李宸想要是這趟出來,回大明宮給父親煮茶的時候,能在給父親的茶面上用湯花分出個字來,父親一定很高興。她想了想,随即笑着說道:“沒關系,只要陸寺丞教我法子就好。”
李宸在陸觀的竹舍裏待了将近兩個時辰,将陸觀教她分茶的技巧學得七七八八之後,就回自己的地方。屋後的那片紫荊花林是層層疊疊的紫色,李宸讓舒晔在紫藤樹下做了個秋千,有一下沒一下地蕩着。
這次她要來不羨園,太平原本也是要來的,可恰好宮裏的三清觀不知道要做什麽儀式,太平在幾年前榮國夫人去世的時候,代母親出家盡孝還沒還俗,因此道家舉行的這些儀式,太平即便是不做些什麽也要走個過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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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時太平阿姐陪着不覺得有什麽,如今只有自己一個人,便覺得不知道該要做什麽好。李宸百無聊賴,陸觀的夫人怕李宸悶了,便前來與李宸說一說近日來不羨園中發生的趣事。
陸夫人:“在離不羨園不遠的地方,還有一個莊園叫梅莊,莊子上也住着不少人,莊子的主人喜歡梅花,常年在外,聽說年前的時候主人要離開長安,便竟梅莊轉手了,如今梅莊有了新的主人,倒變得熱鬧起來,時常聽見裏面有絲竹之聲,主人似乎酷愛羯鼓,有時候遠遠的,便能聽見鼓聲傳出來,鼓聲透空碎遠,讓人為之贊嘆。”
李宸一聽,就來了精神,“你可見過那主人?”
陸夫人搖頭:“倒是聽說那主人姓宋,兄長在衛州任職,他便在長安城中謀生。此間主人的侄兒也随他一起來,那位小郎君聽說長得極俊,尚未走路便會提筆,他到了梅莊之後,據說梅莊的莊稼人都跟着有學問起來。”
李宸瞪大了眼睛:“竟有這樣的事情?”
陸夫人笑着說道:“只是傳言罷了,公主也莫要當真。”
陸夫人話雖那麽說,可李宸已經被勾起了興趣。原本李宸到不羨園的時候,太平會在一旁,她想要做什麽事情的時候被太平一阻攔,總是有幾分作用。可如今太平不在,能壓得住她的聖人和皇後殿下也不在,幾位皇子各自在宮外設府,日子不知過得多逍遙自在,自然也不需要像李宸這樣到不羨園來放風。
這回沒人管束的李宸總算是體會了一把為所欲為的滋味,她讓陸夫人去準備了幾套樣式樸素的男裝,又仗着自己如今還不到九歲,也沒到發育的時候,穿上男裝還是可以忽悠人的年齡,搖身一變,變成了一個身穿着寶藍常服的小郎君。
永昌小郎君騎上了一匹棗紅色的高頭大馬,然後就帶着舒晔和舒芷兩人大搖大擺地出門去。
出門前,上官婉兒還憂心忡忡地試圖阻止:“公主,若是想結識那梅莊的主人,何不先讓陸寺丞送了拜帖過去?若是您在外面有何意外,婉兒有何臉面回去加聖人與皇後殿下?”
李宸整了整身上的衣裳,此時的永昌小公主已經變成了一個可以和當年薛紹一較高下的小正太了,她揚了揚眉,然後笑着伸手拍了拍上官婉兒的嫩臉,“婉兒別怕,郎君會罩着你。”
上官婉兒:“……”
李宸見瞬間石化了的上官婉兒,呵呵笑了起來然後就将平時幾乎是她影子的上官婉兒丢在了不羨園。這時候把婉兒丢在不羨園,未免有些不厚道,可又有什麽不厚道的呢?李宸想,自從父親将舒晔和舒芷撥給她之後,她就想着要慢慢開始疏遠上官婉兒的。
這個疏遠不能明顯,但又要讓上官婉兒明白,她并不是嫌棄她如何。只是鑒于上官婉兒此後的所作所為,李宸本就不合适與她的關系太親密。可要保持不遠不近的關系,也是很費腦子的,李宸還在想着,到底要怎樣,才能讓只臣服于權力的上官婉兒日後念及如今她們的主仆之情?
只要任何時候,上官婉兒能念及一點如今的主仆情分,當有一天母親不可避免大權獨攬的時候,或許還有許多事情需要上官婉兒從旁協助。這母親要培養一個全能的貼身秘書,行政能力一流,才氣逼人,既能辦事又能陪玩,上官婉兒無疑是最佳的候選人。而且上官婉兒八面玲珑依附強者,可權力會交疊,到權力理所當然要交疊到下一個人手中時,上官婉兒依然會效忠于下一個人。
這是為什麽李宸雖然覺得上官婉兒雖然聰明但不會忠心,卻還依然對她青眼有加。
她需要的,是一個識時務的人,不會輕易得罪誰,也不會輕易幫助誰,但絕對會做出對自己最有利的選擇。
李宸還在胡思亂想着,已經策馬到了梅莊的大門前。
梅莊和不羨園相比,簡直就是小巫見大巫,梅莊雖然取名梅莊,而且也真的有一片梅林,但它是一個百來畝的田莊。在梅莊和不羨園的交界處,有一條小河,流水潺潺十分清澈,而且還能看到裏面的鵝卵石。
李宸拉了拉缰繩,讓馬兒的速度緩了下來,梅莊就像是一個小村莊一般,春耕才開始,在平整大路兩旁的田裏有三三兩兩的莊稼人,他們不約而同地在哼着一些曲調。李宸看着那些人,聽着這些曲調,心裏十分好奇。
那些莊稼人看到有人進來,好奇地打量了兩下,随即又見怪不怪地低頭,繼續埋頭幹活。
跟随在後的一個男裝打扮的侍女見狀,便說了句:“這個莊園的主人,定是個十分奇特的人。”
李宸一面打量着周圍的景致一面問道:“何出此言?”
那名侍女笑着說道:“這些莊稼人看見了我們,先是好奇,随即便是見怪不怪的模樣,可見定是常有人來拜訪此間的主人。他們如今所哼的曲調,我曾聽過,是以八音之首羯鼓所編的曲調,某聽陸夫人說,此間的主人好羯鼓,定時他時常在此擊鼓,這些莊稼人耳濡目染,自然也就學會了。”
李宸微微颔首:“唔,你言之有理。”說着,她手中缰繩一拉,馬兒就停了下來,兩只蹄子有些不安分地刨了刨地上的黃土。
李宸回頭看向那名侍女,這個侍女十五六歲的模樣,也不是她在宮中帶出來的,而是陸夫人身旁的一個侍女,每次見陸夫人,她都在旁伺候。
這個侍女,倒是有幾分意思,李宸略一沉吟,然後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婢子姓張名緩緩。”
李宸笑着點了點頭,然後轉頭,不經意間便瞥到在不遠處的老槐樹下,一個身穿着月牙白衣裳的少年坐在大槐樹下的草地上,前方還有一個案桌,桌上似乎擺着一副棋。而離他幾步遠的地方,還有一個書童裝扮的少年背對着他們,他似乎是正在垂釣。
李宸眨了眨眼,定睛看向那個少年。
少年手執黑子,眉頭微蹙,而在他身後,碧山綠水,顯得他五官分外精致,劍眉朗目,難掩斯文。
春風吹過,雖然難掩寒意但卻不刺骨,枝頭上的槐花在風中打着旋飄下,幾朵白色落在少年如墨的黑發上,黑白分明,李宸眼睛都沒眨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