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章

蕭然只在醫院躺了一天,就辦理了出院手續。

他不想再待在北京了。

當飛機起飛,整個北京城在雲層下越漸渺小的時候,蕭然望着窗外,心想,這大概是他最後一次來北京了吧。

刺眼的陽光透過滾滾積雲灑進機艙照在蕭然臉上,他皺了皺眉,将擋板拉了下來,光被隔絕在了外頭。

90分鐘的航程很快結束,蕭然又回到了上海。他望着這個熟悉的城市,望着川流不息的人群,他們拖着殘像的身影,帶着模糊不清的面容從他眼前經過,然後漸漸地,漸漸地開始發生扭曲,重影……

一時間,天旋地轉,蕭然覺得一切仿佛都沒有了意義,包括他自己。

他失去了闫嫣。

這六個字就像一粒種子,早在北京的時候就種進他的心裏,一直悶悶地埋在那兒,此刻終于破土而出,枝蔓劃破內膜,在他的體內瘋狂生長,将他戳得千瘡百孔,痛不欲生。

他徹底失去了闫嫣。

之後的日子可想而知,昏天暗地,行屍走肉。

吃飯,睡覺。為了生存而生存,卻又不知為何要生存。

百平米的空氣中,到處彌漫着腐朽的氣息。直到第三天,一陣門鈴飄進屋內,蕭然拉開門,一陣大風吹來。

才發現,不知不覺,冬天了。

佩拉拎起手上一袋吃的,笑眯眯向他打招呼:“哈喽。”

然後越過呆住的房主人,徑直走進了屋。

明亮的衣服,明亮的笑容,和這個房間格格不入的一切。

“你吃了沒有?我買了樓下那家很好吃的羊肉湯,還有生煎包。”

蕭然還站在門口,看着佩拉轉進廚房,将袋子打開,将食物分裝進碗盤中,熟門熟路,一派自然。

他頓了一會,關上門,走過去,站着沒有說話。

佩拉将碗筷擺好,疑惑地看了一眼直挺挺站在一旁,好像他才是客人的蕭然,憋着笑。

“要不要來點?”佩拉伸手将筷子遞給他,還是忍不住揚起嘴角,露出兩個小小的梨渦,眼裏有光。

蕭然被震撼到了。

他沒有想過還能再見到她。

心裏有一股洪流在翻騰,可是蕭然必須把它們壓下來。他沉着臉,看她的眼神裏也沒有溫度,只是冷冷地問:“你在幹嘛?”

佩拉拿筷子的手僵了一下,很快又釋然了。

意料之中。

“我可能要在上海住上一段時間。”

不等蕭然擰着那張臉對此發表什麽看法,佩拉很快就繼續說:“不全是因為你,電臺派我來這邊負責一檔新節目。”

“上海不是我的,你要來要走,是你的自由。”蕭然也走進廚房,給自己倒了一杯牛奶,背對着佩拉:“可這裏是我家。”

“你用不着故意說這些話,意圖太明顯。”佩拉轉過身,看着蕭然的背影,鼓起勇氣說:“闫嫣已經結婚了,你還要繼續這樣把我往外推嗎?”

蕭然手上動作一頓,內心又泛起波瀾。他咬咬牙,轉過身直視着佩拉,每一個咬字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跟闫嫣無關,我不喜歡你。”

昀天就是在這樣凝固的氣氛下破門而入的。

他以一種近乎暴力的方式将門敲開,一進屋就給了蕭然一拳。餐廳那裏傳來桌椅拖地的聲音,昀天瞪着眼,看到佩拉腳步一頓,有些無措地站在那兒。

他按捺着心裏的怒火,像從來沒見過一樣,直直地盯着佩拉看了好長時間,把她看得打從心底子裏冒出一股恐懼感,然後怪碜人地扯出一抹冷笑,拇指對着喉嚨輕輕一劃,眼裏全是邪氣:“蘇小姐,還記得刀片貼皮膚的那種感覺嗎?”

一股寒意從腳底蹿了上來,佩拉明顯感覺到自己腿軟了。

她怕眼前這個男人,是那種性命受到威脅,止不住顫抖的恐懼感,她真的很怕他。

“這是我跟你之間的事。”蕭然從背後站了起來,手捂着左腹微蹙着眉。昀天拳頭揮到的是他的臉,可是蕭然指縫間卻滲出了淡淡的血跡。事實上,蕭然臉上還有很多沒痊愈的傷,佩拉都還沒來得及問。

“你又要說,和她無關?”

蕭然越過昀天看了佩拉一眼:“和她無關。”

昀天眼皮下方的肌肉微微抽動着:“Gavin的事,我現在給你一個機會解釋。”

蕭然搖了搖頭:“我沒什麽好解釋的。”

“蕭然!”

蕭然看着滿臉怒容的昀天,百分之百的理解他。他的人生與仇恨交織,幾年來只在做這麽一件事——複仇。眼看着就要大功告成,只因蕭然的一念之差,全盤皆毀。

他那麽信任他,他卻壞了他的事。

他是該恨他。

蕭然抱歉地看着昀天,只有五個字:“我不會還手。”

失望漫上雙眼。

昀天握了握拳頭,又一拳向蕭然揮去。

“蕭……”

餐廳那邊傳來動靜,蕭然吐了一口血,咬着牙吼:“別過來!”

他用手背擦了擦嘴角,看向整張臉已經皺到一塊去的佩拉,強調:“你別過來。”

昀天将拳頭捏得格格作響,尤其想起佩拉的身份,更加生怒。他往蕭然腹部揍了一拳,然後用手肘狠狠地揮向他的臉。

蕭然捂着腹部的手猛地揪了一下,皺着臉咳了一大口血出來。

“夠了!”

昀天還在揮拳,氣勢洶洶像要把蕭然往死裏打。佩拉實在看不下去,忍不住沖過去抱住昀天的胳膊,卻被他大力一甩,跌向桌角尖,腦袋一磕,沒了動靜。

碰撞聲音之大,把昀天也吓着了。他怎麽也想不到,就在剛剛還在他眼前兔子一樣打顫的人,會有勇氣沖過來制止他。

蕭然見佩拉倒在地上一動不動,全身都涼了,也忘了自己傷口撕裂的痛,慌慌張張跑過去,伸手托起佩拉的上半身,見她臉上出了血,一瞬間,蕭然覺得自己好像不能呼吸了。

“佩拉?”他拍着佩拉,血斑斑點點沾上了她愈見慘白的臉頰,讓她的模樣看上去實在吓人。

“佩拉!”蕭然咬着牙,覺得自己都快瘋了。

身後傳來昀天的聲音:“快把她抱起來,我車就停在樓下。”

蕭然看了他一眼,沒有動作。

昀天催促:“快啊!得送她去醫院!”

空白的大腦終于抽回一絲理智。

蕭然伸出另一只手橫在佩拉膝下,将她抱了起來。

好在醫院離這不遠,昀天一路油門踩到底,不過十分鐘就看到了門診部大樓。

他下車幫蕭然開了門:“你先送她進去,我去找車位。”

蕭然抱着佩拉一路沖進了醫院,胸口突然有一道力輕輕地拽了他一下。

蕭然低頭看,佩拉已經醒了。他趕忙就近将她放在長椅上,手掌摩挲着她的臉不斷問:“你怎麽樣?”

滿臉的張皇無措,統統落進了佩拉眼中。

她擡手摸了摸後腦上的傷口,一陣揪心的疼,眉頭忍不住都皺到了一塊,嘴上還說着:“沒事。”

看得蕭然一股無名火冒了上來:“我有沒有叫你別過來,有沒有叫你不要再來找我,你為什麽總是要對着幹,為什麽就不能乖乖聽我一句?”

“難道你讓我眼睜睜看着你挨打什麽也不做嗎?”

“是!”

“彭昀天是什麽人,他有什麽事做不出來,我真的怕他會打死你。”

“那也好過看你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

一時間,兩個人都沒了聲音。

明明已經入冬,蕭然卻淌了一身汗。

佩拉紅着眼,伸手攬上蕭然的脖子将他輕輕抱住。

“你還敢說你不喜歡我。”

溫軟的聲音就飄在耳邊,蕭然沒有推開她,也沒有抱住她,他的內心在掙紮。

“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

“現在最是時候,只有現在你才肯好好聽我說。”

“……”

“我猜你現在一定很糾結吧,你不是真的不喜歡我,只是你還放不下闫嫣。”佩拉将臉貼近蕭然的肩窩,将他抱得更緊了些:“我沒有一定要你現在就回應我,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再故意冷言冷語,不要再趕我走。讓我留在你身邊,我們就順其自然,好不好?”

緊皺的眉頭一點一點舒展。

內心有一部分開始變得柔軟。

可是蕭然還是無法回答她。

走廊盡頭,昀天的身影出現。

他看着長椅上兩人的輪廓越來越清晰,額中央的折痕就越來越深。

“怎麽樣了?”

蕭然能明顯感覺,聽到昀天的聲音以後,佩拉整個人都僵了。她再次将蕭然抱緊,一種本能的尋求保護。

LED屏上很快輪到了蕭然取的號。

護士先用酒精将佩拉傷口周邊的血跡清理幹淨,然後醫生看了一眼,馬上有了定論:“準備縫針吧。”

佩拉當場就快哭了出來,更令她崩潰的是,醫生還補了一句:“縫針之前,得先把傷口附近的頭發剪掉。”

佩拉以為自己聽錯,愣了好久,反應過來就準備逃,硬是被蕭然按住了。

她搖着頭堅持:“我不剪。”

蕭然哄小孩一樣說:“聽話。”

佩拉只能掙紮着發出“嘤嘤”的聲音,也于事無補。

她絕望地看着護士拿剪刀将她傷口周邊的頭發從發根處剪掉,心涼了半截。

護士剪完頭,馬上又準備麻醉針彈了兩下,然後實誠說:“忍着點,會有點疼,忍過這一針就沒事了。”

佩拉的眼淚簌簌地就掉了下來。

蕭然什麽也做不了,只能站在她身旁,給怕到直發抖的佩拉一個依靠。

才發現,那個一次一次灰頭土臉又一次一次重振士氣,執拗地單槍匹馬殺入他世界的,依舊還是當年那個會哭鼻子的小女孩。

只是沒人疼的孩子,眼淚從來都只留給自己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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