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章
超市門口逗留圍觀的人漸漸多了起來。
他們走走停停,遠遠地将好奇的目光投向這三個僵持不下的人身上。
該說的,不該說的,歲穗全都說盡了。
她低頭将臉上交錯縱橫的淚抹幹,再擡起視線的時候,眼神裏多了幾分淡漠。
“我得走了。”
歲穗只是這麽說着,她媽媽就已經伸手将她抓住:“你要去哪。”
仿佛并不是問句,更多的是一種威脅。
歲穗看着她,眼裏多少泛着酸楚:“回家。”
歲穗媽媽手上使勁:“你跟我走。”
“媽。”歲穗往反方向拉了一下,兩個人在原地剎住。
“你不要想着再去找他,我不會允許你繼續胡鬧下去。”
“媽。”歲穗聲音淡淡的,卻很堅定:“我不會離開他的。”
“你……”歲穗媽媽氣得快要說不上話來:“我不準你……”
“我愛他。”
“……”
“在所有荒唐的事情都沒發生之前,在我們還稱得上是青梅竹馬之前……”
歲穗媽媽徹底無法接受了:“你不可以。”
歲穗笑得凄美:“我知道我不可以,我比任何人都清楚知道,我不可以愛他。”
“你不可以……”歲穗媽媽仿佛沒有聽到歲穗的話,徑自叨念:“他不過是一個傭人的兒子。”
歲穗心猛地一寒,她看着自己的媽媽,悲戚地笑起來:“那我呢?我也不過是一個強.奸犯和殺人犯的女兒罷了。”
話音落下的同時,就聽“啪”地一聲,歲穗媽媽在歲穗的臉上留下了狠狠一巴掌。
下一秒,她就開始後悔了。
在這以前,她從來沒有打過歲穗。
歲穗躲開她媽媽因為愧疚向她伸來的手。
“看啊。”她紅了眼,卻撐着沒哭:“誰還敢說這個世界上不存在報應呢。”
說完,沒再看她媽媽一眼,轉身走了。
歲穗媽媽愣在原地,沒有追上來。
全程杵在一旁不知所措的佩拉左右為難,她很想說些什麽來安慰歲穗的媽媽,卻又發現無論說什麽好像都是蒼白。
佩拉無能為力,到最後也只能眼睜睜看着她一個人站在風中,然後轉身離去。
車上,歲穗始終面向窗外。佩拉看不到她的表情,也不打擾她。
兩個人默契地各自安靜着。
許久,只見歲穗擡手用手背在臉上擦了一下,然後對佩拉低聲說了句:“對不起。”
佩拉看見她垂下的眼眸裏寫滿落寞。
“飯……恐怕得改天再一起吃了。”
歲穗顯得有些無奈地笑笑,反倒是佩拉心酸地想哭。
她輕輕抱住她,同樣那麽想安慰她,卻找不到一句話。
她能說什麽呢?
眼前的路分明黑的那麽徹底。
***
回到家的時候,整個客廳只有電視屏幕的光在一閃一閃地跳着,沒有聲音。
歲穗将燈打開,昀天就坐在沙發上。
她像平常一樣,将買回來的菜分類,該放冰箱的放冰箱。
昀天的聲音終究還是響了起來,冷冷淡淡的,只有三個字:“你走吧。”
歲穗在餐廳,兩個人互相望不到對方。
她停了一下,說:“佩拉約我們下次再去她家一起吃火鍋。”
昀天頓時覺得沒勁透了。
“你把自己當什麽了,聖母瑪利亞?”他的語氣裏充滿諷刺:“這個世界不需要你來贖罪。做錯事的人不會因此産生悔意,受到傷害的人也不會因此減輕痛苦,死去的人……更不會因為你這些愚蠢的理想主義活過來。”
果盒上的保鮮膜已經被歲穗摳破了一大塊。
昀天平複了一口氣,繼續說:“你留在這裏已經沒有價值了……你可以走了。”
“我當然知道。”歲穗在昀天看不到的地方,肩膀微微顫動:“我當然知道贖罪的意義有限,但這已經是我能做的所有。拜托你不要輕易把一切否決……”歲穗的聲音越來越輕:“畢竟這是我留在你身邊的唯一方式。”
歲穗想,昀天并沒有聽到她最後的那句話。她聽到他不屑地哼笑:“說的多好聽,贖罪。”昀天像在說這個世界上最可笑的兩個字,他起身向她走過來:“那不過是你們這些人的自我安慰罷了。對我來說,你的存在除了每天提醒我,我是個受害者,我媽是被你們一家人害死的以外,還有什麽?”
淚水噙滿眼眶,歲穗的目光已經開始漸漸渙散。
“只要你在的一天,我就永遠沒有辦法忘記……”昀天咬着牙,拳頭被他捏得咯咯作響,“那三個男人沖進我家,把我媽按在地上的畫面……就像這樣!”
他扳過歲穗的身體,粗魯地将她按在餐桌上,才看到她眼裏滿是悲傷,淚水早已弄花了臉。
他微微一怔,被那雙空洞而又絕望的眼神深深刺到。
他太矛盾了。
他總是拿身上的刺去傷害她,最後卻痛了自己。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留在你身邊,讓你這麽痛苦。”歲穗用手捂住臉,全身被一股無力感包圍,她再也控制不住了,嗚咽聲跟着淚水從指縫間流出。
昀天将抓着歲穗的手松開。他站起身,半天說了一句話:“要走的時候通知我一聲。”
窗外已經有人開始放煙火,每年這個時候,昀天都會記起,當年時光還好,他們還小,也曾一起在院子裏放過煙火。
煙火很美,煙火下的她,更美。
可惜這樣的美,就跟那煙火一樣,永遠不會再有。
“你什麽時候走了,我再搬回來。”
大門被推開又關上。
屋子冷冷清清,只留嗚咽。
歲穗抱着自己,蜷縮在桌角。
窗外煙火不斷炸開,墜落,是這片黑夜中的唯一色彩。
佩拉已經心不在焉很長一段時間了,蕭然接過她手中的鏟子,輕輕拍了拍她的腦瓜子問:“想什麽呢?”
“啊——”
佩拉沒來得及回答,回過神來看到鍋裏的牛仔骨都焦了,先發出一聲惋惜。
“我特地給你買的牛仔骨……”
蕭然不慌不忙将它們盛到盤子裏,夾了一塊嘗了後,露出滿足的表情說:“好吃。”
佩拉才不相信,跟在他身後說:“焦了就別吃了,下回我再給你煮。”
蕭然已經把盤子端上桌,一臉正經看着她:“真的好吃。”
佩拉擺出無奈的表情,最後沒繃住,還是笑了出來。
蕭然雙手環過她的腰,将她身上的圍裙接下,系到自己身上,然後問她:“剛剛想什麽想的那麽認真?”
說到這個,佩拉又不得不嘆氣了:“在想歲穗的事啊。”
鍋裏的油熱了,蕭然一邊掌廚一邊聽她說。
“她真的好可憐……昀天也好可憐。”
“昀天小時候和他媽媽一起住在歲穗家的事,你真的一點都不知道?”
“昀天很少會跟我講到他的事,我也是剛剛聽你說了才知道。”
“可能對他來說真的是很痛苦的回憶吧。”
佩拉想到歲穗曾經跟她說過,她和昀天之間存在一種羁絆,這是“曾經”這兩個字給他們留下的。這份羁絆讓他們無法分開,也永遠無法在一起。
佩拉當時不知道這句話背後的含義,如今知道了,覺得它沉甸甸的。
她想象着曾經,他們兩小無猜,甜甜的,或許也一起憧憬過未來。
而如今,一個背負着罪意,一個滿懷憤恨,命運把兩個最無辜的受害者統統帶進了地獄。
佩拉深陷在歲穗和昀天的悲劇中,傷感之時,手機響起了視頻邀請聲。
佩拉走向客廳,看到視頻是闫嫣發來的。
她頓了一下,當下竟生起一股莫名的心虛。
她轉頭看了看蕭然,他背對着她,正在油焖大蝦。佩拉的心理在拉扯,最後她将手機抓在手中,走向了陽臺。
視頻中,闫嫣依舊笑得甜美,婚後的她好像比以前更加動人了,臉上帶着一種穩穩的幸福感。
霍申跟她擠在同一個視屏框中,兩人仿佛心情很好,一臉燦爛。
“新年快樂~”闫嫣和霍申對着佩拉招手,臉上每一塊肌肉都在牽引着喜悅。
“新年快樂~”許久不見,佩拉對他們倆也很想念。她招着手,露出了一排大白牙。
“給你看看荷媽媽做的年夜飯。”
荷媽媽是霍家的老傭人了,小時候霍申和佩拉都是她幫着帶大的。
霍申把攝像頭對準身後一桌琳琅滿目的菜,然後又拉到自己得意的臉上說:“怎麽樣,想吃不?”
佩拉看着那一道道熟悉的菜肴,想着它們的美味,沒抵住誘惑:“想吃死了。”
“叫你在外面野!過年了也不回家!”
佩拉扁着嘴,無言以對。
“诶,我怎麽聽你那邊靜悄悄的,你今晚在哪過呀?”
“我……”佩拉眼神飄了飄:“我在我朋友家呢,今晚跟朋友一塊過。”
霍申狐疑:“你在上海能有什麽朋友啊?”
佩拉逞強:“多的是你不知道的朋友好吧。”
“嚯。”霍申大笑,看了看闫嫣,臉上寫着:瞧瞧瞧,這幼稚鬼就是我妹妹呀。
正笑着,身後的腳步聲近了。
陽臺上的燈突然亮了起來,蕭然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怎麽也不開燈?”
佩拉被吓一大跳,下意識把視頻給關了,滿臉慌張無處躲藏。
蕭然做好了菜,轉眼不見佩拉。他找了一圈,在陽臺聽到了聲音,只是順手把燈開起來,沒想到把佩拉吓成這樣。
“你怎麽了?”
佩拉也不明白自己怎麽了。她鎮定了一會,然後眼睛睜得大大地說:“沒怎麽了啊。”
蕭然視線在她緊抓在手中的手機上落了落,确定剛剛聽到她正在跟誰視頻的聲音了。
“走吧。”
蕭然向她伸出手,能讓她在他面前作出這樣反應來的人,根本不用多問。
蕭然見她不動,擡了擡剛剛伸出的胳膊,接着說:“吃飯了。”
佩拉輕輕揚了揚嘴角,握上他的手,無聲地跟在後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