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鬥寶會(一)

次日,便是百寶生的鬥寶會。滿洛陽的人都活泛起來了,街頭巷尾皆是議論紛紛,猜測那奇珍異寶是為何物。

當世有鬥寶之風,大江南北的富豪皆以寶為傲,寶馬狐裘夜明珠黃金鬥皆不在話下,其中卻以每年大雪之日,百寶生所主持的洛陽鬥寶會最為引人側目。皆因十二年前,百寶生得雪山之巅百年才盛開一次的金頂雪蓮,此寶治天下百病,有起死回生之效。當年皇帝的母親林太後病在垂危,梁國舅花費十斛金珠買下那金頂雪蓮進奉太後,從此百病全消,竟然白發轉烏。皇帝大喜,梁國舅榮華富貴不在話下,就連百寶生的鬥寶會所召開的滿月堂,都高懸禦賜之匾。

方行衣擡頭,看那烏檀木雕就的金絲纏花橫匾上滿月堂三字龍飛鳳舞,四周皆是雕梁畫棟,樓宇廣闊,廳堂深深。

雪花依舊翩飛,比起昨夜那哭號的疾風暴雪倒是小了許多。她站在廳前,時時有紅梅暗香而來,微微擡手,接住一片羽毛般輕柔的雪花,在掌心須臾又化成了幾滴清水,只留下微微的寒意在手心蔓延。

不知道為什麽,方行衣突然想起昨日那被傳說鬧鬼的幽園,那一片紅的炫目的梅林,幽深寧靜的庭院,教人忍不住去想是什麽樣的鬼怪,能徘徊在那片惑人的香海之中……

“阿姊,還不進去麽?”方于望見方行衣站在廳前階下的一叢開得繁盛的紅梅之下,任由雪花飄落在肩頭發間,不動也不走,來來往往無數豪客,衣衫光輝,金珠耀目,自然無人注意到一旁角落只着一件灰撲撲布袍的方行衣和小道士裝扮的方于望。

方行衣這才回神,冷眼看着那些來往招呼的富商豪客,搖搖頭道:“等下再進去。”

此時站在階前的是那黃百萬,他正滿臉的堆笑地同人寒暄客套,身後那三個嬌滴滴地能掐出水來的美貌小妾正表情各異,皆是打扮地明晃晃,珠燦燦,滿目的金光寶氣。

同黃百萬客套的人的正是晉州行商趙半厘,人稱他為人苛刻,做生意半厘都不讓,此時他身上穿的,手上戴的,腰上挂的可比黃百萬似乎都輝煌的許多,十根手指頭上,瑪瑙珍珠寶石滿滿當當,大肚子挺得同個懷胎七月的孕婦一般,雖是同黃百萬在說話,一雙紅眼睛卻半刻都不落空全落在那幾個黃家小妾身上了。

黃百萬有些不滿,又不好直說出來,只好那話岔開,只聽他道:“趙兄,今日來得人倒是許多,怎的不見沈兄呢?我還記得他去年競走了那一顆拳頭大的夜明珠,害得老弟我被家裏的母老虎責怪。”

趙半厘給黃百萬身後那個穿水紅缂絲襖,胸前懸着一把鑲寶嵌玉玲珑別致的金鎖的小妾打了個飛眼,那小妾舉起一方紅絲帕,遮着臉吃吃地笑,這才啧啧搖頭道:“黃兄難道不知道沈兄的夫人亡故之事?唉,可惜了那樣一個美人兒,真是紅顏薄命啊。”

他們口中的沈兄正是錦州巨富沈君行,而他夫人方雁卿美貌名動天下,卻不想半年前過世,其中諸多秘辛,方行衣想起來,不免嗟嘆。

另一側廊前的是盧知意同九鳳山莊的莊主範大,兩個正相互笑談,不時地揮手指點。

方行衣左右看看,卻聽到一聲朗笑傳來:“啊呀,不想諸位都來了!”

這出聲之人正是昨日在客棧現身的司徒玉,方行衣眼睛一眯,抱着手立在梅樹下,一只手指還敲敲手臂。那一群本在互相寒暄客套的人聽見聲音,除了盧知意和範大,還有門旁的華山劍俠夫婦,皆紛紛湧到院門口,齊齊地同司徒玉談笑起來。

方于望也四下瞅瞅,拍拍方行衣的肩膀:“阿姊,怎不見岑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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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亦不在院中,也不在廳中,想是還沒到來。方行衣今早天才亮便提着那把破舊的琵琶去了城中的一家樂器行中,敲開了店門,要修好那把琵琶。那老板面露難色,說修好的價錢不低,還不如重新買一把,見方行衣留下的錢財豐厚,這才答應一試。

從樂器店出來她便直接來到百寶生的家中,遞上請帖,進來之後便一直站在這階前的花下,幾乎無人注意到她。

倒是方于望不知道什麽時候冒出來,他又道:“方才我出門的時候,聽杜仲說岑大哥已經出來了。”說着,他又笑了兩聲:“岑大哥的師妹,那位阿語姑娘也同他在一起呢。”

方行衣本來就冷若冰霜的臉不禁又冷了兩分,她冷笑道:“在一起就在一起,關我甚事。”

方于望小聲笑道:“阿姊,你莫不是吃醋了?岑大哥終究是我的姐夫,阿姊你幹嘛老對他惡聲惡氣的,那阿語姑娘就溫柔的很。”

方行衣斜了他一眼,“既如此,他喜歡那溫柔的阿語姑娘,那正好推了婚約,你也不用叫他姐夫,我落得清靜。”

方于望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線,才要又出口逗她幾句,突聽得那邊傳來岑亦的聲音,原來岑亦也到了,他身後跟着正是阿語和假姑娘,正和司徒玉寒暄。

岑亦似春風滿臉,嘴角含笑,“人多稱頌司徒先生高義,在下昨夜一見,果真名不虛傳。”

“不過是些許小事,怎敢岑少俠如此稱贊,倒教在下無地自容了。”司徒玉連連謙恭。

方行衣面上含着冷笑,見那邊一群人圍着假客套,又見那阿語站在岑亦身後溫柔嬌怯,聽得有人贊了一聲“璧人”,阿語馬上面現出羞怯之态,果真柔情似水。

今日岑亦穿着一身的雪白的銀狐大氅,頭上別着三柄琢成短劍樣式的白玉發簪,眉如長虹,眼如明星,鼻梁高聳,鬓角如刀裁,那微微上彎的嘴角,卻似永遠都帶着笑意,教人忍不住想去親近,身姿卓絕,如風如月。方行衣不由暗嘆,原來自己聽聞江湖人送他的“玉面公子”的外號還一身的雞皮疙瘩,此時看來,絕非妄言,那雪中相映的氣度,果真教誰都不舍地移目。就連那滿身富貴風流的司徒玉,在他之側都失了幾分閑适從容的氣度。又見那阿語也穿着一色一款的銀狐裘,黑壓壓的烏發間只一柄纏金絲的白玉簪挽着,面若芙蓉,聲似黃莺,真真好一對天作之合。

方于望見方行衣一動不動地盯着那邊,又笑道:“阿姊,你為何整日要穿男裝,若是換回女兒身,我看那阿語,也是不如阿姊的英氣勃勃。”

方行衣白了他一眼,一言不發,抱着手從梅樹下走出來,大步地走進滿月堂。

“阿……二哥!”方于望見方行衣走了,脫口想喊住她,差點失口,急急改成了二哥,突地見岑亦看向這邊,馬上停了下來,笑着拱拱手,岑亦也對他回以一笑,那雙引人臉紅的桃花眼,卻看向堂中,見方行衣找了最角落的凳子一言不發地坐了下來。

廳中甚為廣闊,一溜的烏檀木椅,全是一色的秋香色金絲軟墊,齊齊排開,足有五六十張,每兩張椅子一架小方幾為一組,皆首尾銜接,圍城一圈,分成前後幾排,當廳之中卻是甚大的一架烏檀木案,房梁處高高地垂下一盞文采輝煌的琉璃宮燈,此刻已經點的明晃晃一片。四下皆安置了暖爐,只聞得香氣不絕,暖意融融。

簪花佩玉的侍女穿梭其間,見落座的已有幾人,早已含笑将香茶奉上。

方行衣自進門,便瞧見方才站在門旁的華山劍俠夫婦已經被侍女引入座,不打眼也不偏僻,正合了他們夫妻二人的秉性,顯然主人安排座次,費了一番功夫,而那昨日被方行衣整了一頓的不倒翁塗三眼則大搖大擺地坐在大廳之中,距那大案最近的座次,翹着二郎腿,喝着香茗,還不時地色迷迷地摸摸奉茶的侍女一雙玉手,教那個才十五六的小姑娘滿臉的羞惱,卻又不好叫嚷起來。他身後站着正是那之前被他惡打的小厮,此時那小厮臉上都還有些青痕。

方行衣對想引她入座的侍女擺擺手,對着秦多鶴姜夢言拱一拱手,他們夫婦也含笑略略回禮。便瞧都不瞧塗三眼一眼,自尋了百寶生留給散客落座的角落的椅子坐下。

不多時,之前在院子中寒暄客套的衆人也都進來,侍女一一引座,這本來有些空曠的大廳瞬間就高朋滿座了。

方行衣坐在角落,背靠着板壁,端起茶盞低低地輕抿起來,見衆人紛紛落座,卻不見方才還同她一處在樹下的方于望,不免有些擔憂。三弟自來輕功了得,就是自己也欠上三分,但是今日百寶生家裏定然高手無數,只怕這小子到處亂逛,惹出了亂子。

不想她眉目微鎖之間,坐在對面頭席的岑亦正含笑看着她,還對她微微搖頭,方行衣已了然,他許是知道了三弟的下落,加上方老三自來懂分寸,便微微放下心來。

岑亦身旁坐着的正是阿語,剛才他們二人一番眉間細語正好落入她的眼中,那如花的嬌顏霎時變得有些萎敗,将手中的絲帕揉了又揉,豔若桃李的紅唇抿了又抿。又将那一雙含情脈脈的美目瞬得變成了怨憤,只盯着方行衣不放。

方行衣心中苦笑,又端起茶裝作若無其事地細品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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