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鬥寶會(二)

明堂高燭奉何物,寶馬黃金碧玉珠。

金珠累目言戚戚,石鄧死生皆無逐。

方行衣放下茶盞,又撮起一塊散發着梅香的點心,無視那直直盯着自己不放的阿語,只在這一番高堂紅燭耀眼,描金暖爐送香,簪花侍女奉茶,富貴風流的氣象之中,頗得從容自若。

一時,又從門外走進來一叢人,這滿堂互相恭維談笑的客人都有些停了下來,卻見一群人皆簇擁着一紫袍高冠的中年人進來,原來正是那忠定侯梁國舅,衆人皆紛紛起身相迎。

方行衣咽下一塊點心,又捧起茶盞,細嚼慢咽,聚寶盆啊……不知這些人有幾人知曉今日的至寶,又不知各懷的是什麽心思,如果謎底揭開,這滿堂的人又會有何種的神色。只是潑天的富貴又如何?生不帶來死不去,人心人心,心如無底淵,時時不得閑。方行衣一時有些愣怔,想起大哥信中之言,那人為何要求此物,她與方家又有什麽恩?

“哈哈哈哈”忽聽得一聲朗笑,門口四名侍女打起風簾,走進來一人,四十來歲,豐神俊秀,着錦衣,戴高冠,瑩白的臉上是一叢順長的黑須,直直垂到胸口,真真是一位美髯公,見他一揚手,露出十指同女子一般纖長,只帶了一個潤澤的玉指環,抱手笑道:“諸位久等了。”

原來此人便是百寶生,方行衣又拈起一個玫瑰香軟糕放進嘴裏,這角落散散坐着幾人,方行衣皆不識得,他們也對她不留意,她便有一口沒一口地将小幾上的糕點吃得幹淨。

梁國舅本已落座,見百寶生進來,便笑道:“你賣地好關子,既然都來了,就說說那至寶是為何物?連你都被唬住了。”

百寶生但笑不語。

衆人又紛紛私語起來,“百寶先生曰此物為上古秘寶,難不成是九桑樹結的長生果,又或是西王母煉的不死藥?”

百寶生捋須笑着搖頭:“無量道師為我皇煉化神藥,連道師都不曾練成長生不死藥,我這裏又如何會有呢?”

無崖子聽他此言,臉紅了一紅,只好讪笑地坐回座椅。

“既然如此,難道是上古的神兵利器,斬妖除魔的軒轅劍,開天辟地的破山斧?”

百寶生又笑着搖頭:“範大先生說笑了,上古神兵乃是萬靈化就的天神之功,如何能教世人金銀相逐?”

範大聽此也笑着搖頭。

衆人又接着猜測無數寶物,卻見百寶生皆紛紛搖頭,一時堂內言語聲聲,争執不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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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行衣擡擡眉毛,不言也不語,只間對面的岑亦已脫下狐裘,身着一身天青色的錦袍,腰懸着方勝九連環結的碧玉佩,手裏輕揮着那把裝模作樣的白玉扇,亦發地鐘靈神秀,只含笑看着她。方行衣不由地又一陣譏色,誰人在這數九寒天還揮扇子,果然是個颠倒的人。

只是這堂內,名香熏人,的确也悶熱了一些。

方行衣轉頭又對邊上的侍女笑道:“這位姐姐,我今早起得早,還未用過早飯,煩你再拿盤點心來。”

侍女見她身旁小幾上的一盤五色小點被吃得幹幹淨淨,馬上抿嘴樂了起來,忙點點頭:“公子稍後。”

方行衣不去看岑亦,只聽百寶生待衆人稍稍歇了猜測,才笑道:“哈哈哈,侯爺一來便要看壓軸戲,在下其他的精心準備豈不白費了?”又笑着抱拳對着堂上衆人道:“既然都等了這麽多天了,諸位不彷再耐心片刻,稍後便知,這鬥寶會,哪能只有一件寶物?”

既然主人這般說了,衆人也只得壓下心中疑惑,又各各安坐。

“哼,好大的排場,難道我吳六爺沒有見過什麽好物,我倒要看看這百寶生的能耐。”只聽得一聲細哼,卻是一旁的一名渾身珠光寶氣的青年,長得倒還眉清目秀,就是透着一股不正之風。

方行衣皺了皺眉,不曾言語。

這人身後一名管家打扮的人立着,聽他此言,馬上谄笑道:“六爺,這百寶生這麽不識海龍王的名聲,竟将六爺排了這麽末等的位置,着實不給吳家臉面。”

原來此人是有海龍王吳厲風的六兒子,聽說他在明州一帶着實的禍人不淺,海龍王為人豪邁,乃是東南第一義士,曾破蛟王的圍海陣,救沿海數十萬民衆于水火,不想子弟竟是纨绔。

吳六此刻面現得色,搖頭晃腦道:“等下他就知道我六爺的本事!”

方行衣不動聲色地斜了他一眼,便轉頭看向堂上。

卻見百寶生應對了衆人,便含笑走到主人的座次安坐下來,這才将手輕輕一拍,鬥寶會此時才算正式開始了,雖然衆人急急想見那壓軸的至寶,也知曉百寶生的脾氣,一向說一不二。何況能在此處競價的寶物,如何能是那些俗寶,自然也就安下了心思。

随着百寶生掌音一落,一旁一間小小暖室的遮寒厚氈輕輕一掀,走出一名碧衫女郎,發髻梳地一絲不亂,屏着一支細細的金釵,面龐雖不驚豔,倒也是位清秀佳人,嘴角塗着淺紅的胭脂,上彎起從容的淺笑,恰如一縷清風,吹散了這廳堂的悶熱,衆人不由地心中一觸,似五月天飲下一杯清茶那般妥帖起來。見她上前幾步,絕無嬌弱之感,落落大方地與這滿堂的豪客行了一禮:“小女有禮了。”

“哎呀,好一位标致的小娘子!”吳六脫口便叫了起來,所幸聲音不太,只這前後幾人皺眉瞅瞅他。吳六也不在意,一時瞟着眼睛朝那女郎,一時又瞟向那瞪着眼睛的阿語。

百寶生指着女郎笑道:“這是在下的養女,名呼阿羅,便是今日的司客了,還請諸位不吝捧場。”

百寶生的養女,自然無人敢落其臉面,客套幾句便見阿羅走向堂中那烏檀大案一側,又淺淺點頭,笑道:“諸位,人多說一場好戲開鑼,自然要取個好彩頭,今日瑞雪紛紛,滿堂貴客,阿羅自然不敢教各位掃興,這頭一件寶物麽……自然要教人歡喜的。”

說着,阿羅朗聲對一旁道:“擡上來!”

突得廳門處門簾高掀,大門洞開,一陣寒風直直透了進來,衆人一陣寒栗,皆精神一震。只見幾名青衣小仆竟齊齊擡着一只巨大無比的木箱子上來,顯得頗為吃力,幸而這大廳甚為寬廣,才得擡了進門,待小仆将那巨大的木箱臺上廳中,阿羅笑道:“諸位想必都知道海中寶物無數,這頭一份的寶物,自然是吳六爺千裏不辭辛勞送來的了。”

阿羅還比了比手勢,衆人皆看向吳六的方向。

吳六不想一下子便被人注目,不由的一陣不自在,僵着身子扯開唇笑了笑。

岑亦端坐在座上,含笑着道:“海龍王年年寶物光彩奪目,此次自然也不俗。”

阿羅道:“岑莊主所言不錯,阿羅随義父多年,自問對天下之寶也略知幾分,不過這件寶物阿羅是見都不曾見過。”

吳六嘴角微微扯起一絲笑,搖頭晃腦洋洋得意起來。

阿羅比了比手勢,道了聲開,一旁小仆趕緊上前,打開木箱,待到除盡包裹,千萬叢紅光從寶物之中透出,那如火一般熱烈的光芒頓時教人不敢直視,如同七月最熱烈的日色,從每一從枝桠間透出,登時廳堂每一處角落都被照耀得紅豔豔一片。

衆人皆嘩然,眼前是一叢九尺紅珊瑚樹,莫說珊瑚難得,這九尺之高的珊瑚樹,只怕是滿天下都不能找出第二株來。

阿羅笑道:“這紅珊瑚美麗奪目,隐隐似有雲霞變幻之光,時如朝陽初升,時如落日垂空,着實令小女感嘆天地造物之功,不知諸位能出幾金呢?”

阿羅話語一出,滿座皆紛紛私語,那黃百萬身後坐着的那三名小妾,早就眼睛都看直了,不住地拉着他的衣袖。

待到話語漸落,阿羅這才笑道:“想必諸位心中已有了主意,不如報上來與大家聽聽。”

衆人皆不言語,或飲茶,或低索,或皺眉,或盯着珊瑚樹滿眼的驚豔,竟無一人率先出價。

“一百兩。”一片靜谧中,只聽岑亦微笑着揮扇,輕輕地吐出這三個字。

衆人皆一驚,這九尺珊瑚樹珍稀難尋,就算是那一株小小的盆景珊瑚,若有此等成色,也值了幾十金。

“你!你莫欺人太甚,這珊瑚樹我爹說起碼價值十萬金,你怎得說一百兩!”吳六早已按捺不住跳了起來。

岑亦依舊微笑,卻端起茶盞細品起來。

卻聽到阿羅微微嘆了一氣:“海龍王說得不錯,若是真是那九尺高的珊瑚樹,出得十萬金自然也不算虧,只是吳六爺這株珊瑚樹嘛,岑莊主出的價正是合理。”

衆人又一陣嘩然。

只見範大問道:“阿羅姑娘,難不成這株珊瑚樹是假的?”

“胡說!我千裏迢迢從明州運來的,怎麽會是假的!”吳六又急急叫嚷起來,他身後那管家忙不疊地悄悄拉了拉他的衣角。方行衣看得清楚,不由的一陣冷笑。

阿羅笑對範大說道:“範大先生說得對,也不全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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