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窺聽

方行衣站在廊下,呼出絲絲熱氣,轉眼便化為了白霜,園中枯枝殘葉上,皆堆滿了積雪,不時墜落枝頭,驚飛幾只寒雀,沖上雲霄,劃出一聲空寂的鳥鳴。

“公子,請往這邊走。”那粉衣婢女眉目清秀,見方行衣站着不動,不由地催了催。

方行衣收起思緒,笑着道:“我有些氣悶,想走走,你先回去吧。”

婢女不過一瞬猶疑,立刻又綻出笑容:“是,公子穿過小園,那邊有一假山廊廳,盡可消悶。”

原以為是司茶端水應答婢,不想也是□□添香知意人。

方行衣笑着點頭,道了聲謝,便往她指點之處行去。

此時雪住雲收,天地清朗,空氣中透着絲絲紅梅寒香。方行衣登高一望,遠處亭臺樹梢,被暖日一照,皆似蒙上了一層紅紗,顯現出異樣的瑰麗,見之忘俗,心中的煩悶都似消散的無影無蹤。

方行衣倚坐在欄杆上,此時廳中應還在競買其他物件,她倒不慌不忙,索性取出笛子,想應和這初晴的雪景,吹上一曲,以慰心中寂寥。不想唇邊才觸及到冰涼的笛身,一聲細細的說話聲從假山之下傳來。

“主人,昨日那……我想……”

方行衣眉頭一皺,聽那聲音由遠極近,正向此處而來,伴随着兩聲腳步聲,眼看就要上來了,是誰?

她快速地掃視一下四周環境,這處亭臺已是這假山的最高之處,若直直下去,勢必要撞見來人。

只聽另一人聲音響起:“我叫你去查的,就只有這些?”這回方行衣聽得清楚,說話人卻是司徒玉,她心思一動,有心想偷聽。

眼睛瞄見那欄杆,立刻跳了上去,反手握住那欄杆,一個鹞子翻身,輕巧地同一只燕子,沒有發出任何聲響,便攀在亭子下方。等她的人影消失在亭中,那一拐角,正是司徒玉同一個黑衣男子拐了上來。

原來此亭倚着假山之勢而建,一半建在嶙峋的太湖石之上,一半懸在淩空,只用數根木柱支撐,取了淩雲登天之意,且巧做了方行衣的藏身之處,她踏在一處木樁伫立的凸起小石臺之上,亭中亭下,上面的說話聲清晰可聞。

未知那司徒玉身手如何,方行衣不敢冒然出聲,只略略調整呼吸,豎着耳朵聽上面的動靜。

只聽另一人道:“屬下無能,昨夜跟着那兩個女子到了城南大街,不想被一輛馬車給遮擋了視線,片刻便不見了她們的行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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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行衣皺眉,昨夜那兩個女子?不就是被無崖子徒弟調戲的賣藝女子麽!司徒玉讓人跟着她們做什麽?

“馬車?雪夜之中,如何來的馬車?”司徒玉話中透着無限的冷意,比這凜冬的寒意都淩厲上三分,直教人不寒而栗。

那男子果然急急跪了下去:“主人恕罪,昨日城南的衛家老太爺七十大壽,賓客無數,屬下跟那兩名女子到之時,正巧逢客散,那街上腳印淩亂,屬下找尋許久都不見她們的蹤影。”

“哼。”司徒玉一聲冷哼,全無昨夜方行衣所見的溫柔和煦的語氣,若不是她親耳聽見,着實不敢相信這般謙謙君子,也有這般陰鹜之聲。往日她總說岑亦是假模假式之人,今日一瞧,這司徒玉可比岑亦那人還要假上無數了。

“果真是好巧啊。”司徒玉又一聲冷笑。

那男子良久未語,方行衣卻似感覺到一絲鋪天蓋地的壓抑從亭中散發出來。

“昨夜你失了目标,今日呢?難道你等了這許久,就是來告訴我你一無所獲?”司徒玉的話裏已經投出極大的不滿。

男子果然駭地話語裏全都是顫抖了,趕緊道:“屬下昨夜查遍了坊裏,竟無人認識那兩女子,今早去彙賢居打聽,連掌櫃都說他以前也不曾見過她們,憑空冒出來一般。”

“嗯?”

男子趕緊又接着道:“主人息怒,主人昨日與她們的銀兩皆有暗印,屬下已經知會衆弟兄,只要在這洛陽城中她們拿出來花用,便能立馬現形。”

方行衣大吃一驚,那兩女子究竟是何人,要教司徒玉這般大動幹戈。

司徒玉突地一聲輕笑:“憑空冒出來的……莫不是鬼罷……白鸠,你說是不是?”

那白鸠趕緊道:“主人說有鬼,便是有鬼。”

“啪——”突然一聲脆響,司徒玉立刻變臉:“鬼是嘛?鬼會當時滿堂的人唱曲,鬼會裝扮的嬌滴滴的出來讓人調戲?”

“主人,屬下已經去那裏看過了,不是……”白鸠的話音有些含糊,方行衣似乎還能聞到一絲談談的血腥味。

司徒玉似乎不想他說下去,立刻打斷道:“你多事了。”

白鸠又一下哆嗦,顯然是對他的主子極度的害怕。司徒玉素有賢名,相交無數,衆人無不誇贊,這人怕的又是什麽呢?方行衣暗忖,這洛陽城中,似乎比看起來不有趣地許多。

“你可以滾了!”

白鸠似有些猶豫,,又道:“屬下還有一事禀報。”

“什麽事?”

白鸠又壓低了聲音,似為耳語,方行衣就算凝神靜氣,也只能聽見斷斷續續的幾個碎音,便沒有了動靜。

一陣風飄飄而過,帶落了亭畔松巅的無數堆雪,洋洋灑灑,又似飄起了雪花,一朵雪飄進了亭下,落在方行衣的油靴上,片刻,便化成了一滴清水,順着鞋面滑到了鞋底。

“屬下告退。”突然白鸠道了一句,方行衣便聽見一陣踏着石階急匆匆的腳步聲慢慢地向遠處延伸。

接着,又一陣煙火之氣傳來,便見到從亭上飄飄搖搖,飄落了幾片燃成了灰燼的紙灰,還有一頁稍大的碎紙帶着火,随着風打了個卷,在空中劃出了一道亮紅的弧線,方行衣一伸手,便抓住了那片未燃盡的紙頁,火在手心頃刻熄滅,唯袅起一絲的青煙。

聽頭頂上剩下的人的腳步也開始挪動,方行衣眨眨眼睛,一手攀着支撐亭子的木樁,略略提氣,又翻身上了亭中,看着消失在假山拐角的一抹玉色衣角。

她嘴角露出一彎淺笑,松開手,被火熏得暗黃的紙頁上,留有兩個字“素羅”。

方行衣若有所思地看着手中之物,不過兩字,看不出所以然,她想了一想,小心地将碎紙塞在腰間。随後一整衣衫,撣撣肩膀上剛才沾上的灰塵,若無其事的大步朝來處走去。

待她快要走到滿月堂之處,才一拐彎,便見到一雙芊芊玉手猛地在擋住了去路。方行衣眉一挑,擡頭便見到拐角處走出來的人,卻是一名渾身包裹在雪白的狐裘之中的少女,脖子上的金鎖扣同頭上的纏金絲玉簪相映成趣,在陽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輝,薄施粉黛,不見妖嬈,只見嬌憐。這般美麗的少女,簡直同一整塊精雕細琢的美玉,想叫人愛不釋手,只是她的一雙如同春水的眼睛裏此刻卻是盛滿了怒色。

“你且等一等,我有話問你。”聲音有如黃莺,聽來百般悅耳。

方行衣含笑看着她,只覺得阿語比起半年前在邊城初見,更顯得我見猶憐了。

見方行衣被她這樣攔住,面上并無半分的異色,态度悠然,只微微擡擡下巴,一副洗耳恭聽的摸樣。阿語頓時一瞬的失措,卻又立刻整整形容,道:“方二公子,或者方二小姐?”

方行衣又挑挑眉梢,笑道:“特地攔住在下,不知阿語姑娘有何指教?”

阿語咬咬唇,又呼出一口氣:“你不喜歡他對不對?”

方行衣道:“誰?”

阿語猛地瞪眼看着她:“你難道不知道我說的是誰嗎?你既然不喜歡他,就不能放過他麽?”

方行衣失笑,搖搖頭道:“阿語姑娘,你這話說得好笑,我怎麽對他了,我打他了還是罵他了?這放過之語,從何而來?”

阿語急急道:“你分明不喜歡他,為何不離得他遠遠的?”

方行衣“噗呲”一聲笑,眼珠轉了一轉,“我為什麽要離他遠遠的,這天底下難道他在的地方,我就不能在麽?”

阿語怒色更盛:“你離得他遠遠的,他便會想不起你來,想不起你,他便會忘掉你。本來你不在我、我同他、他一直都好好的,你一出現……”

“這與我何幹?他是他,我是我,他怎麽想的,你與他如何,和我有什麽關系?”阿語急切之下口不擇言,倒教方行衣心底忽得湧起一絲惱意。

阿語一張俏臉登時不知是惱的,還是氣的,漲得通紅,恨恨道:“若不是與你有婚約,他早就……”

“早就娶你了對吧。”方行衣又一陣冷笑,“這話你應該去問你的心上人,問我有什麽用,難道我跑去同他說讓他娶了你,他便會照辦?”

阿語急急道:“他最重承諾,既然與你有了婚約,便不會娶別人,你若是與他取消婚約……”

“哈哈哈”方行衣突然一陣笑,“阿語姑娘,我倒巴不得取消了婚約,免得阻了你的好姻緣,只是他既然愛惜名聲不肯做負心人,我為何要擔這罵名?你找錯人了,娶不娶你是他的事情,和我沒有一文錢的關系。”

說完,方行衣突然覺得講這些着實沒什麽意思,随即搖了搖頭,看了看面上神色複雜的阿語,嘆了一口氣道:“你若沒事了,我便要走了。”

方行衣背着手,穿過阿語身畔,朝堂前走去。

“你喜歡對不對?”身後的阿語又不甘心地問了一句,卻似乎害怕方行衣回答一般,回答出她不願意聽的答案,問完便緊緊地咬着自己的下唇,一張俏臉幾無血色。

方行衣頓了一頓,頭也不回地道:“這也與你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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