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夜

方行衣看着夏捕頭走遠了,蹲下身劃開積雪小心翼翼地搬開瓦片,露出個小口,仔細看了看裏面的情形。夏捕頭為了保留證據,封鎖了現場,所以房門緊閉,裏面的情形同昨夜一模一樣,珊瑚樹高聳,桌椅淩亂,血濺滿屋,除了吳六的屍體已經被搬去了衙門。

方行衣看得清楚,又撥開了一塊瓦片,悄無聲息地跳了下去。面前就是那株假珊瑚樹,高達九尺,直觸橫梁,雖然不是真正的成株的,但也都是用小珊瑚拼合而成,看起來也還是光華迤逦。她又細細看了枝條,果然同昨日在滿月堂上見過的有些不同,更加的精細自然,結合處巧加打磨,看不出一絲接合的痕跡,不值個十萬金,幾千金的本錢還是有的。

門外似有人守着,她不敢燃燈,幸好借着天光,房內還算通亮,方行衣又低頭細細查看,上好的織花羊毛地毯上的血痕依舊觸目驚心,廊柱牆壁桌椅上也是血跡斑斑,昭示着吳六死時承受了多大的痛苦和驚懼。

她又蹲下身,手指摸了摸地毯上早已幹透的血痕,卻感覺出有些異常的粗糙。

血跡幹透會凝結成塊,但指尖傳來的觸感卻有些沙礫之感,方行衣舉手,對着天光眯眼一看,食指上細細地粘着幾顆晶瑩剔透的細小砂晶。

方行衣微皺眉,站起來一一看過其他地方的血跡,門口一灘的血應是最先噴出來的,她發現那灘血跡上,這種細小的結晶最多,房內其他的地方的血跡上也多多少少沾染。

她昨夜提早離開,方老三卻得知了案情經過,根據血跡的布局,加上之後方老三的形容,方行衣腦中現出吳六死前的情形。

他最先同水若淼在門口撕扯,接着被司徒玉揮開,倒在房內的地毯之上,爬起來看見珊瑚樹,驚恐之下定然是要往外跑,然後便是朝向門口,突發癫狂,在門口吐了一大口鮮血,又後退幾步,撞翻了桌椅,打滾嚎叫,最後直挺挺地躺在地上死了。

與他有身體接觸的是水若淼和司徒玉,還有一個膽大的上前試探他鼻息,确認他死了的人。

水若淼聲稱自己吓壞了,沒有回手,只不停的躲避。司徒玉也只用左手揮了他,最後試探他鼻息的人,在他倒地之時才上前。

最有嫌疑的人是水若淼和司徒玉,水若淼功夫平平。

不過司徒玉,方行衣卻未知深淺,但在衆目睽睽之下,他做出什麽動作,叫人絲毫看不出破綻,卻也不容易。方行衣觀察下來,此人小心謹慎,與任何人都相交甚好,頗有八面玲珑的圓滑,應該不是會做出留下尾巴的事情的人。

還有……這些結晶是怎麽回事?

方行衣撚撚指尖,又放到鼻端嗅了嗅,除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其他的什麽都沒有。

只是鼻孔中突然傳來些微刺痛,方行衣趕緊掏出帕子擦擦手指尖,又捂着鼻子免得打出噴嚏,忍了許久才忍下來,眼睛都有些澀澀的難受。

她直覺這些結晶大有問題,卻不亂碰了,用帕子墊了,取出笛刃小心的在地上刮了些,包好收在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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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又細細留意四周,一架四美人屏風後面,便是一張雕花填漆繡羅床,吳六的行李物品皆備作為證據帶走,沒有任何東西可以探查。

老三說吳六的那幾個下人被追了回來關在衙門,什麽都沒有交代,只有那個老鐘道出了真珊瑚樹的去向,卻也不是齊王府的人出面買的,而是經過了一家名叫聚寶齋的古董商行,那株真珊瑚樹吳六賣了十二萬金,比滿月堂的底價還高兩萬金。

吳六本就是個花花太歲,在明州還有海龍王拘着不敢明目張膽,到了洛陽簡直就似脫缰野馬,整日眠花宿柳,花光了身上的錢財,還欠了賭坊兩萬金,便将主意打到了珊瑚樹身上,他想着反正是要賣掉的,在哪裏賣不一樣,就把珊瑚樹悄悄出手了。

但又怕海龍王不饒他,尋了些小珊瑚盆景,湊成一株大的,做了個假貨,指望瞞天過海,誰知卻把命也送掉了。

愚蠢透頂,不過,估計也被那賭債逼急了。

眠花宿柳當散財童子……方行衣一樂,知道接下來該找誰了,正好可以打聽打聽那把琵琶的事情,索性回房去取了琵琶。

她只顧想的入神,不妨天色漸暗,日以西斜,房間內早已漆黑一片。

門外的守門衙役換班,不時的發出幾聲抱怨,無非是說夏捕頭被齊王府請了去,今晚吃香的喝辣的,難為他們幾個守着間死了人的屋子。

聽說齊王關心案情,因為他當了個無辜的冤大頭,還有流言說是他叫人殺了吳六,所以一定要查清真相,還自己一個清白,就請了夏捕頭當座上客,親自過問案情。

方行衣腳尖輕點,一縱身便從來時的地方出了去,又收拾妥當。

聞着空氣中浸入骨髓的涼意,天邊漸漸黯淡的霞光,遠處幾聲狗吠,人家袅袅炊煙,只覺得一切平靜如水,卻又暗潮湧動。

客棧的夥計早已點起燈籠,映着滿園的雪都似乎透着一股溫馨的暖光。

想到要回去取那柄琵琶,指不定會遇上岑亦,方行衣就一陣頭疼,在屋頂坐了許久,才長長地嘆口氣跳了下去。

剛走到小院門口,卻見拐角又一個影子一閃,似乎是一方素白的裙裾,緊接着便是幾聲幾不可聞的碎響。

方行衣皺眉,斂氣便追了上去,拐過牆角,便是一處小竹林,一條幽深的小徑,通向的卻是塗三眼的院子。

借着昏昏的天光和遠處的燈光,方行衣看到前方一個模糊的身影,裙裾飛揚,腳步飄忽,風中時不時吹來陣陣的茉莉香。

她認出那是阿語身上常飄出的氣味,腦中突然回憶起之前老三說阿語的怪異舉動,又見她竟直直往塗三眼的院子而去,不由大感驚異,一步不落地追了上去。

卻留了個心眼,縱身竄上了竹枝,随着寒風的飄搖,借着竹枝的柔韌,飄來蕩去,緊緊地盯着阿語,留心着塗三眼院子裏的情景,此刻那後院燈火燃地輝煌,每間屋子都點滿了蠟燭,方行衣知道那是塗三眼的怪癖,生恐有人謀害他,就是夜深,也要到處亮堂堂的才安心。

這個老騙子也還有點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得罪的人多,一刻也不敢放松。

此刻他正做在窗前不知道在做些什麽,影子被燈火映照着,透着在窗格之上。

方行衣又留心阿語,想知道她到底要做什麽,誰知她到了院門前,頓住不動,既不敲門,也不悄悄潛入,只一動不動地站着。

風吹得竹葉亂動,葉片上的雪紛紛而落,帶來一陣陣的撲響,方行衣謹慎地站在一杆細枝之上。

突然,阿語猛地回頭,一雙柔情似水的眉目此刻竟不見半點嬌柔,閃着寒光一一掃視着身後的竹林,似乎要将每一個角落都在眼皮下梳理一遍。

方行衣看着她這樣眼神異常的不舒服,覺得她此刻的形容分外的怨毒,比起往日她躲在岑亦身後時不時的露出的那種恨意還不同,仿佛是竹林中有一個她恨不得啖其肉飲其血的痛恨之人。

方行衣直覺她是在看着自己,她知道自己在跟着她。方行衣有些費解的摸摸下巴,似乎除了岑亦,她沒有什麽值得阿語恨吧,不過要是因為岑亦,她直接去找岑亦就好嘛,恨她作什麽,那個婚約,她又不想的,今天這兩個人真是太莫名其妙了。

還不等她更加深入研究阿語這莫名的恨意的時候,阿語的眼睛似乎停頓了一下,頃刻之間,三點寒光猛地自從她的手中飛出,朝着三處地方飛去,其中一顆正直直朝着方行衣而來。

方行衣頭一撇,那暗器便擦着耳邊而過,好身手!方行衣不由的暗贊一聲,就算是文七的飛葉成刃,也不任多讓,這阿語,還真是不簡單。

還不等她多贊賞幾句,緊接着她又連連擲出三四枚暗器,她邊擲暗器邊縱身而起,散開的裙裾飛揚,整個人同一只蝴蝶一般,輕巧靈動地穩穩落在塗三眼的院中。

那暗器卻直直地全向方行衣而來,原來剛才她在試探虛實,剛才為了躲避那枚暗器,方行衣略動了一下,暴露了行蹤。

方行衣索性不藏了,也掠身而起,翻滾半身,側頭躲過,動作流暢,靈活地似一條魚,只在眨眼間,那四枚暗器齊齊落空,最後一枚被她夾在指尖,最後踏着院牆,攔着阿語的面前,面無表情地看着她。

阿語頓住了腳步,眼睛裏閃過一絲狠毒,一伸手,指尖泛着丹蔻的紅豔,以奇詭狡詐的招式向着方行衣的眼珠劃去,方行衣略略移動身形,避開她的利爪,一手将她的手腕緊緊地扣住。

阿語的神色現過一時的慌亂,馬上又恢複了狠絕的摸樣,她的嘴角泛起一線微笑,“方姑娘好身手,竟然躲過我小葉刀。”

方行衣将她往後一推,松開她的手,又将手中的那枚暗器扔回給她:“我也沒想到你的功夫如此高強。”

阿語一伸手,輕輕接住,靈活敏捷,姿态婉轉,似一朵夜間綻放的栀子被風溫柔輕拂,她又輕笑:“你沒想到的事情多了。”

方行衣背着手,不停地撚着手指,她心突突地跳了起來,阿語的暗器上有蹊跷,她的手指現在癢癢的難受,不知道她都作了什麽。

面上卻依舊還是那副滿不在乎的摸樣:“你的事情,再多我也沒興趣。”說完便打算走人。

阿語眼睛靈動,又笑道:“方姑娘,你的手指似被什麽蟲子咬了吧,好像有些不妥當啊。”

方行衣索性忍着不動,也笑着道:“不勞你費心。”卻不想話音猶未盡,頃刻之間,整個人同僵住一般,一股酸麻從手指似乎以極快的速度蔓延到四肢百骸,那股酸癢的觸感從指尖蔓延到每一寸肌膚,方行衣強忍着不适,又往前走了兩步。腿邁不開尺餘,終于禁不住踉跄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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