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方老三
塗三眼死了,死得很徹底。
昨夜從廢墟中将那具佝偻的焦屍擡出來的時候,人人拍手稱快,這老騙子終于也有這麽一天。
岑亦立在窗前,看着竹林盡頭那化為一片廢墟的院落,不時仍有青煙飄起。
假姑娘站在一旁,手指不時纏繞着手絹,滿臉的不安。
“還有事?”塗三眼院落的這場大火,顯而有人故意為之,昨夜亂紛紛一片,連影子都無法跟蹤到禍首。岑亦凝視着窗外的殘雪,滿臉的凝重之色,吳六、塗三眼,顯然不會是巧合,也不可能會是終結,只要一日那聚寶盆等着衆人去摘取,便一日也不會安寧,接下來倒黴的會是誰?
假姑娘終于松開那方可憐的已經被他擰成了麻花狀的羅紅繡牡丹錦帕,道:“跟着二公子的那兩人,……死了。”
什麽?岑亦轉回身,滿面的不可思議,“行衣呢?”
假姑娘搖頭:“二公子,不見蹤影。”
岑亦手按着案幾,指節捏得隐隐發白,跟着方行衣的兩人死了,方行衣不見蹤影,難道接下來的會是她衣!岑亦的臉晦暗了片刻,終于按下心中的焦慮和擔憂,急道:“到底怎麽回事,說!”
假姑娘深深地吸一口氣,才道:“方才在竹林,發現那二人的屍體,傷口在脖頸處,細小狹長,乃是薄刃所致,兩人的傷口連貫,應是一招致兩人斃命。”
他沒有說出來的是方行衣的笛刃便是極薄的利刃,方行衣的招式便是這種絕不拖泥帶水的一招奪命。
岑亦如何不知假姑娘沒有出口的半句話是什麽意思,他眼睛裏冒着冷地幾乎叫人顫抖的意味:“你親自看過了屍體?”
假姑娘點頭,“是。”
岑亦步步緊逼着假姑娘,“你是怎麽想的?”
“屬下……”假姑娘又捏緊了帕子,頭上冒出了一層虛汗,“屬下只将看到的,聽到的據實告知公子。
昨夜有人看見二公子向着塗三眼的院子而去,正是在着火之前……”
Advertisement
岑亦捏碎了案幾上的茶盅,碎片從他的指縫中掉落在地板上,發出了幾聲碎響。“還有什麽,你什麽時候養成了吞吞吐吐的習慣?”
假姑娘只好皺眉道:“此次出來帶的人不多,除了探子之外,院子裏的影子屬下只留了四人,那四人說,昨夜不知為何一直無法集中精神,他們察覺竹林有異,想進去查探,剛踏入竹林,卻被另一夥人纏住不得脫身。屬下已經與那四人查驗過,具中了曼陀花之毒。”
曼陀花迷人心智,岑家影衛具是千挑百選的高手,誰能與他們四人齊齊下了毒?岑亦的心直直的下墜,他要面對的敵人,遠比之前所料的要難對付許多。
他冷聲道:“小九在哪裏?”
假姑娘回到:“屬下接到飛書,兩日前他已經在楚州,今日日落之前應能趕到。”
岑亦幾乎被捏斷的手指終于微微松了松:“院中不必留人,你叫所有人都去找行衣。”
他絕不會相信方行衣會濫殺無辜,就算是塗三眼,她有無數種方法要了他的命,但絕不會用這種方法。
假姑娘猶豫道:“公子,這……”
岑亦冷冷地暼他:“我的話你聽不懂?”
假姑娘暗暗嘆氣,應了聲是,便低頭退下。
岑亦坐回書案後的椅子,閉上眼,心中沉沉。
“铮——”隔壁忽的傳來一聲弦動的輕響。
絲弦輕震,似扣動他的心弦,教他猛地睜開眼睛,站起來就往門外而去,推開房門,一陣冷風撲面而來,揚起他的衣衫和發絲,他什麽都顧不得,似風一般沖進隔壁的房間,被猛烈撞開的房門吱呀亂響成一片。
阿語手中端着飄着熱氣的托盤,站在轉彎的角落,怔怔地看着沖進方行衣房間的岑亦,那雙如雪的纖纖玉手忍不住輕輕抖了起來,晃得托盤中的碗不停的響動。
“岑大哥?”方老三擡頭,驚奇地看着突然沖進來的岑亦,見他的表情似乎帶着微微的失望之色。
方老三蹲在矮塌上,對着那把精美絕倫的琵琶摸摸下巴,不時還撩撥一下,琵琶聲铮铮,他伸着腦袋看看岑亦的身後,然後道:“我阿姊呢,你們又吵架了啊?”
岑亦搖頭,“沒有。”
方老三坐下來,倒了杯茶,一飲而盡,“又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害我吃了一夜的冷風,她倒快活的很。”
岑亦問道:“你去了哪裏?”
方老三聳聳肩:“昨天不倒翁見了幾個人,阿姊教我跟了上去。”
岑亦皺眉:“是誰的人?”
方老三得意地笑笑,“你們絕對猜不到,我跟着那幾人去了賣花巷,竟然進了梁國舅的行所,不倒翁死得還真不是時候。”
岑亦轉身向門外而去。
方老三繞繞腦袋,嘀咕兩聲:“都怪模怪樣的。”
随即又擡擡眉毛看着眼前的琵琶,轉轉眼珠子,拿了一旁的青布蓋上,抱起來便走。
雪依舊堆疊地滿目銀華,晨曦初露,間或幾聲鳥鳴,假若沒有隐隐的煙火氣,還有籠罩在平和的表面之下的那絲令人不安的詭動,這不過是個極其平常的冬日清晨。
岑亦看着院中的被方行衣昨日削斷的殘竹斷口空洞淩厲,心亦如那殘竹中空,空落落無着,眉間凝着無盡的憂色。
杜仲捏捏手裏的物事,上前幾步,垂首道:“公子,司徒玉送來兩張請帖。”
岑亦接過他手中的兩張燙金紅箋打開略看一眼,是請他與方行衣今夜赴宴賞夜雪紅梅,他秉眉:“他還請了誰?”
杜仲道:“那日滿月堂鬥寶會中,只要還未離開洛陽的,皆收到了他的請帖。”
岑亦摩挲着請帖上凸凸凹凹的暗紋,點頭輕道:“知道了。”
風清雪白,天地一片清朗。
方老三才跳下一叢樹枝,帶落了紛紛的碎雪,還不及抖落身上的雪塊,迎面便刺來一柄寒光凜凜的冷劍,清冷的劍身上,耀着一片刺目的光華。
還帶着一聲嬌喝:“是誰?!”
方老三唬一跳,趕緊跳起來躲開,這才看清對着他揮劍的正是蘇明玉,雙目赤紅,顯而是怒極。
方老三怕被這滿面兇光的女人戳幾個透明窟窿,趕緊大叫:“蘇姑娘,稍安勿躁!”
蘇明玉看清不過是個小道士,收回了利劍,依舊是那副怒色,道:“是你誰?鬼鬼祟祟地躲在這裏做什麽?”
方老三正了正被樹枝碰歪的道冠,嬉皮笑臉地道:“蘇姑娘,小道俗家姓方,你稱呼我方道長便可。”
蘇明玉的黑臉更黑了幾分,手指捏着劍柄,恨恨地瞪着方老三。
方老三跳到一旁的假山石上坐了下來,嘻嘻笑道:“不過,你說的我鬼鬼祟祟的,這可是冤枉人。你住在這客店,我也住在這裏,這小花園咱們都可以來逛逛,為什麽不是你鬼鬼祟祟的在這裏行兇,而是我鬼鬼祟祟的躲在這裏呢?”
蘇明玉怒起,一劍又對着方老三刺去,“豎子無禮,看劍!”
這回老三早有準備,輕輕一跳就躲開了,又笑道:“姑娘家家的,兇巴巴的作甚,不好不好,小心嫁不出去。”
誰知方老三剛好說道她的痛處,原來水玉宮的人也收到了司徒玉的請帖,司徒玉還送來一套衣裙并若幹禮品與水月宮衆女。
那套美麗奪目的衣裙指名卻是送與水若淼,道是那夜水若淼受了驚吓,與她壓驚。其餘衆人雖說也都受了他的禮,卻加起來也不及水若淼的的衣裙耀目。
蘇明玉本就因水若淼那夜倒在司徒玉的懷中大為撚酸,何況司徒玉此次明顯是為讨好水若淼的舉動。
便一怒之下摔了司徒玉送的水晶石簪子,提了劍便怒氣沖沖地在這裏砍樹木出氣,她本就是爆裂的性子,哪裏經得住方老三的玩笑。
便竭力着揮舞着長劍,劍劍擊向方老三的要害之處,簡直要把方老三當成了水若淼同司徒玉,恨不得殺之而後快。
方老三施展地輕功,左上右下,靈活地似一只猿猴,輕巧地避開那些致命的招式,尋了一處極高的樹幹,跳上去對着下方的蘇明玉擡擡下巴:“蘇姑娘,你不好意思讓我瞧見你練劍,我不看便是。說實在的,你那些花架子,姑娘家練練瞧着好看,小道士我卻不稀罕,又不得捉鬼,又不能降妖……”
蘇明玉切齒,本已是怒極,哪裏經得方老三一而再,再而三的挑釁,幾乎将銀牙咬碎,一擡手,便将拿把長劍直直地向方老三擲去,長劍劈破,呼嘯而來,顯而盡了她十分的功力。
方老三趕緊頭一瞥,那寒風般淩厲的長劍十之三四沒入樹幹,劍身震動不止,嗡嗡作響,搖晃不停。
方老三啧啧啧贊嘆兩聲:“蘇姑娘好俊的功夫,不過比起小道來,還是差了那麽一兩着,不如小道士指點指點你兩招。”
蘇明玉恨不得将方老三頃刻撕爛,尖叫道:“無恥之徒,欺人太甚!”
方老三也不在意,嘿嘿笑了兩聲,伸出手掌,對着那劍柄一施力,那本還搖晃的劍尾竟齊齊沒入樹幹之中,又從另一頭破木而出,這一手絕頂的功力,實不像一個少年才使得出的手段。
蘇明玉已然看呆住了,也忘記了發火,只愣愣地看着方老三對她扮了個鬼臉,樂呵樂呵地跑遠了。
等她回過味來看着自己挂在樹上的長劍,恨恨地一跺腳,氣得雙頰通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