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子夜

“似乎,我做錯了一件事”一條小溪從海棠林中穿行而過,水面散落了無數的粉色花瓣,順着兩岸一盞一盞的琉璃小燈,一路向前,飄向不可知的遠方。

“每個人都會做錯事,只不過,你的認識晚了一些。”微微帶着譏諷的話語,好像是那久違了的聲調。

方行衣終于看了一眼岑亦,她自嘲般笑笑:“你說的對,我也終于聽到了你真實的想法,裝了這麽許久,終于裝不下去了嗎?”

“是,這是我的真實想法!在你面前,我從來都是真誠的,只是這次,我真的很失望。”岑亦皺眉,看着滿面冷笑的方行衣,那雙眼睛,是黑夜一般的深邃。

方行衣嘴角籠上一抹笑,“我做事,不必顧及你的心情。”

岑亦深深地吸氣,又緩緩地吐氣:“以後,再不要如此。”

“為什麽?為了那可笑的一紙婚約,還是你岑大莊主的臉面,別忘了你當初的話,娶我為妻,非不得已。”一陣風,帶着一陣雪,又吹落了滿枝的海棠。

岑亦沉默着,他看着那片片随水遠逐的海棠,有些無奈,又有些追思:“那句話,我一直很後悔。”

“你的認識晚了一些。”方行衣笑着道,仰頭看天,天色沉沉。

岑亦道:“是我之過。”

方行衣淺笑:“我無法想象,若是我們真的結成夫妻,會是如何。是互相怨憎,還是真的能舉案齊眉?”

岑亦看着她那漫不經心的笑,似乎這個話題對于她來說,那麽的無所謂,“我誠心待你。”他突然覺得,一直以來,從來沒有了解過她。

方行衣突地想大笑,“昨夜,你知道司徒玉的那幫人在廢園吧。”

岑亦皺眉,“他不會傷害你。”

方行衣譏笑,“我不信你!”

“司徒玉欲投廢太子,投鼠忌器,他不會傷害你。”岑亦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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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行衣看着他搖頭,不知道該是如何的表情:“所以你能毫不顧忌的算計我,此刻,杜仲想必已經找到了你要的東西。”

岑亦嘆息:“你對我成見太深。”

方行衣笑:“難道我所言不實?”

岑亦沉默,微微點頭。

方行衣看着他,只譏諷的微笑。

半晌,他卻又似在解釋一般地道:“行衣,我無心利用你……”

方行衣打斷道:“岑亦,算了……你不需要說什麽,我也不需要你的解釋,若是能心平氣和,我們便不會勢同水火許多年。”她從懷中取出那方錦盒,道:“此為水玉宮信物風鳴珠,你知道該如何做。”

她将錦盒交給岑亦,便回頭,沿着卵石的小道向着林深處而去。

岑亦手捏着那方小小的錦盒,忽地上前,攔住她道:“若是我非要和你說呢!”

方行衣擡頭不解地看着他,岑亦張張嘴,突地看見她耳後那幾縷觸目驚心的青紫血痕,那眉目輕皺,手指微微顫抖着撫摸上去。

方行衣頭一撇,避開他的觸摸,:“你想說什麽?”

岑亦的手到她耳邊,緩緩的捏成拳,垂了下來,“你幾天不曾好好休息,先去睡一覺吧。”

方行衣用着不解的眼色注視他片刻,轉頭便離開。

海棠落錦,溫氲無聲。

岑亦看着她如一抹雲般的背影漸漸消失在花海之中,拿着錦盒的手不禁微微顫抖着。

“若我是你,絕不會這般對她。”文七從林中走出,面色不善地看着岑亦。

岑亦臉色似夜空一般的晦暗,“可惜,你不是我。”

文七道:“所以,我不會讓你再這般對她。”

岑亦秉眉,“你很了解她?”

文七挑釁般道:“我一直很了解她!”

岑亦暗隐着怒氣:“若我是你,就不該說這樣的話!”

文七譏諷:“可惜,你不是我。”

岑亦渾身透出一股淩人之勢,“門口之事,別我讓再看見!”

文七轉顏,話中帶着哀傷,“因為她,不是因為你!”

岑亦沉道:“她中毒了,名為相思。”

文七皺眉。

岑亦繼續道:“不能動情,否則喪命!”

文七猛地擡眼,不可思議地看着他,“這!她身上的毒……”

岑亦緩緩點頭:“毒發十次,相思入骨。”

文七踉跄着,喃喃道:“相思……世上果然有這樣的毒……”

岑亦閉言沉默,轉身離去。

一處高臺,一座草亭,望着滿園的紅粉,又飄落滿天的白雪,暖霧蒸騰而上,伴着燦若星辰的燈火,這是一處極美的精致。

方行衣抱着腿,斜倚着美人靠,目無情緒地注視着遠方。

阿春将一杯熱茶奉上,道:“我家主人說,姑娘果真是信守承諾之人。”

方行衣平平道:“比起死來,瞎了總還好過一些,起碼我還留着一條命,你家主人不也活得好好的嗎?”

阿春笑道:“姑娘玩笑了。”

方行衣道:“我有一事不解。”

阿春道:“姑娘請說,若是婢子知道,定能為姑娘解惑。”

方行衣撫摸着自己的眼睛,道:“為什麽他一定要我親口答應,他這樣的人,這麽多年豈找不到為他貢獻一雙眼珠子的人。”

阿春沉吟片刻,道:“姑娘有所不知,人之氣血随情緒而變,若是有人不甘不願,那麽血中生毒,這眼珠,就算剮下來,也是用不得的。

方行衣皺眉,又一聲微哼,道:“原來如此。”她略頓片刻,又道:“你為什麽會以實相告,若是我生出抗拒之心,你們主人的心思豈不白費了?”

阿春笑道:“主人說,鑄劍閣之人,守諾如命,姑娘既然答應,便絕不會反悔。”

方行衣冷笑:“你們主人還真的看得起我。”

阿春但笑不語,方行衣有些煩躁,她揮手道:“你下去吧,我想一人獨處一下。”

阿春低頭應諾而去。

方行衣轉頭,看着她放置在一旁一架竹幾之上的清茶,袅袅的熱氣在冷冽的空氣中袅娜着,心中泛出無限的惆悵。

她微微閉目,用手摩挲着向着茶盅而去,尋着風的變幻,将茶盅穩穩地抓在手中,飲了一口。又仔細辨聽四下,眉目一動,将手中的茶盅猛地一抛,直直向一株垂絲海棠之後擲去。

文七躲身一避,揚手攔下那個茶盅,杯中的茶水半點不落。

方行衣閉着眼,道了句:“你都聽見了?”

文七走過來,将茶盅放置回幾案之上,道:“你怎能答應!”

方行衣泛唇一笑:“我運氣不好。”

文七擡手,扶着她的肩膀,道:“我不能答應!”

方行衣嘆息:“我即使看不見,一樣能拔劍殺人。”

文七撫着她緊閉的眼睛,道:“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麽!你怎麽會答應這樣荒唐的事情!”他努力着壓抑着自己的情感,拼命的忍下自己洶湧的情緒。

方行衣利落地取出笛刃,輕甩一下,利刃彈出,寒光凜冽,“就算我的眼睛給了他,我依舊能殺了他!”

文七又急又氣:“方行衣!我從不知道你這般愚蠢和固執!”

方行衣掙脫他,睜眼看着他因氣極而扭曲的面容,皺眉道:“現在你知道了也不晚。”

文七吼道:“是啊,我怎麽現在才知道!為什麽,究竟為什麽?你會答應這般荒唐之事!”

方行衣不想多言,只道了句:“一言難盡。”

文七猛地推開她,死死地盯了她一眼,道:“你不想說,我自己去找答案。”說畢,掠身疾奔而去。

方行衣看着他的背影,緩緩閉眼,忽的淩厲一掌,打落一樹海棠。

無名莊外,風雪催人,雪地上一抹黑影從遠處飛快而來,留不下半絲的痕跡。

黑影轉眼間便至莊園之外,他貼着牆角辯查片刻,便一掠身,像只真正的鬼影一般無聲無息地移到了牆上,再仔細探查動靜,最後跳下牆頭,似被風吹着的一團黑霧便飄忽地在林中穿行。

黑影移至到一處精美高聳的樓臺之下,借着一抹高處殷紅的紅燈光影,那個黑影露出猴子一般幹瘦的身軀,一雙明亮的異常的雙目。

他剛想推門而入,便聽見幾聲勁急的細風劃過耳側,馬上縮身一退,避開一把奪命的利劍,就勢一滾,便如同來時一般無影無形地隐入海棠林中。

“什麽事!”宋綠音推開門,走出來對着幾名持劍的護衛問道。

其中一人回道:“有人混了進來,躲進林中。”

宋綠音微微變色,擡頭看了一眼高臺之上,馬上厲色道:“那還愣住做什麽!快去追!”

幾人馬上應諾,匆匆追進林中。

宋綠音走回樓中,關上門,提起裙裾,踩着木梯向上而去,行至高處的樓外,微微屏息聽了一下門內的動靜,卻是死一般的無聲。

她大驚之下,猛地推開房門,迎面灌進來一陣狂風,高高的揚起她的衣衫發絲,又緩緩垂下。房內數燈全滅,借着樓外的紅燈,她看清無名癱坐在地,他的身側,是一動不動躺在地上的梅素绫。

“姐姐!”宋綠音一聲驚呼,幾乎不敢去看無名,只疾步上前伸出探向梅素绫的頸間,她冰涼的肌膚上傳來一陣微弱的跳動,宋綠音終于松了口氣。

“她累了,要需要休息,你好好照顧她。”無名踉跄地站起來,無力地道了一句,便緩緩地走向門口。

宋綠音看着地上拖過一條殷紅的痕跡,趕緊站起來,扶着無名:“你受傷了!”

無名捂着胸口,血緩緩地從他的指尖溢出,他猛地推開宋綠音,道了句“我欠她的。”便失魂一般的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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