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權俟愛

一周前,徐雪在酒店房間接到了國際快遞的電話。是她回美國時買的陶瓷杯具到貨了。

一方面是去總部訴職,一方面是把之前申請的國際駕照拿了。結束了在美國的日程她就要去韓國呆一段時間,陪一陪忙的腳不沾地的權至龍。

山口彌生曾極力催促徐雪要珍惜和權至龍相處的時光。“年紀輕輕的就兩地分居像什麽樣子!”老太太這麽說着,一邊得意地表示自己的孫媳婦要産子了,兒子要接她去城裏住上一段日子。

所以徐雪只好開始忙碌自己的事情。福田友美那裏也和自己通過話,大賽的籌備已經在接近最後階段,拟定在明年十一月開賽。

這麽看來留給徐雪的時間也并不太多了。權至龍那裏也是,solo的演唱會,回歸的事宜以及正專的制作。

徐雪聽從了山口彌生的話。并且打算冬天再來小野貓冬。

這一套瓷器從景德鎮出口,典型的中式的精湛技藝西式的杯具風格。乳白的釉子上面是茜色的小碎花,金色的杯沿鑲邊。茶壺像一個優美的孕美人,娴靜優雅。

她在家居奢侈品店一眼看中了,想到了山口彌生每天都要喝家常茶,以及她的那一套又老又土的日式直筒茶杯。

不知道山口彌生的那套杯子用了多久了,說是附近集市買回來的,甚至不怎麽耐高溫。上面的青褐色瓷釉也掉的七零八落,露出裏面紅陶土的顏色來。所以她花了幾乎和這一套瓷器一樣的國際運費,保價費确保這一套瓷器可以完好無缺的運送到山口彌生的家門口,并且由本人簽收。

但是快遞員卻表示,這一家人正在搬家。聽說是主人還沒有回來,只有工作人員在忙,所以沒有辦法本人簽收。

山口彌生要搬家奶奶?徐雪耐心地又和快遞員核對了一遍地址,小野的人煙很少所以門牌地址可能會有些混亂,她甚至還詳細地描述了房子的樣子和周圍的景物。

運費非常的高昂,所以快遞小哥的服務盡職盡美。

“麻煩你幫我送到,72號吧。請高木村長幫忙簽收一下,我屆時會和貴公司聯系,改動客戶要求的。”徐雪克制着皺眉頭的欲望,平聲靜氣地說。

幾乎是盯着酒店套間裏的電子鐘表數着時間,在等了十五分鐘以後又給高木村長打了電話。

“雪醬……最近過的好嗎?”高木村長和藹的而平靜的聲音讓徐雪意識到自己剛剛一直屏氣等待着,完全忘記了還需要呼吸這一回事。“好久沒有見面了。”

徐雪因為高木村長的語調而呼出了一口氣:“嗯。您還好嗎?”

Advertisement

高木村長的聲音還是樂呵呵的“啊。還算康健。是因為快遞的事情打電話過來的嗎?我已經幫忙簽收了。什麽時候過來取呢?”

“啊。謝謝您了。不過讓山口奶奶帶回去就可以了。我現在人在韓國,這本來就是送給她的。”徐雪溫和地說。

回答她的是聽筒裏一片尴尬的沉默。

小野的信號有的時候就是會有這樣的問題。再加上今年的最後一號臺風正在向日本進發,電磁波也很有可能收到幹擾。

“您好?您好?”她提高聲音确認了一下高木那邊有沒有斷線,聽到高木村長沉重而緩慢的呼吸聲的時候才笑着說:“高木村長,真是的……怎麽故意不說話呢?我聽說山口奶奶正在搬家……”

高木打斷了徐雪的話,“雪醬。山口她已經去世了。節哀順變。”聽着聽筒裏沒有聲響,他又繼續慈愛而平緩地說,“山口她已經到了年紀了。”

小野的老人們已經見慣了生死離別,今天還在打着招呼的老夥伴說不定明天就是見不到了。所以小野對于老年人的故去是豁達而平靜的。

“因為已經滿了一個月了。守孝的長子也要着手開始收拾舊物。大概就是他請來的搬家公司吧。”他說,“骨灰要帶到城裏的殡儀館存放。山口在哪裏應該也會覺得熱鬧的。”

徐雪眨眨眼睛,眼前仍是一片黑雲遮擋,只覺得頭重腳輕,雙腿發軟,身體又癱倒到地上的姿勢,嘴上說着:“啊,那是應該的。山口奶奶非常喜歡熱鬧的。”

心裏卻用力的回想自己一個月前給山口撥打電話時,山口還用中氣十足的語調炫耀着自己的曾孫子,告訴自己要好好珍惜感情,不要像老人家一樣縮在小野。

“雪醬。不要哭。”高木還是那個溫和的語調,“山口她不希望看到你這樣的。山口那個病,她生前卻不曾覺得痛苦,這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人們在不知道自己生病的時候,好像疾病就在自己身上靜止了。山口彌生去看望自己的曾孫子,順從子女的話做了全身檢查,才發現癌細胞已經入侵了身體深處。到了這個歲數,醫生也不建議在做激進的治療了。

徐雪的鼻子像是被一團腐爛的棉花堵住了,她張大了嘴巴試圖呼吸,然後又意識到了什麽,用力地閉上了嘴巴,把嚎啕大哭憋在了嘴裏。

“鼻咽癌真是個可怕的疾病。可是你看山口,吃的香睡得好,沒有因為疾病收到折磨。”高木安慰徐雪道:“你不必為此太過傷心了……”

“我……”徐雪喘了一大口氣,“我會去拿茶具的。順便再送一送山口奶奶。”她看了一眼電子鐘,上午十點。“晚上就會到的。麻煩您替我保管一下。”

高木驚訝過後又是擔憂了,他說“臺風快要來了……”

“不不不!我就在附近。等我忙完了,我就去小野。”徐雪撒了一個前言不搭後語的謊,然後冷靜而禮貌地和高木道別,挂斷了電話。

挂掉了電話的她又冷靜了下來。聽到這個消息的應激性的悲痛已經褪去了,她的情感還沒有對失去做出更大的反應。

她還沒有深刻的意識到自己到底失去了什麽。所以只是揉一揉發酸通紅的鼻頭,拎着大包,拿上護照快步地走出了酒店,在打的的時候她還有條不紊地給Ben打了電話,要求他給自己定一個航班,并且派人到機場接她。

到達日本的時候,天空正被臺風雲所籠罩着,這些厚重陰翳的雲朵受氣壓控制在天空中晃晃悠悠的旋轉着,間歇地露出了傍晚天空絢麗的晚霞的底色。

徐雪一眼不發地自己坐上來駕駛座,一踩油門把摸不着的司機抛在身後。車子出了機場的直行道,徐雪辨認着标識方向盤一打上了高速公路朝着小野、朝着她的“家”駛去。

和高木通完話的近七個小時內,徐雪的腦海還是一片茫然的空白。她沒辦法對山口彌生的離去做出更多的反應。

她理智地先驅車去了高木村長家。天已經晦澀下來,徐雪站在蒼白的路燈下等着,臺風來前的低氣壓籠罩住了小野。有翅昆蟲正沒頭沒腦地在空氣中暈頭轉向地亂飛,有的撞擊在徐雪裸、露的胳膊上然後又迅速的逃走。

高木慌慌張張地趿着拖鞋走來,手上抱着那個包裝精致的快遞盒。他看着徐雪空白而茫然的臉,沒有多說什麽,只是沉默的把箱子交個徐雪,然後拍一拍徐雪的肩膀又用力的握了握。

在之前他和家人一起用晚飯,他們烹了魚湯,臺風前的低氣壓讓野生魚塘裏的魚都争先恐後的來到水面上翻肚透氣,他趁着這個機會好好的收獲了一番。

徐雪聞出了高木村長身上帶着的味增魚湯的鮮香氣,但是卻覺得有些腥味。

山口煮味增魚湯最好了,她有她的獨門秘訣,加入西紅柿入鍋一起烹煮。她卻狡猾地誰也不告訴,讓小野的人們難得吃到,每每都要好好地誇獎她。

徐雪目送高木拿着手電筒深一腳淺一腳地回到他那個點着橘黃色燈的房子。

她的心底升出了一點微妙的卑鄙的惡意,心想你們永遠不會知道山口彌生的小訣竅是什麽。

然後她用力的別過頭,開始覺得喉嚨疼,仿佛那裏有一個傷口。她默默抱緊了手上的箱子,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在了副駕駛上

接着驅車往小野13號開去。

那裏也曾有個小房子等着她。

山口彌生會樂此不疲地把她的拿手好菜端到她的面前。記憶裏的花生豆腐奶凍糕嘗起來柔軟輕盈像是把一朵白雲含在嘴裏,又像是一個充滿溫暖的吻。

早晨的面包總是摸着新鮮的果醬,有的時候是厚厚的花生醬,有的時候是覆盆子醬,有的時候是突發奇想口味怪異的薄荷醬。

她多麽想早上起來喝着茶的時候,能夠把視線越過茶杯的時候能第一時間捕捉到山口彌生的臉,然後給她一個睡眼惺忪的微笑。

徐雪知道這樣會讓山口很高興地再給她添上一道小茶點。

她多麽希望埋頭寫上一段文字後可以看見山口彌生在藤椅上平靜的打着盹。

徐雪悄無聲息地繞過小野13號門口正在和工作人員交談的石田先生。山口彌生曾一次又一次地拿着相冊語調柔軟地講着她的孩子的兒時的小故事。

她甚至知道這個年過半百的石田先生是怎樣地在少年時期狡猾地瞞過他父親的眼睛和小女孩談戀愛,他的頭上有一撮頑固的頭發總是滑稽地翹起來不論打上多少摩絲。

可是沒有山口,他們也只是毫無關系的陌生人而已。

沒有了山口,也就再也沒有了把她當做小女孩一遍又一遍講着粗淺的道理的人了。

徐雪覺得委屈,她四處望望,屋子裏已經變得空蕩蕩的。

她沒有找到自己要找的人,案臺上只有一張沉默的黑白照片,山口彌生的臉上都是歲月雕刻出的層層疊疊的皺紋,笑得安寧又踏實。

沒有人會在自己愚蠢脆弱的時候惡狠狠卻溫柔的把自己咒罵一頓,手卻輕柔地撫摸着自己的腦袋了。

徐雪捧着刺痛的心髒,不能像以前那樣捂着受傷的手指頭找山口彌生,在她身後跟進跟出。

只能在這個黑暗的,充滿着陌生的灰塵氣息的廳堂裏,僵直着臉,渾身顫抖,把哭聲吞進了肚子裏。

作者有話要說: 沒有人說話,孤獨啊。

寶寶不日更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