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正确姿勢

徐縣縣衙中,那收了紅包将帖子遞進來的師爺,湊到縣令老爺耳旁小聲道:“說是那府上有親戚的孩子被人販子拐了,因怕惹人閑話,就沒敢往外聲張。這不,聽說咱縣裏救了幾個孩子,便悄悄過來認一認,看看他們家孩子是不是也在其中。”

縣令心裏不禁更加疑惑了。抓到人販子的事兒,上報了才不過幾天,這會兒那公文怕是才過了府衙,遠還沒有到得京城,卻是不知道遠在上京的鎮遠侯府怎麽會知道這個消息的……可老爺轉念又想到,不定是那府裏走失了孩子後,就一直派人追在這夥人販子身後,所以才知道這件事的。

于是老爺想了想,對師爺道:“照理說,該親自見一見那位大公子的,可如今京裏風聲緊着,這時候倒不好跟他們這些皇親國戚有什麽來往,省得将來落了人話柄。既然大公子說了,是悄悄來認人的,那就悄悄行事吧。公事房的那個王朗不是當地人嗎?就叫他帶着那個大公子去認一認人,這樣一來也就不打眼了。”

師爺笑道:“那位大公子也是這個意思,最好什麽人都不要驚動。不過今兒恰好逢到王朗休沐,他不在。”

縣令道:“那就等明兒他來上差之後再說。”又小聲囑咐着師爺:“我不好見他,你替我好好款待那位大公子。雖說那位是庶出,可聽說很得侯爺的器重,連皇上都誇過他才學的。咱們雖不巴結着那府裏,可輕易也別得罪了。”

*·*·*

再說回鴨腳巷。

那小靜和三姐在雷家閑聊了沒一會兒,隔壁就響起了板牙娘的聲音:“小靜,該做午飯了,回家淘米擇菜啦!”

正聊到興頭上的雷寅雙立時撇着嘴對小靜道:“你娘也真是,整天就只知道支使你幹活,怎麽沒見她支使板牙?!”

小靜嘆着氣道:“誰叫我是女孩呢。”

“女孩怎麽了?!”雷寅雙忽地叉起腰,圓瞪着眼道:“誰規定家務活就只該女孩子來幹的,誰說男孩就不能幹了?!你看我家小兔,做的飯比我爹做的都好吃。”又道,“你可別信你娘重男輕女的那一套,總當自己比男孩矮一等似的。”

小靜看看一臉義憤填膺的雷寅雙,不禁又嘆了口氣,搖着頭道:“你呀,被雷爹爹給慣壞了,什麽都要跟男孩比。我娘說了,這就是女人的命,前輩子欠下的。要不那些和尚怎麽勸人修來生呢,想要不受這份苦,來世修個男兒身吧。”

雷寅雙張着嘴還想說什麽,卻叫三姐暗地裏掐了一把。

而這“暗地裏”,顯然并不夠“暗”,竟叫小靜給看到了。不過她并沒有說什麽,只看着三姐笑了笑,擡頭沖着院牆那頭仍在叫着她名字的板牙娘應了一聲“哎”,便轉身出了雷家。

不一會兒,隔壁院裏便傳來了小靜和她娘說話的聲音。三姐這才回手戳着雷寅雙的腦袋,壓着聲音道:“你說話能不能過過腦子?!你以為她不知道?不過是她好面子,不肯往外說心裏的委屈罷了,偏你還往她傷口上撒鹽!”

雷寅雙扁着嘴道:“我就是替她覺得不公平,嬸兒也太偏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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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平?!”三姐冷哼着又戳了她一指頭,“這世上有什麽是公平的?!人生來就有賢愚貧富之分,原就沒地方找那‘公平’二字。再說,誰家這麽大的女孩兒不幫着家裏做家務?也只有你,竟什麽都不會!小靜說得對,你就是被你爹給寵壞了!”說着,又戳了她一指頭,起身拍着裙擺道:“我也回家做飯了。”

雷寅雙一向是“行動的巨人,言語的矮子”,叫她跟人動手她一點兒都不怵,偏口舌上笨了些。這會兒她直被三姐教訓得一陣啞口無言,等到她終于想起來該用什麽話回擊三姐時,三姐的背影早消失在門外了。于是小老虎跳起來追出門去,抱着那半扇門,沖正從荷包裏掏着鑰匙準備開自家大門的三姐皺着鼻子嘲道:“說得姚爺爺沒慣着你似的!就算我莽撞了些,可也沒像你那樣,生了張毒舌嘴!”她沖三姐一吐舌,用力合上門。

三姐愣了愣,看着雷家大門無奈地搖搖頭,這才擡手開了自家的門。

雷寅雙關了院門後,背靠在門上不服氣地沖着三姐家的方向噘了噘嘴。

其實她也知道三姐說得沒錯,別看她爹人前不愛言語,卻着實是最寵她的。別人家像她家這種情況,女孩兒早代替了過世的母親擔起家裏的活計,只有她爹舍不得叫她吃苦,寧願自己又當爹又當娘的……

她默默嘆了口氣,擡頭看向堂屋時,才發現小兔竟不在堂屋裏。聽着廚房裏的動靜,她便知道,怕是小兔也開始準備做午飯了。

雖然小兔傷了腳,可他卻是個閑不住的,這幾天,家裏的一日三餐全都是他做的。

雷寅雙探頭往廚房裏一看,便只見小兔果然坐在廚房的小桌邊剝着毛豆。于是她也坐了過去,伸手從那笸籮裏拿了把毛豆,笨拙地剝了起來。

小兔江葦青一邊剝着毛豆,一邊觀察着雷寅雙的臉色。

所謂“牙齒和舌頭總有打架的時候”,加上那姚三姐還是個言語刻薄的,所以鴨腳巷的幾個孩子間常常會發生一些小口角。不過小兔發現,虎爺雷寅雙對她這幾個朋友竟是出奇地有忍耐力,便是三姐說話簡直是不帶嘲諷不開口,也少見她會像剛才那樣,跳起來去反擊的。

顯然,雷寅雙心裏藏着什麽心思。這會兒她剝着毛豆的模樣,明顯帶着八分的心不在焉,以至于竟把剛剝出來的毛豆扔到地上,反而把毛豆殼放進了碗裏。

江葦青的眼微眨了一下,便伸手過去将她手裏正剝着的毛豆拿了開來,然後低頭将地上的毛豆撿了起來,又将碗裏的毛豆殼扔了出去。

雷寅雙看看他,再看看扔出去的毛豆殼,這才意識到自己幫倒忙了,便嘆了口氣,幹脆也不剝毛豆了,只屈起手肘,往那小飯桌上一趴,無精打采地托着個腮。

“怎麽了?”江葦青問。

“我在想,”雷寅雙道,“我是不是太自私了。”

江葦青沒有接話,只那麽擡眼看着她。

不過顯然雷寅雙也不需要他接話,托着腮接着又道:“我娘沒了以後,家裏就只有我和我爹兩個。板牙奶奶說,我爹該趁着年輕再娶一個,可我怕我爹再娶了之後,就再不會像現在這樣待我了。你說,我這麽想是不是太自私了?我就只想到我自己,卻是一點兒都沒替我爹着想……”

看着陷入沉思的雷寅雙,江葦青也跟着一陣沉默。

他之所以選擇留下,除了不願意重新落入前世的那種境遇外,最大的因素,就是他不願意離開虎爺,不願意離開前二十年生命中,唯一一個給過他溫暖的人。他甚至悄悄藏着一點不可告人的小心思——前世,他是注定錯過了她,這一世,他卻是再不願意錯過了。所以他要守着她,他要看護着她,他要陪她一起長大,他要一點一點地……将她據為己有……

“我錯了,我真是太自私了!”忽地,坐在對面的小老虎那撐着下巴的手猛地落下,在小飯桌上狠拍了一記。她看着他大聲說道:“真正關心一個人,應該是以他的想法為準,我不該以我的想法去限制他,更不應該因為我想要怎樣,就去逼着他來順從我的想法。真正關心一個人,應該由他自己去做主,不管他做出什麽樣的決定,我都應該支持他,這才是關心一個人的正确姿勢!”

江葦青的心頭突地一跳,險些以為虎爺竟看透了他的想法,這是在給他警告了……

他擡起頭,帶着怔忡看着她。

雷寅雙卻是誤會了他這怔忡的神色,忽然沖他彎起眉眼,笑道:“是不是沒聽懂?”

江葦青猶豫了一下,點着頭道:“大概能猜到是什麽意思。”

雷寅雙的眼又彎了彎,重新坐回小凳上,拿起一顆毛豆,一邊剝着一邊對小兔笑道:“不知道你是不是這樣,我做夢的時候經常會夢到一些稀奇古怪的人,那些人還說着些稀奇古怪的話。比如這個‘正确姿勢’,明明不該用在這裏的,可我夢裏的那些人偏偏就是這麽用的。其實仔細想想,這麽用也不是那麽叫人聽不懂,是吧?而且還挺有趣的。”頓了頓,她又問着他,“你有沒有做過什麽有趣的夢?”

江葦青再次怔了怔。這幾天其實他一直在想着自己的奇遇。若不是那種被人殺死的感覺太過真實,若不是逃亡時那種饑寒交迫的感覺太過真實,他差點就要以為自己不過是做了個荒唐的夢了……

“我……可能……也許……做過吧……不記得了。”他不确定地道。

“你也不記得啦。”雷寅雙道,“三姐和小靜姐姐也說他們曾經做過一些奇怪的夢,不過醒來後都不大記得了。就是比如頭一次去個什麽地方,或者剛做了一件什麽事,卻突然感覺很是熟悉,就好像在夢裏曾經到過這麽個地方,曾經做過這麽一件事一樣。”她得意洋洋地晃晃腦袋,“不過我運氣比你們好,我的夢我總能記得很清楚。告訴你吧,夢裏還有人給我講故事呢!那天我給你講的那個梁山好漢的故事,就是夢裏夢到的。”

又頓了頓,她忽然想到什麽,将頭伸過桌面,湊到江葦青的耳旁小聲道:“我懷疑,那個花掌櫃,不定之前就是開人肉包子鋪的!”

她正說着,忽然感覺背後光線一暗,回頭看時,才發現她爹回來了。

“爹,你回來啦!”

雷寅雙扔下手裏的毛豆,向着雷大錘撲了過去。

雷爹“嗯”了一聲,笑着伸手撫了撫雷寅雙的頭頂。

江葦青看看他落在雷寅雙頭頂上的手,然後擡頭看向雷爹的眼。雷爹的眼中,除了往常慣有的溺愛外,竟還多了一份不太明顯的疼惜。于是江葦青忽然就有一種感覺,似乎是雷爹在門外已經站了有一會兒了……

他看向雷爹時,雷爹也擡眼向他看了過來。于是他站起身,沖雷爹叫了聲:“雷爹爹。”

小老虎在她爹懷裏扭頭看着小兔做了個鬼臉。雖然小兔在她面前把那一聲“爹”叫得極為順暢,可當着她爹的面,他卻又不好意思直接那麽叫了,所以總和三姐他們一樣,叫着她爹“雷爹爹”。

“又辛苦你做飯了。”雷爹爹對小兔笑道。

“都是一家人,道什麽辛苦呀!”雷寅雙抱着她爹的胳膊笑道。

于是,小兔對着雷爹爹抛過去一個他那标志性的乖萌笑臉——便是小老虎毫無保留地接納了他,小兔卻能感覺得到,這看似溫和沒脾氣的虎爹,其實對他一直都是有所保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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