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楊述

後來,礙着孫娉的情面,湯子期這個項目被暫時留着觀察。

換句難聽點兒的,就是凍結,跟監獄裏犯了事兒根據情節輕重判刑緩的一樣。

晚上回家,湯子期絕口不提這件事,只和母親說了些近況。

何舒青卻不知道打哪兒聽來的消息,跑去周家和何麗雲大吵了一架,回來時,都晚上九點了,她把門摔得震天響。

“怎麽了,誰又惹你了?”闫峰從報紙裏擡起頭。

何舒青正在氣頭上,他這一問,無疑撞到了槍口上:“你坐的也夠久了,你家還是我家啊?都幾點了,什麽時候回去?”

把闫峰說得老大一愣。

何舒青平時脾氣很好,別人怎麽說她她都不會生氣,可一旦涉及到寶貝女兒,就跟變了個人似的。人都有逆鱗,湯子期就是她最不能碰觸的那一塊,誰觸誰死。

眼看就要吵起來,湯子期連忙過去當和事老,擋在他們間:“媽,闫叔,有話好好說,別吵架啊。”

闫峰和氣慣了,先服了軟,苦笑着說:“我不對,我不對,你消消氣,跟我們說說,到底怎麽了?”

何舒青的槍口這才轉向外面:“怎麽了?能怎麽了?都是一家人,不幫襯就算了,盡想着落井下石?我知道她這人勢力,可沒想到她這人這麽沒心肝,竟然連親外甥女都陷害,真是沒人性!”

湯子期只能安撫她,拍着她的背給她順氣:“媽,別多想了,這事兒我自己會解決的,小姨是什麽人您還不清楚?都這麽多年了。”

何舒青越說越來氣:“還有你那個表姐,果然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話裏話外地貶低你。她不就是個文工團跳舞的嗎?我女兒可是正兒八經的博士!別以為我不知道她們娘兒倆打的什麽主意,哪裏是真的去學表演?就是想謀門好的親事。之前跟人家定親,人家反悔了,大抵也是瞧不上你表姐這德行,她倒好,還來個割腕!她有什麽資格眼睛長頭頂上!”

何舒青越說越起勁,憤怒到極致,嗓音都有些變了。

湯子期抱着她哄了好一會兒,她才緩過來。

……

結婚的日子将近,湯子期的心境反而更加平和。

從一開始見到俞北平時的驚豔,到現在逐漸了解他之後的平和。

他就像一塊捂不暖的冰,冷靜有餘,溫厚寬容,可是缺乏人情味。人品沒得說,性格也好,适合過日子,可絕對不能找來談戀愛,那是自讨苦吃。

湯子期也說不清自己婚前的這種焦慮心态,有點茫然,也有點不甘心。

晚上下課,她和李姝一塊兒走。今天是年假前的最後一天,很多女生的男朋友都來接人。李姝的那位是個比她大幾歲的工科男,已經就業。

兩人和湯子期在學校門口道別,摟摟抱抱着上了車。

湯子期在後面看得憋悶,暗暗“呸”一聲。

旁邊有車沖她鳴了鳴喇叭。

湯子期回頭,停在角落裏的黑轎車降下了車窗,就見俞北平探出半個身子,手懶懶擱在窗邊:“看你兩分多鐘了,愣是沒發現我啊。”

湯子期有一會兒沒回神:“你怎麽來了?”

“來接你啊。”

“接我幹嘛?”

“接你回去過年。”

兩人站窗口互視了會兒,湯子期上了副駕座。

車開動後,他漫不經心地說:“我怎麽覺得你不大開心啊?”

“什麽意思?”

他沒答,把後視鏡轉過去,讓鏡面對準她的臉頰:“自己瞧瞧。”

“俞北平!”湯子期在底下踹了他一腳。不輕不重,像隔靴搔癢。他笑了笑,悠哉哉換了個姿勢掌方向盤:“撩撥我啊?”

“撩撥你大爺!”

看她氣急敗壞的樣子,俞北平不怒反笑。有個這麽個咋呼的小東西天天在耳邊倒騰也不錯,解解悶兒,日子惬意多了。

湯子期的心情就沒那麽好了:“一起吃飯嗎?”

“對,一家人吃個團圓飯。”

“這才幾號?”

“咱家不計較這個,人到就好。”俞北平想了想,又加了句,“我弟弟晚上也該到了,我送你過去後,再去機場接他。”

讓湯子期肚子面對他爸和她媽,湯子期心裏就別扭,忙道:“我跟你一起去!”

俞北平有心逗逗她:“你跟我去幹嘛?陪我爸、你媽聊會兒啊。”

湯子期悄悄在他胳膊上擰了一把。

俞北平回頭,看到的就是她咬牙切齒又礙着什麽不好真翻臉的模樣,忍不住笑出來。

“你帶不帶我去?”

“你再撒個嬌我看看。”俞北平輕笑,“我要是高興了,興許就願意帶你去了。”

湯子期小拳頭下一秒捶他肩上:“你還能更不要臉一點!”

俞北平說:“保證你以後能好好見識見識。”

“那你到底帶不帶我去啊?”

“你去幹嘛啊?”

“看看我的小叔子啊。”

“你是怕我爸跟你媽吧?”

“才不是!”心裏卻道,還真是,要真跟他們呆一塊兒,保證又要催婚了,想想就頭大。

俞北平說:“其實你看不看他都一樣。”

“為什麽啊?”

俞北平笑而不語:“你見了他就知道了。”

……

湯子期見了俞北平的弟弟,才明白他那句“你看不看他都一樣”是什麽意思。

“我介紹一下,湯子期,你未來的嫂子。”俞北平摟着她的肩膀對對面人說。

傍晚,陽光透過機場大廳的玻璃頂,洋洋灑灑地落下來,白色的瓷磚地反射出耀人雙目的光芒。楊述站在逆光裏,湯子期有點看不清他的表情,不過,他約莫是笑了一下,伸手和她相握,神情溫文。

“你好,我是楊述。”

湯子期有片刻的遲鈍,忙伸手和他握了。

走出大廳後,她後知後覺得問:“你們是雙胞胎嗎?”居然長得一模一樣。

說話的功夫又忍不住從側面打量這人。

雖然看着挺溫和,可氣質有些清冷矜持。棗紅色的圍巾偎在脖頸處,和他白淨的面孔正好形成鮮明的對比。

孤傲、高遠。

讓人聯想到皚皚白雪,冬日凍結的明亮湖面。

俞北平看到她的表情,給她介紹:“阿述以前在加州的生物醫學研究所工作,在這方面,應該算是你的前輩。”

“這邊待遇比美國還好?”湯子期驚訝地看着他。

楊述聞言,多看了她一眼,輕笑,不過沒正面回答她。

俞北平替他說了:“因為一些特殊原因,他想回來做研究。他在這邊有自己投資的醫藥公司,自己開發研究藥物,有些藥物的市場,在國外的銷售前景不是很好。”

湯子期點點頭,懂了。這位大專家的研究成果啊,在這邊更賺錢,在美國佬的地方沒市場。

這麽想,她暗暗瞪了俞北平一眼。非要跟她打什麽官腔,直接說,在這邊更賺錢不就得咧。

俞北平無奈,只能苦笑。

楊述話不多,顯得比較文靜,路上都是湯子期和俞北平在說。後來上了車,俞北平負責開,湯子期就在車後座陪他聊天,想着跟小叔子培養培養感情,盡挑着他專業上的事兒問。

聊了會兒,自己都有些無聊,只能硬着頭皮繼續。

楊述倒是看出來,笑道:“不用遷就我,說你感興趣的事兒吧。”

湯子期擡眼窺他:“什麽都能問?”

他确認般點點頭,笑容平靜。

這個表情和俞北平很像,可是,還是有細微不同的。俞北平多半想着捉弄捉弄她,眼睛裏帶着那麽點兒似笑非笑的感覺,可這個人——感覺是真的平靜,黑眼睛專注地望着她,一絲波瀾都沒有。

湯子期不大自在,避開了他的目光。

科學家都是這樣的?

“楊先生……”

“你叫我名字吧,或者跟我哥一樣喊我‘阿述’也可以。”

湯子期忙擺手:“那怎麽行呢?你年紀比我大那麽多……哦不是,我的意思是,咱們年紀差得有點大……”湯子期恨不得給自己兩巴掌。

俞北平看不下去,把她的話扭過來:“她的意思是,你倆同行,你又比她厲害那麽多,是她的前輩,直接喊名字她不好意思呢。萬一以後碰到,也會比較尴尬。”

湯子期從來沒覺得他這麽可愛過。

這人不光冷靜理智,說話做事都有條有理的,就不會像她這樣一緊張就說錯話。

“對對對,我就是這個意思。”

楊述笑着點頭,取出一副細邊框的方形眼鏡戴上:“那你随意。”

“楊老師。”湯子期規規矩矩坐正了,“以後還請多多指教。”

俞北平說:“她比較笨,你多教教他。”

湯子期把手伸到前座擰他,壓低聲音:“讓你瞎說!”

“來,再大力點兒,回頭我告訴孫娉。”

湯子期馬上縮回了手,老老實實端坐起來,回頭跟楊述說話掩飾:“你倆是雙胞胎嗎?”

“對。”

湯子期點頭:“怪不得長得那麽像。不過,怎麽姓氏不一樣?”

楊述本來低頭在看一份圖标,聞言,翻頁的手指頓了一頓。

俞北平也靜默下來。

氣氛有種湯子期不明所以的尴尬。

半晌,還是楊述合上圖标,若無其事地看她一眼,溫言說:“小時候我們走散了,我後來跟了養父母的姓,前兩年才回來。”

湯子期呆住。

……俞北平之前開玩笑似的跟她說的那些話,竟然是真的?

她終于明白,俞北平在這個弟弟面前關懷備至、卻又隐隐藏着小心的态度,也終于明白,兩人間那種看似平靜、卻又過分客套的疏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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