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心意
招待所地方不大, 所以是混住。長長一條走廊, 放眼望去都是房間,隔音還不好,安靜下來,隔壁的吵架聲和搓麻将吆喝聲都一清二楚。
湯子期是個稍微有點兒聲音就睡不着的人, 披了件風衣就出了門。
走廊盡頭站着個人,倚着窗戶抽煙。
湯子期猶豫了一下,攏着衣服過去, 挨着他靠了:“巧啊。”
她笑得純真, 咧開嘴巴朝他亮了亮白牙齒。小姑娘天真可人,眉眼彎彎得好似月牙,自有一股狡黠明快的機靈勁兒。
連日來陰雲連綿,俞北平在山區這帶跋涉了好幾天了,條件不可謂不艱苦, 手底下還有不少人病了, 心情正陰郁,可這番見了她,就好像有雙溫暖的小手撥開了他心頭的烏雲,有種豁然開朗的神清氣爽。
俞北平也笑,完全發自內心:“巧。”
半個多月沒見, 湯子期看到他的第一眼還有點緊張,現在再見,心境反而平和下來,只是手心依然不受控制地滲出些許熱汗。
“這麽怕看到我?”俞北平盯着她, 語氣半開玩笑。
湯子期有點忐忑他這樣笑,把視線移開了:“您是長輩嘛,跟我老師一個輩分的。”現在又加了重身份,有些時候,總讓她有些尴尬。
俞北平低低一笑。
湯子期的心也跟着跳了一跳。她到底是不服氣,挑釁道:“你笑什麽?”
“我笑什麽,你不知道啊?”
“不知道!”
這麽明顯的賭氣話,俞北平也沒有跟她較真,更沒戳穿她的窘迫。
沉默了會兒,湯子期反而有些不好意思,服了軟:“您來視察工作嗎?”
“交接工作。”
“哦。”她點了頭。
俞北平問她:“你呢?來幹什麽?”
“工作啊。說過了,采集生物樣本。”
“辛苦嗎?”
他聲音柔和,在安靜的走廊裏格外清晰,像夏夜的晚風,一直吹入她心裏。湯子期垂着頭,盯着自己的腳尖看了老半晌,終于鼓起勇氣看向他。
“不辛苦。”
她眸子明亮。
他看着她,笑容溫暖:“照顧好自己,我會擔心的。”
湯子期心裏泛起淡淡的漣漪,和他對視,好一會兒,珍而重之地點了點頭。
同一時間,他把她抱到懷裏。這姑娘是真的嬌小,抱着好像只有那麽一點兒,他把她的腦袋輕輕按在胸口。
胸腔的地方有些火熱。
湯子期的臉也熱,安靜中,聽到了他沉穩有力的心跳聲。
……
翌日天晴,指揮部的軍車準時到場,湯子期告別了俞北平,和陳珞一塊兒上了來時那輛小軍卡。
陳珞心裏清明,看看她又看看俞北平,眼中含着一絲促狹。
湯子期最不習慣被人這麽瞧着,白了她一眼:“剛剛扯了證的老公,只是他工作調度原因,還來不及領證,不跟你說過了?別這麽看着我。”
陳珞早知道俞北平的身份,調侃她:“還以為你堕落了,感情失意就當了首長的情婦。”
“滾!狗嘴裏吐不出象牙!”
“對了,你的藥師證考了沒?”
“早考好了,你問這個幹嘛?”
“你這不快畢業了嗎?我看你也沒打算自己創業,提醒你一句,早做準備。是繼續深造搞研究,還是找個公司什麽的安身?”
“再說吧,我再考慮考慮。”
到了目的地,幾人陸續下了車,在就近的叢林裏開始搜集樣本。不久前這兒爆發過一場霍亂,起因是小型的泥石流引起的災後傳染病。
現在病情已經控制住了。
人體血液樣本之前采集過,這趟過來,是采集一下動物樣本,進一步弄清傳染源和傳播途徑。
“子期,你過來看看。”陳珞在前面喊她。
湯子期收了鑷子,快步過去,幫他傳遞東西。兩人從早上忙到中午,靠着岩石掏出了一早準備好的壓縮餅幹。
期間,湯子期去了附近的民舍上廁所。
廁所共有兩間,底下镂空,隔壁的聲音都聽得一清二楚:
“人和人就是不一樣,陳老師對咱們愛答不理的,對她倒是特別關照。”是簡筠的聲音。
何莉的聲音響起:“不會吧?你是不是想多了?我覺得陳老師挺公平的,一視同仁啊。”
“你是不是傻?他讓人幫忙的時候,可是第一時間想到湯子期。”
“使喚着呗。”
“不熟能那麽使喚?我看他們啊,熟得很,指不定是什麽關系,沒準就是親戚。”
何莉像是被她這話驚到,沉默了良久:“……筠筠,你沒必要說得這麽難聽吧?以前咱們在北京也是一個高中的,我覺得吧,湯子期她人還行,也挺有本事的,學業什麽也都挺好,就是人有點懶散,也不跟咱們玩。”
“那是她瞧不上咱們!”簡筠冷笑,“我都聽我阿姨說了,她爸是大官,一家人住在西郊那邊的部隊大院裏,以前日子好着呢。不過老天有眼,後來她爸媽離婚了,她就跟着她媽搬走了。”
“怪不得啊,以前她穿的用的都是頂好的,現在看着倒是挺簡樸的,原來還有這層。”
“簡樸?”簡筠說得陰陽怪氣,“那都是在學校裏裝的,在外面你猜怎麽着?別的不說,就她勾引我男朋友這一點,就夠婊的。還有昨天在招待所,我吃完飯回來,親眼看到她跟一個當兵的站走廊盡頭聊天,銜位還不低,肩膀挨着肩膀,打得火熱着呢。你猜猜他們什麽關系?呵呵,之前去逛街我還碰到他們一起挑衣服呢。”
何莉陷入了沉默。
簡筠打開廁所門出來,一邊栓褲腰帶一邊和她說:“都學着點兒吧。你以為人家大大咧咧啊,心機深着呢,你做了初一,人家早就做了十五了,吃着碗裏瞧着鍋裏,心裏頭還惦念着盆裏的呢!”
兩人的步子慢慢走遠了,湯子期還便秘着。
好不容易拉出來,擦完洗完,早沒了那兩人的影子。她心裏憋着火,只好順着原路回去,和陳珞報了道。
“怎麽了,像欠你八百萬似的?”
“碰上兩只愛嚼舌根的癞□□。”她踢飛了腳底的一顆石子。
……
傍晚時下了場暴雨,村口有山體塌陷了,還倒了兩間民舍,正好壓塌了連接村裏和村外唯一的橋。
陳珞幾人被困在了這個小鎮。
通訊時斷時續,好不容易接通,陳珞斷斷續續地說:“請求救援……方位……”
話還沒說完,信號就斷了。
湯子期抱着肩膀躲在一間民舍的屋檐下,問他:“老陳,怎麽樣啊?”
陳珞怕她害怕,不敢告訴她實話,笑了笑說:“放心,消息傳到了,最遲明天,肯定有人來救我們的。”
湯子期雖然遲鈍,但不傻,嘴裏乖巧應着,心裏卻害怕擔憂着。
這一晚上睡得不踏實,茅屋還漏水,靠牆的半邊被子都濕了。湯子期睡得迷糊,感覺腦袋暈乎乎的,意識也有點不清晰了。
迷迷糊糊中,她聽到雨中傳來密集的腳步聲。過了會兒,有人推開了門,小心地把她抱起來,柔聲喊她的名字。
她想睜開眼睛,可怎麽也睜不開。
“子期……”俞北平把手放到她的額頭,觸手一片滾燙,心裏那根弦仿佛驟然繃緊,手心都沁出了一層汗。
他接到消息時沿途的衛星正好被雷劈中,通訊到一半斷了,他還是跟總部取得聯系又聯絡到這邊的通訊營才知道他們的行蹤,一路緊趕慢趕,靠着人工鋪路過來的,兩天沒合眼了。
老四在旁邊道:“路面還在塌陷,車子開不進來,只能人工挖鑿了。”
梁蓋說:“那得挖到什麽時候?”
老四:“沒別的辦法了。路上的設備也壞了,一隊已經去報信,最遲明天才有人過來,現在完全靠架設班手動修複線路。天氣不好,路面還有可能塌陷,醫療隊也在路上,準備随時搶救,以策萬全。”
俞北平壓住心裏的焦急和煩躁,深吸口氣,回頭吩咐下去,讓梁蓋帶手裏的人去開路,又吩咐老四保持通訊暢通,盡快和指揮中心取得聯系。
人魚貫進來,又烏泱泱走了。
屋裏徹底靜下來。
俞北平打來熱水,擰幹了給她擦臉。
小姑娘不安分,腳在夢裏踢蹬着,也不知道做了什麽噩夢,手揮起來,還刮到了他的臉頰,一陣火辣辣的疼。
俞北平自己對着鏡子一照,果然多了一道紅痕。雖然沒滲血,他皮膚白,瞅着也不大好看。
他對着鏡子皺眉,哭笑不得:
丫都給他破相了!俞六少活了這将近三十載,有誰敢在他臉上動手?又有誰能了?老爺子都沒幹過。今天倒是讓她拔了頭籌了。
他這個小妻子,好像就是有這種本事,讓他不斷破例。
……
湯子期這一病就是兩天,第二天雖然醒了,兩只眼睛還是沒精打采地耷拉着。俞北平在她面前,沒好氣地拍拍她:“乖,起來洗臉。”
“我難受。”她跟他撒嬌。
可能真是燒糊塗了,嬌氣得很,都不掩飾了,也不怕他了。
這德行啊,要放旁人身上肯定讨厭得很,可放湯子期身上,俞北平半點兒讨厭不起來。他扶着她後背把她撈起來,拿擰幹水的熱毛巾給她擦臉。
“我不要!”她徒勞地躲着。
俞北平也被她弄得有點煩了,板起臉說:“你再鬧我走人了。”
湯子期的動作戛然而止,試探性地瞅着他,似乎是不相信他真的會走人似的。
也是真燒糊塗了,就這麽躺在他懷裏發呆。
她安分了,他手裏的活也輕松起來,利落地給她擦幹淨了臉。
他在部隊裏自立慣了,尤其是這種料理病人的事,也給不少兵幹過。只要手裏有弟兄受了傷或者生了病,他都會親自去探望,喂湯喂藥不在少數。
雖然嘴裏不說什麽,大家都記得他的好。所謂日久見人心就是如此,有些人慣會口花花,熟悉了就會知道,沒半點兒真心。
有些人一開始接觸時很冷淡,好像對你漠不關心,相處久了就會知道,他們為你做了很多,可從來不會邀功。
俞北平是習慣付出而不求回報的人。外表冷,心裏熱。
當然,他眼界也高,對待認可的朋友像春天般溫暖,對待瞧不上眼的,連個餘光都懶得給,只要自己覺得是對的,就一意孤行,以前也得罪了不少人。
湯子期躺了兩日,都是他事必躬親照顧着。她人迷糊的時候覺得理所當然,當身體漸漸好起來,神智清醒了,那種窘迫和心虛就一股腦兒湧上心頭。
這日他照例喂她喝粥,把她嬌小的身子圈在懷裏,一邊舀粥一邊哄:“來,長大嘴巴,啊——”
湯子期臉上的紅暈都染到耳根子了:“我……我自己能吃。”
“病着呢,坐都坐不穩,怎麽吃?”他的臉挨得近,熱氣撲面,像是要親吻她的臉頰。
湯子期受不住,只側了頭,嘴唇卻擦到了他的唇。
她整個人都愣住了。
俞北平的唇薄,唇形卻很飽滿,弧度性感。
都說薄唇的男人涼薄,可她瞧着吧,真的是很性感,看一眼,就讓人有種想吻上去的沖動。
俞北平看到她的反應,微不可察地彎了下唇角。
湯子期如夢初醒,恨不得挖個地洞鑽下去得咧。
“喝粥吧。”他低頭舀了勺,笑着勸。
她難得變得格外乖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