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初秋的時節，寧城的天氣還很悶熱。厚重的窗簾擋住了烈日強光，只有一絲細窄的光線從窗簾縫隙中灑進來。空調孜孜不倦地吐着冷氣，發出微弱的運作聲。
“鈴鈴鈴”
耳邊電話鈴響了好幾聲，林一染伸出一只手撈過聽筒，閉着眼：“喂？”
“您好女士，提醒一下您的退房時間快到了，請問需要續房嗎？”
“不用了謝謝。”
随手将電話挂掉，林一染手縮回被窩。
等一下——
她好像說的是退房，不是搞推銷的。
猛地睜開眼睛，透過那從窗簾縫中透出的光線打量着周圍環境，是酒店房間沒錯。
而且，她腰上環着一只手臂，下半身還被一條腿壓住，是個男人。
大腦瞬間清醒，林一染胸口狂跳，小心翼翼地轉過頭，映入眼簾的是——
陸遇深？
松了一口氣，林一染動了動身子，稍稍用力掙開他的束縛。不經意間觸碰到他的雙腿，整個人陡然僵住，滿眼不可置信。
陸遇深哪裏來的雙腿？他的左小腿是沒有的啊……
林一染掀開被子，映入眼簾的确實是一雙健康修長的雙腿。顫顫巍巍地伸手在他左腿上摸了摸，溫溫熱熱的，是真的。
大腦遲滞了幾秒，視線回到他的臉上，仔細打量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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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陸遇深沒錯，只是，更确切的說，應該是更年輕的陸遇深。眼尾處少了那幾條細紋，皮膚也更白皙，整張臉還帶着少年氣。
怎麽回事？是她在做夢嗎？林一染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內側。
“嘶”，很疼。不是做夢，那為什麽陸遇深的腿好了，還變年輕了？還有，她為什麽會在酒店裏？
林一染開始回想自己最後的記憶片段——
猶記得她是在家裏煲了雞湯，給陸遇深送去。到了他家得知他在卧室，家庭醫生在給他檢查，她沒多想，放下保溫桶就上去找他。
卧室門沒關嚴，林一染本想敲門進去，卻從門縫看到家庭醫生正在給他的殘肢按摩。陸遇深神色淡漠，眉眼染着一絲陰郁，一聲不吭，仿佛真的一點感覺也沒有。林一染捂着嘴怔在原地。
除了剛出事那會兒，陸遇深做完手術躺在病床上她有看到過他截肢後的樣子，等他醒來，便一直刻意避着她。
一直等他能裝上假肢正常走路，才開始不避諱見她。
林一染知道此刻陸遇深是不願意見她的，回過神來，剛想離開，就被他發現了。
陸遇深霎時瞳孔緊縮，眉眼戾氣橫生，拉過被子蓋住自己的腿，沉着嗓音對醫生低喝：“滾。”
家庭醫生不明所以，回頭看到了林一染，頓時了然。輕嘆一聲，默默收好自己的東西，同林一染擦身而過。
林一染僵在原地，躊躇了一下，走進去蹲在他身邊柔聲道：“你讓醫生回來吧，我剛過來，什麽也沒看到的。”
這話當真此地無銀三百兩，陸遇深怎麽可能相信。
沉着臉不吭聲。
林一染默了默，又說：“我就瞟到了一眼，一點兒也不可怕，看起來恢複得還不錯，”頓了頓，補充，“是嗎？”
陸遇深這才掀了掀眼皮看她，眼神帶着嘲意：“一點兒也不可怕？”
林一染神色自若地回視他，堅定道：“不可怕呀。”
怎麽可能不可怕，他自己都覺得惡心極了。
陸遇深沒什麽溫度地扯了扯唇，又垂下眼，低低道：“你走吧。”
“我給你煲了雞湯帶過來，你要不想再讓醫生來，就下去喝湯吧。對了，你吃飯了嗎？沒吃的話我再給你做點兒吃的。”
“你走吧。”陸遇深看向她，重複道。
林一染笑了一下，故作輕松道：“我才剛來你就趕我走，不知道我家離你這兒很遠嗎？”
“那你自己去休息會兒再走吧。”
“……”
“我去把雞湯給你盛上來。”
“我告訴過你，不要同情我。”
林一染臉上沾上了惱意，認真地看着他：“我也告訴過你，我沒有同情。”
陸遇深眸色翻騰了一下，涼薄地笑了一聲，譏諷道：“沒有同情？那你這是在做什麽？每天雷打不動地來我家是為什麽？以前你有這樣熱情嗎？你沒有。你從前不是說過，對我最多只有身體的喜歡嗎？現在我連完整的身體也沒有了，你也不用再浪費時間在我身上了。”
“你不要這樣想。”林一染無奈道。
“那我要怎樣想？”陸遇深稍稍俯身逼近她，“從前那麽多年你對我都無法動心，現在我成了這副鬼樣子，難道你還愛上我了不成？”
“不是，這是兩碼事。”林一染解釋道，“你變成這樣畢竟是因為我，我總不可能真的對你置之不理。”
陸遇深哂笑：“那不還是同情麽，對了，再加一點愧疚。”
“我沒有同情你！”林一染加重了語氣，“我不否認我有愧疚，但我絕對沒有同情。你有什麽好同情的？即便你是廢了一條腿，你也比絕大多數人過得好太多。與其說我是同情，不如說——”
“我是真的喜歡你。”林一染和緩了語氣，頓了頓，繼續道，“我是真的喜歡你，或許比你我想象的更早。可比起喜歡，我更後悔更愧疚，我總在想，如果我離你遠點兒就好了。就像當初那麽果斷地跟你分手一樣，這一次，我也離你遠點就好了。”
陸遇深從她那句“喜歡”的震驚裏回過神，眼裏有了微弱的光芒，緊盯着她：“那你願意跟我結婚嗎？”
林一染怔住，久久沒說話。
那好不容易亮起的微弱光芒又黯淡下去，收回視線，靠在床頭，啞聲道：“我想喝湯了，能幫我盛一碗上來嗎？”
林一染愣了愣，讷讷地回：“好。”
起身走向門口，帶上門的一剎那，瞥到陸遇深的表情。
落寞哀傷，一副厭世的樣子。
林一染的雙腿頓時像灌了鉛一樣動彈不得。
“答應他答應他答應他”，這三個字在腦子裏不停重複跳躍，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大，她只覺一陣耳鳴頭痛欲裂，之後就沒了意識。
感覺自己沉睡了好久，再次醒來，就成了這樣的場景。
揉揉額頭，默默消化了良久，她大概只能用一種可能來解釋現在的這一切。
那就是重生了。可是她前世是“死”了嗎？林一染不确定，也沒法去确定……
而且現在到底是哪一個節點她還有點茫然。她現在跟陸遇深在一起，兩人還睡了，那這就是大二的時候，19歲。而前世，她已經27歲了，對于八年前細節的記憶早已模糊。
身邊的人忽然動了，閉着眼在摸索被子。林一染回過神，連忙将被子給他蓋上，這才意識到他全身都是裸的。老臉一紅，又低頭掃了一眼自己身上，沒裸，但也只穿了一件起不到什麽作用的內搭吊帶裙。
林一染下床撿起地上自己的衣服，悄聲去了衛生間。
換好衣服，對着鏡子怔怔出神。這是她，也不是她。
她是畢業之後才開始注重保養。由于早期用了一些不知名的亂七八糟的護膚品，加上後來長期奔波于工作，壓力較大，雖然比起同齡人皮膚狀況算是好了很多，臉上仍不可避免地有了歲月的痕跡。
如今這張臉，白嫩光滑，一絲紋理都沒有，倒真是她二十左右的模樣。
洗漱完，林一染出了衛生間，陸遇深已經醒了。正靠在床頭，看見林一染過來，眼睛一亮，眼神清澈夾雜着一絲剛醒的迷蒙。
“你還沒走啊。”
林一染聽見他的話，頓了一秒，輕應了聲“嗯。”
這樣的眼睛和神态是後來她見到的陸遇深所沒有的。25歲再見到他，已經是一副深沉內斂的成熟男人模樣，而當他斷腿之後，整個人暴戾陰郁得不像話。
他曾經也是這樣一個幹淨的男孩啊。
陸遇深揉揉眼睛，翻身下床，當着林一染的面就開始穿衣服。
不經意回頭間看到林一染雙眼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腿，那眼神很是熱切。
套褲子的動作頓了頓，試探地問她：“想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