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哥脖子上那一瞬間,他眼裏的冰冷與決絕,絕不是裝出來的。
“這樣的男人,平家那些少爺不是他的對手,包括現在在京城耀武揚威的源義仲。那個蠢貨,真把自己當盤菜了,竟然無視院政擅自選用官員,甚至還參與到皇位候選人裏了,真是不自量力!”秀衡冷笑着,“等着吧,源賴朝把上洛的機會讓給源義仲,絕不是謙讓,而是在看笑話,等皇家那些人忍受不了來求他了,源義仲無非就是野狼嘴邊的一塊肉!”
“秀衡大人,少說兩句吧,好好休息,現在管他們做什麽?”阿绫拿手巾為他擦拭額上的汗。
“阿绫,你可知道我為何要把陸奧托付給你嗎?”秀衡看着阿绫,“除了這麽多年我對你的了解,深知你的能力與膽識,就連很多男人都無法與你比肩;還有一點,就是你與源家的關系。”見她變了臉色,秀衡揮揮手,“你不必擔心,義經都跟我講了。你對義經有養育之恩,對源賴朝他們,也是有非常的情義,一旦有什麽,他會給你幾分面子的。陸奧,還有,義經。”他握住她的手,神色凄然,“那個孩子,我是真的把他當兒子來看,但是那個孩子,太單純,我擔心,他早晚有一天會死在他這個哥哥手裏!”
阿绫眉心一跳,她連忙說:“不會的,您想多了。”
“我想多了嗎?”秀衡苦笑,“你不也是這麽想嗎?”
阿绫咬着嘴唇,不說話。
“如果一旦到了那個時候,陸奧,義經,就全都交給你了!”
阿绫嘆口氣,“怎麽全都壓在我身上呢?清盛入道是這樣,您也是這樣,我只是一個弱女子,危機時候能不能保護自己都兩說,又能做得了什麽呢?”
“你可不是弱女子。”秀衡嘿嘿一笑,“沒有一個弱女子,能輾轉兩國政商兩界,風起雲湧間還能如魚得水。你肯定行。”
“如果我不行呢?”阿绫沒好氣地說:“難道讓我用色相?”
秀衡認真地看了她一番,“嗯,這個方法也很實用。”
“……秀衡大人。”
“嗯?”
“你怎麽還不死啊?”
“沒跟你同床共枕過,我舍不得死。”
“滾!!!!!”
怎麽評價源義仲這個人呢?後世有人說他“長相不俗,但從骨子裏都透着一股下裏巴人的氣息的膚淺之輩”,還有人說他是“長相俊美但舉止粗魯不堪的莽夫”,總而言之中心思想都是一個:徒有其表。
阿绫沒有見過這個人,但是從傳來的消息來看,這個源義仲,真的不是個聰明人。攻入京城之後,首先做的不是安撫百姓,而是橫征暴斂搶奪民財,當然他們這麽做的原因是因為京城糧食緊缺,沒有糧食就沒有軍糧,所以他們才不分貴賤的去搶糧食。但是做什麽都有個度,你做的太過份,甚至把人家剛長出的青苗割下來喂馬,讓莊戶人家沒了收成,無論是貴族還是百姓都是怨聲載道,誰能擁戴你?一旦有不服從的人,就是血肉橫飛,京城百姓見到源家白旗如同見到魔鬼,唯恐避之不及。
這些事情,都是晴子托人傳來的,據說在源義仲進京後,藤原季能再一次被解職,而且他的家裏也被這些土匪光顧過,幸好夫妻二人事先藏了一部分糧食,再加上晴子彪悍,否則他們家就會被洗劫一空。
“娘,聽說宗盛叔父打了勝仗,是嗎?”已到達博多,正跟着兄長學習的小松一回來就看到母親在看信,便上前挽着阿绫的手臂問道。
“對,打了勝仗。”阿绫笑笑。宗盛帶領平家衆人退到西部,并在屋島這個地方與源義仲的軍隊狹路相逢,擅長水戰的平家軍這麽長時間第一次揚眉吐氣,将對手打得落花流水。也就在這個時候,源義經和源範賴兩兄弟奉源賴朝之命帶着數萬鐵騎逼近京城,據說法皇還把原本屬于自己的東山東海二道劃歸到源賴朝領地內,這就大大刺激了源義仲,無心戀戰的他匆匆帶着殘餘部隊返回京城,而宗盛也趁此機會收複失地,恢複了在西國的地位。
“說來說去,還是鐮倉公技高一籌,一封信就讓法皇棄了木曾義仲*,站到了他這邊。”海盛進來聽到母親在和弟弟說話,笑道。
阿绫彎彎唇角,“你覺得,接下來會怎樣呢”
“接下來?”海盛摸摸下巴剛剛冒出的細小胡茬,咂咂嘴,“那源義仲,豈是好相與的?估計又是一場血雨腥風。”
“自作聰明。說的就是那個禿子!”阿绫冷冷一笑,“送走了虎就會引來狼。不管他,我們只管自己的事。”
“娘,接下來您要怎麽辦?”海盛問:“是留在博多還是會紀伊,還是回宋國?”
“我是想回紀伊的,那畢竟是我的家。雖然也曾打算回宋國,但那裏現在也不安定,草原游牧對中原虎視眈眈,又是不得安生了。”阿绫嘆口氣,“我是真想什麽都不管,但你祖父也好,秀衡大人也好,都有恩于我,他們的事我又不好不管。”
“娘,其實我一直想說,您跟伯父真的是一樣的人,管了這個管那個,怎麽就不想想自己呢?”海盛好笑地說。
聽到這裏,阿绫眼神黯了幾分,“也不知道你經子伯母怎麽樣了?離開京城前她要見我,被我搪塞了。因為我知道她要說什麽,無非就是要還我當年留給她那些東西。她才跟你伯父是一樣的人,外表溫和,骨子裏倔強的要死。對了,”她看着兒子,“我當時讓你把我的玉佩交給行盛,你說他會用嗎?”
“他?”想起異母弟弟收到母親玉佩時,臉上那淡然的笑容,海盛嘆口氣,“恕我直言,娘,他絕對不會拿着那個去找鐮倉公的,因為,他是父親的兒子,還是伯父養大的。”
父親的兒子,即使再不濟,也是一個硬骨頭。
“聽說了嗎?平家在一之谷被打得落花流水!”
“知道知道,平家死傷無數,大傷元氣,當年名動京城的牡丹公子平重衡也被生擒了,啧啧!”
“唉,當年顯赫一時的平家,竟然落的這種下場,真是世事難料啊。”
“聽說源家領兵的将領是叫源義經,年紀輕輕,本領可不小!我聽說,他是選取了一條從未有人走過的路直接殺到平家陣地,把對方殺了個措手不及,哎呀呀,真是年輕有為,膽識過人!”
“啪——”
“有完沒完沒有事做嗎?那麽多貨物需要清理,還不去做!”
看着扔在桌上的賬冊還有臉色不好的少東家,原本叽叽喳喳的商人們連忙賠罪散去。看着他們的背影,海盛嘆了口氣。
去年源義仲被後白河在背後捅了一刀之後,不出意外勃然大怒,回到京城後第一件事就把法皇和新立的天皇給囚禁了,然後大肆屠殺皇室中人,砍下的人頭就這麽堆在河邊,任其腐爛。可是他這邊出氣了,那邊鐮倉的大軍也已經到了京城腳下,一場激戰下來,源義仲大敗而逃,後曾向平家求和,被拒,一直持續到今年一月二十日,在宇治川一帶被源義經率領的軍隊逼上絕路,自殺而亡。
除去了源義仲,鐮倉的敵人就剩下了實力逐漸恢複,一路高歌猛進直達福原的平家。宗盛叔父他們想要回到京城,可後白河不希望他們回去。為了穩住他們拖延時間,後白河那邊提出議和,讓宗盛叔父他們放松戒備,而另一頭則命令鐮倉軍對平家采取攻勢。而源義經的表現也真是令人驚豔,不走尋常路,從懸崖峭壁悄悄逼近平家陣地,讓對方猝不及防。平家死傷無數,擅長歌詠的忠度叔公和喜愛吹笛的小叔叔敦盛身首異處,重衡叔叔,也被抓走了。
一之谷一戰,平家元氣大傷,宗盛叔父帶着德子姑姑他們退守屋島,京城成了鐮倉源家的天下。而娘親自從聽到一之谷一戰的結果後,一個人在屋子裏呆了一天,誰也不準進去。他知道,娘親心裏難受。當時源義仲被鐮倉打敗,娘親就預料到他極有可能向平家議和,她讓自己去告訴宗盛叔父,一旦源義仲要議和,就暫且答應,畢竟源賴朝要比源義仲難對付得多;但叔父拒絕了,因為叔父認為憑自己的能力可以重回京師,而他的驕傲也不允許自己向把自己趕出京城的人低頭。後來後白河告訴宗盛叔父要議和,娘親連忙寫信告訴他千萬不要信,加以提防;可叔父認為現在平家勢頭正足,法皇因為膽怯要議和也是正常的,而且他從心裏還是相信這個看着他長大的人,因此并沒有把娘親的話當回事,結果……海盛真心覺得無能為力,平家落到這樣的結局,除了法皇陰險鐮倉士氣正足,平家自身的原因反而更多吧。
平家,氣數已盡……
“公子,公子。”家丁向他跑來,“夫人找您。”
“好。”海盛拍拍臉,去見自己的母親。
進了母親的房間,見她身披錦貂裘,靠在繡面墊子上閉目養神,便連忙放輕腳步,來到母親身邊坐好,偷偷打量她。不能不說,母親保養相當好,明明已年過四十,和自己妻子,妹妹站到一起,誰都認為是姐妹三人。如果不是這幾年操心的事太多,估計會更年輕。
正在他胡思亂想的時候,耳邊突然想起一句:“看夠了嗎?”
他連忙定定神,“是,娘有何吩咐”
阿绫緩緩睜開眼睛,“你賴盛叔公,還沒有消息?重衡那邊,鐮倉可有定論?”
海盛嘆口氣,“自從賴盛叔公去年年末到了鐮倉,除了知道他被鐮倉公厚待之外,就一直沒什麽消息;重衡叔父那邊,還沒說要怎麽處置。”
“我一直在想,為什麽你賴盛叔公會投奔鐮倉,他是一個很驕傲的人,怎麽可能會去向敵人低頭?”阿绫幽幽說道:“他為什麽要去鐮倉?他在鐮倉,過得好不好?我很擔心他。還有你重衡叔父,成為戰俘,鐮倉會怎麽處置他?可有受刑?”
“娘,您別再想了。”海盛為她倒了一杯茶,“我也很擔心叔公和叔父,但,我們能做什麽呢?鞭長莫及啊。”
阿绫接過茶杯,細細品着茶,彎彎唇角,“宋國的上等團茶?”
“是,娘您最喜歡的龍團勝雪。”海盛笑着說。
“龍團勝雪嗎?以前我曾給你賴盛叔公煮過茶,他竟然還嫌沒有滋味,過于清淡。”阿绫放下茶杯,“你賴盛叔公喜歡那種濃濃的茶湯,就是不知道他現在,還有沒有這種閑情雅致?我這套茶具,是帶還是不帶呢?”
“娘?”
“我要去一趟鐮倉。”
“不行!絕對不行!”海盛一下子站了起來,面色蒼白,“娘您不能去鐮倉,現在雖然鐮倉那邊沒有再來找您,但是誰知道這是不是欲擒故縱您要去了,萬一回不來可怎麽辦?!”
“沒有那麽糟糕,我小心着一點,确認他們平安無事我就回來。”
“娘!”
“而且就算真的回不來,我也要去。”阿绫淡淡地說:“我怕,這回是最後一眼;我怕我不去,我會後悔一輩子。”她站起身,從花瓶裏拿出一支梅花,花瓣落在手掌心,如同淡粉色的淚滴。
“一之谷一戰落得這麽個結局,我是意外也不意外,而且事情已經過去,我再傷感也沒有用。可是,活着的人怎麽辦?”她輕輕捧着花瓣,“你敦盛叔父,還記得嗎?經盛叔公的兒子。那只是個孩子,還沒有晴子大呢,每次見到我都會脆生生地叫嫂子。他精通音律,最喜歡的就是身上那支笛子小枝,就這麽個孩子,也死在戰場上。他還,不到十七歲吧。”
“娘……”
“所以,我能幫一點,就幫一點吧。尤其你賴盛叔公,一直在默默幫我,我放不下他。”
“娘,賴盛叔公那邊應該沒有性命之虞,重衡叔父,那您想,怎麽幫?”海盛問道。
“你賴盛叔公沒有性命之虞,但是心裏……”阿绫指指胸口,“至于你重衡叔父,那幫臭和尚不是虎視眈眈要他的命嗎?亵渎神靈?呸!”她冷冷一笑,“世上有神嗎?如果真有,為什麽讓我和你舅舅喪母?為什麽你父親那麽早就去了?為什麽不多給你伯父一些壽數?別跟我說神靈,我最不信的就是那個!想以這個借口處死重衡,門都沒有!大不了,老娘就去劫獄!!”
作者有話要說: 木曾義仲就是源義仲哦
☆、我靜悄悄地來,打槍滴不要
京城,義經府邸。
看着面前一襲淡紫色錦繡團紋十二單的年輕女子,義經有些不敢看她。他摸摸鼻子,陪笑着說:“那個,小空……”
“義經大人,妾身名叫晴子。”晴子冷冷地看他一眼,硬邦邦地甩下這一句話。
“晴子,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氣……”義經小心地看着她,“你看,我也是軍令難違……”
“你少來!”晴子氣不打一處來,“當年我祖父大人可沒對你們斬盡殺絕,你們兄弟可倒好,下起狠手一點猶豫也沒有!忠度叔公死了,敦盛叔父還是個孩子也死了,重衡叔父被你們捆到鐮倉了,你還問我是不是生氣?別忘了,坐在你面前的可是清盛入道的孫女!”
“晴子,晴子,我知道你恨我,但是,我源義經就算再不濟,也不是個忘恩負義的人。當年在鞍馬寺我們的兄妹情義,還有绫姨一直對我視若己出,這些是我這輩子當牛做馬也無法報答的!”義經着急地說:“如果我真是那種小人,我不可能命令手下不準動你和你的家人一下,不準進绫姨的住處騷擾,我做這些,難道你不懂嗎?”
晴子瞪他一眼,“那我真是謝謝你了!正好,母親臨走前囑咐我一定要照顧好常盤夫人,現在你們母子團聚,咱們扯平了!”
“晴子!”
“哎呦呦,這是怎麽了好大的火氣。”自門口有帶着笑意的聲音傳來,晴子和義經回頭一看,卻是常盤夫人和藤原季能。
“剛才在院中碰到常盤夫人,想着怎麽樣也要跟義經大人打聲招呼,但又不認識路,只能勞煩常盤夫人做引路使,就過來打擾了。”季能笑嘻嘻地說:“義經大人,您別介意,晴子這幾天正巧身子不舒服,心情煩躁,說話重。聽說你們從小一起長大,她的脾氣您還不知道?有口無心的。”
“多嘴。”晴子嘟囔一句,別過臉去。
與滿臉笑容的季能截然相反的是一臉憂色的常盤,已在幾年前就過了不惑之年的她美麗依舊,身上帶着這個年紀女人應有的韻味,一襲綠地白色柳絮團紋小挂更顯秀雅。她快步走到晴子身邊,拉着她的手,“晴子,我也不知道該怎麽和你說,但是義經一直把你們兄妹當作自己的兄弟姐妹,把绫子夫人當作另一個母親,這是千真萬确的。我們,很挂念她。”
“我沒有生您的氣,您別這樣。”晴子有些不好意思,開始跟常盤說話。義經坐到一邊,見沒人理他,只能嘆口氣走了出去,後面跟着依然笑嘻嘻的藤原季能。
“季能大人,剛才,謝謝了。”義經搖搖頭,“看來晴子很難原諒我了,我也,可以理解……”他心裏十分難過,在鞍馬寺中的時候,如果沒有當年海盛兄妹的陪伴,沒有他們的母親,他會過着怎樣的日子?走到如今這一步,他能怨誰呢?難道要歸結于源平兩家必有一戰的宿命嗎?
“義經大人,您想多了。”季能笑着說:“跟她同床共枕這麽久,我知道她的脾氣,她心裏其實很清楚,只是一時過不去罷了。您為她做的,她全都記着呢,嘴巴硬,但心裏是軟的。”
“但願如此吧。”義經勉強笑笑,“對了,绫姨有消息嗎?她現在在哪裏?”
“岳母大人如今身在博多,與海盛公子在一起。”
“她是真的不打算來鐮倉嗎?京城也可以。”義經咬咬嘴唇,“我都想好了,如果绫姨來,就把她接到我那裏去住,我會像親生兒子一樣對她。”
“那真是太好了,我會轉告岳母大人的。”季能笑容不變,心裏卻有點打怵。這個,岳母大人已經出發前往鐮倉的消息,不能告訴你吧。
“夫人,門口來了幾個人,說是從博多來找您的。”
“快請!”
“是。”
放下手中的才做了一半的活,豆葉站起身來,準備迎接來自博多的客人。自從她嫁給藤九郎已有數月,離開相伴已久的夫人确實難過,但丈夫對她體貼入微,加上自己又能幹,家中上下無不交口稱贊,小日子過得還是不錯的。
只是,還是有一點讓她覺得有些別扭。她看着在不遠處玩玩具的男孩,心裏又罵一遍丈夫。
什麽沒有女人在身邊侍候,那這個孩子從哪裏蹦出來的?你當我傻啊?!
據說這孩子的母親只是一個游女,也就是□□了,跟藤九郎有了一次露水姻緣後就身懷六甲,生了孩子之後不久就死了。孩子沒人管,只能找孩兒他爹,平時都有乳母去帶,但即使如此,在她剛聽到這個消息後,尤其是見到這個活蹦亂跳的孩子時,她的第一反應就是拿着包袱就要回博多,被藤九郎死命攔住了。後來還是鐮倉公源賴朝親自出面,才讓她勉強留了下來。
不過說實話,她留下還真不是因為要給鐮倉公面子,說句不好聽的他算老幾?當年在我們夫人面前可憐兮兮的德行,當姑奶奶沒看見啊!她留下,還是因為夫人在送她離開博多時的一席話:
“要說藤九郎身邊沒有女人侍候——也許長期的沒有,一時的估計得有幾個。你想想,他主子身邊莺莺燕燕不斷,左擁右抱,他在一邊跟着,能不眼饞?出征在外,這都是難免的,你不讓他找女人瀉火,還讓他找男人不成?你不嫌髒啊!說不定這裏面就有撞大運的,你到了之後也許會看到幾個娃娃管你叫娘——你先別急,聽我把話說完。”夫人笑盈盈地說:“如果真碰到了這些,你也不用惱火,你想想晴子,她丈夫的小妾可是拼死拼活撐了一年多才死,晴子還要為她尋醫問藥,悉心照料;你再想想我,我不僅要眼睜睜地看着阿枝在我眼前轉,還要看着她兒子在我眼前轉,甚至還要照顧他。這年頭,誰能比誰好到哪裏去?但你也看到了,你基盛大人待我如何?季能大人對晴子如何?你與其跟一千個一萬個女人計較,還不如用點心思把你丈夫的心攏住了。只要他的心在你身上,誰也越不過你去,你又是正室夫人,怕什麽退一萬步講,就算你鬧了,又怎樣?你還能把過去給抹了?別人還會覺得你無理取鬧。你的丈夫不見得會有多重視那些閑雜人等,但如果你對他們好點,不苛刻,你丈夫會感激你,覺得你是在給他面子,男人,都要面子。小松殿也是好脾氣的人,但如果我說多了,那也是會翻臉的。”說到這,夫人拍拍胸口,“就那一次,我可是記一輩子。”
身為一個被夫人多年精心指導的合格侍女,她自然對夫人每一句話都奉若神明,如果換做千年以後的今天,她就是一典型的腦殘粉。不過那時候沒這個說法,而且夫人每次都說得很對,這次自然也不例外。果然,她留下了,照顧這個叫住太郎的孩子,她的丈夫又是感激又是愧疚,對他更是言聽計從,她說東,絕不向西。
夫人說的真對。所以說,政子夫人跟鐮倉公那些女人較什麽勁?根源不在某個女人,是在你男人身上啊親!他就是一匹種馬,你壓制住一片,不還有另一片女人等着被寵幸呢!你越用力,鐮倉公對你的意見就越大,現在是礙于北條家的面子不發作,等以後吧。
就在她胡思聯想的時候,從博多來的幾位客人也來了,為首的是個男人,頭戴鬥笠,讓人看不清容貌,旁邊還有一個少女一個小孩,都低着頭。豆葉剛想說什麽,就見中間的少女擡起頭,笑容怯怯的,叫了一聲:“豆葉姐姐。”
“紫蘇?”豆葉又驚又喜,“原來是你?怎麽樣,照顧夫人還習慣嗎?”
紫蘇是她親手□□的一個小姑娘,原本是宋人,因為戰亂父母都不知所蹤,夫人憐憫就将她帶到身邊,那時的她還是一個小姑娘,現在已是亭亭玉立了。她走之後,紫蘇就接了她的班,成為夫人的貼身侍女。據說小姑娘很機靈,做得很好。
“我還好,夫人人很好,我不懂的夫人還會教我。這次夫人讓我和成助公子過來看你,聽說賴盛大人在這裏,還讓我帶了東西給他。”紫蘇腼腆地笑,拉着豆葉的手,“我弟弟從來沒出過遠門,這次夫人特別允許我帶他出來玩。”
“嗯?”豆葉一愣,先別說紫蘇是孤身一人來到這裏,就是這個所謂的成助公子更是見都沒見過,她剛想問怎麽回事,就感覺自己手心裏被摳了一下,她低頭一看,就見紫蘇依然面帶笑容,眼睛卻微微眨了一下。她立刻會意,笑着說:“那真是不錯,成助公子也是好久未見,你弟弟也長這麽大了。來,屋裏坐。住太郎,”她對自己的養子說:“你讓乳母帶你去院子裏玩吧,母親要招待客人。”
“是,母親。”小家夥乖巧地握着玩具,牽着乳母的手去外面玩。
豆葉讓紫蘇幾個人去了裏屋,謹慎地将裏裏外外檢查一遍,這才跟紫蘇說:“沒有外人,你這次來,是夫人有什麽吩咐嗎?”
就聽身旁的成助公子笑了一下,整個面孔隐藏在鬥笠下面,讓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就聽“他”說道:“我沒有什麽吩咐,倒是我們的豆葉夫人越來越有當家主母的氣勢了。”說完就将鬥笠一摘,露出一張秀美清雅的容顏,“豆葉,別來無恙?”
“夫人!”豆葉強迫自己不要喊出聲音,眼淚卻止不住流了下來,“夫人,您怎麽來了?您瘦了好多!”
“是嗎?”阿绫摸摸自己的臉,笑笑,“那不是更好?對不對,小松?”
“是的,娘,但是也不要太瘦。”一直默不作聲的小男孩摘掉鬥篷,長出口氣,“終于可以說話了。”
“小松公子!您怎麽也——”豆葉驚訝地捂住嘴,很快意識到這次肯定是有事,連忙将母子二人讓到主位,自己在下面行大禮,“夫人,是有什麽需要豆葉去做的嗎?”
“豆葉,我長話短說。我這次來,一來看看你,還有就是,想去看看賴盛大人和重盛大人。他們都還好嗎?”
“夫人,奴婢很少能見到賴盛大人,重衡大人如今被關押,奴婢就只見過一次。賴盛大人自從去年十一月份來到鐮倉,除了鐮倉公宴請之外,就很少出門。鐮倉公對他一直是厚待有加,但奴婢幾次見到他,都覺得他氣色不好,比以前瘦了很多,也,老了很多。外面的風評,真的是很難聽。”豆葉猶豫一下,說道。
“我知道。”阿绫嘆口氣,“我猜到了。重衡大人呢?”
“重衡大人雖然被關押,但鐮倉公很欣賞他的才華,不僅沒有苛待他,政子夫人還給他派了一名叫千手的姑娘照顧他。”豆葉抿嘴一笑,“奴婢見過那個姑娘,她,貌似喜歡重衡大人呢。”
“是嗎?”阿绫也笑了,“這小子,雖然家裏只守着一個妻子,但在哪裏都不缺人喜歡。”
“牡丹公子嘛。對了夫人,恕奴婢直言,您這次不應該來鐮倉。”豆葉小聲說:“那次您托人給奴婢送東西,家裏那位問了一句:沒有給主公的嗎?鐮倉公似乎還是希望您來鐮倉,夫君說他給您留了一座梨花院,誰都不準進去住。”
阿绫咬咬牙,“就算危險,我也要來,不親眼看看他們,我實在不放心。”
“夫人您一向心善。”豆葉嘆道:“奴婢能為您做點什麽?”
“我想先去看看賴盛大人,你對這裏熟,你覺得可不可以混進去?”
“這個也許有點難,因為就算鐮倉公對賴盛大人禮遇有加,但大人府邸裏面也有源家的人。”豆葉想了想,“不過,奴婢可以去找保盛大人。”
“保盛也來了?”阿绫笑了,“那就好辦多了,他很機靈。”
“然後呢,夫人?您可以進去看賴盛大人,小松公子也跟着一起進去嗎?”
“關于這個,豆葉,你附耳過來。”
晚上,藤九郎回到家,就見到兒子住太郎守在門口,一看見父親,孩子跑了過來,脆生生地說:“父親,母親讓我等您回家吃飯。”
“好。”藤九郎笑笑,拉着兒子進了屋,就見妻子豆葉已經将飯菜擺好,還為他燙了一壺酒,心中一暖。
“我都說了,不用等我。你跟孩子都餓了吧。”他說。
“又沒有晚多少,一家人一起吃飯才好。對不對,太郎?”豆葉戳戳養子的小臉。
小家夥看看父親,重重點點頭,“嗯!”
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飯,正說的高興,豆葉似乎想起什麽一樣說道:“我都忘了,今天博多來人了。”
“哦?”藤九郎連忙放下酒杯,“绫夫人那邊?說什麽?”
“沒說什麽,就來看看我,送了一些東西,還托我給賴盛大人和重衡大人帶了一些。”豆葉夾了一塊腌蘿蔔,“來的是紫蘇姐弟,紫蘇那姑娘你還記得?我跟你提過的。還有一個叫成助的公子。紫蘇和成助還好,紫蘇的弟弟一到這裏就病了,似乎是受了涼。我見他們風塵仆仆趕過來,小孩子又不舒服,就自作主張安排他們住了家裏的後院。你不會怪我吧。”
“怎麽會怪你呢?招待客人是應該的,而且又是绫夫人那邊的人。他們現在在哪裏?我去拜會一下。”
“人家早就睡了,不過紫蘇幫我做了晚飯,明早說要來跟你問候,小姑娘很年輕,你可別吓到人家。”豆葉眨眨眼睛。
藤九郎也笑了,“我又不是洪水猛獸。怕我做什麽?”
“至于成助公子,你也許見不到他。他來鐮倉是為了找一個失散已久的兄弟,據說因為逃難,流落在這一帶。以前在京城他跟保盛大人有過來往,這幾天都要去拜托他幫着找人。哦,對了——”她一拍手,“我明天想帶着紫蘇把夫人給賴盛和重衡大人的東西送過去,行不行?”
“行倒是行,只是——”藤九郎猶豫一下,“賴盛大人還好,重衡大人那邊,都要去跟主公打聲招呼的。恐怕要晚兩天。”
“那是自然,我明天就把紫蘇送到賴盛大人府上就好。”
“哎?”
“夫人說了,紫蘇留到留到賴盛大人府上幾天,給他解悶。”豆葉一臉輕松地說。
“……紫蘇,還是個孩子吧。”
☆、論:混進別人家裏的科學方法
第二天,紫蘇正式拜見了藤九郎。看着面前這個笑容有些拘謹的年輕姑娘,藤九郎怎麽看都不覺得賴盛大人會對這麽一個丫頭感“興趣”,莫非,是有什麽過人之處?他開始上上下下打量,直到把小姑娘看的躲在豆葉後面,這才作罷,心裏卻更加納悶。
趁着大早上街上人不多,豆葉帶着紫蘇還有“成助”,帶了一個大箱子來到賴盛在鐮倉的府邸。她敲了幾下門,就聽裏面一陣嘟囔,“大清早的,誰啊?”
豆葉清了兩下嗓子,“博多來的,想來探望賴盛大人。請告訴賴盛或者保盛大人是绫夫人派來的,他們就知道了。”
又等了一會兒,門開了,一身青色萬字紋直衣的保盛帶着仆人站在門裏,眼裏充滿驚訝,“豆葉夫人?绫夫人叫你們來的?”
“是,夫人說了,帶了一些東西給賴盛大人解悶。”她把紫蘇推到前面,“這是紫蘇,人很聰明的,這幾天就由她來侍奉大人吧。”
“哎?!”保盛半張着嘴,看着面前清清瘦瘦的姑娘,剛想說點什麽,就見豆葉快速給他使了一個眼色。他雖心中狐疑,但還是順着豆葉的話,“咳咳,原來如此,那,就有勞紫蘇姑娘了。”
“奴婢不敢。”紫蘇小聲說。
“如果賴盛大人方便,可否允許奴婢拜見一下绫夫人帶的東西,還要請大人過目。”豆葉說。
“我去跟父親說一聲。”保盛點點頭。
“那夫人托奴婢給兩位大人帶的東西,您看放在哪裏比較好?還有紫蘇這丫頭?”
“這個就交給我來處理吧。”
“好的。”
“等一下,”一直在身後默不作聲的仆人突然開了口,“保盛大人,還是檢查一下比較好,鐮倉公可是說過要好好照顧賴盛大人,小的可不敢大意。”
保盛笑容微微滞了一下,“這樣啊,”他低下頭,讓人看不清他的神情,“那就,有勞了。”
只見那人走到拿盒子的男人面前,低頭說了一聲得罪,趁機打量一下那男人的面容,帽子很大,看不得詳細;只看的那男人留得滿面絡腮胡,似是不滿地哼了一聲,看樣子脾氣不太好。他檢查了一下盒子裏的東西,見除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