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

容易等到看不見他,紫蘇一抹眼睛,脫下外衣,在柴火旁的小水坑裏沾上水,拼命撲滅了火苗,柴火上面傳出一句話:“我可以下去了嗎還有臉上的東西是不是也可以拿下來了?憋死我了。”

“這位老伯,還有多遠能到鐮倉?”

“不遠,就這麽走兩刻鐘就到了。你們幾個女人家,到鐮倉是來——”

“哦,我們是從京城來的,丈夫去世了,臨終時要我們來這裏找孩子叔父,說是可以托他照顧。”

“哎呦,那可夠遠的,你們幾人要小心一點啊,不過既然來鐮倉了就不用怕了,鐮倉公把這裏治理得很好呢。”

“多謝您。”

微微掀起帽子上的面紗,阿绫看了一眼不遠處的城樓,剛從這裏出去就又要回來,想必任誰也是沒有想到。

“夫人,保盛大人早就給我們安排好了住處。”紫蘇小聲說:“我們先過去吧。”

“好。”阿绫輕輕點頭,“那幾天辛苦你了,如果不是你裝扮成男人的樣子早出晚歸,我們也不可能蒙混過去。”

“這還是夫人您想的好計策,否則這魚目混珠怎麽容易演的下去?”紫蘇偷偷笑,“也要說上天成全,如果不是夫人您在第一次來這裏途中救了真的成助,我們也不可能以他的身份蒙混過關,平時我只有早晚露面,其他時間都躲起來,那個真成助倒是在一直尋找弟弟,正好可以幫我打掩護。”

“即使如此,也要小心從事。”阿绫低聲說:“我們這次絕對不能久留,辦完事馬上走。”

“是。我們把消息傳給重衡大人就走是嗎”

“還有一件事,不過,可以同時做就是了……”

阿绫到底沒有勸動重衡,這個小子是鐵了心要為平家殉葬,還給阿绫帶了一封信,內容如下:

二嫂親啓:

知二嫂為五郎之事不惜以身犯險,五郎感懷于心。怎奈平家氣數已盡,敗局已定,古人雲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五郎才智平庸,卻也不想辱沒平家嫡子之名,無論他人如何,五郎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二嫂對五郎之恩,五郎來世結草銜環定當為報。還請二嫂盡早離開此地,以免惹禍上身。五郎會用殘存餘生為二嫂祈福,只願二嫂與侄子侄女平安喜樂。寥寥數語,無法說盡心中所言,二嫂,珍重!

弟平家重衡絕筆

信紙薄薄一張,阿绫拿在手裏卻覺有萬斤之重,除了傷感之外,還有無奈。為什麽都要死呢?為什麽就不能好好活下去呢?

紫蘇拿着點心盒子站在門口,看着主子面帶愁容,猶豫一下,還是走了進去。

“夫人,點心裝好了。您……真的要這麽做嗎?”她小聲地說:“請您三思啊,如果被發現了,恐怕就走不了了。”

阿绫搖搖頭,“紫蘇,我欠那個孩子的。”

那個孩子,希義的遺腹子,希次郎。

記得跟豆葉見面時,她曾問過那孩子怎麽樣,豆葉說:

“您說那個小公子?聽說鐮倉公和政子夫人待他很好,不過他開始一直在哭,誰勸也不聽;後來倒不哭了,只是每天悶悶不樂,那次奴婢見到他,似乎瘦了很多。”

聽到這裏,阿绫心中一痛。直到現在,她還能聽到那天臨走時,那個孩子撕心裂肺的痛哭。

在他心裏,自己是抛棄了他吧。

而這件事,會不會影響他的一生?

“我欠他的,紫蘇,所以,就當還債吧。”阿绫咬咬牙,“小魚那姑娘明天會出來,把這個點心交給她,我們當天就走。應該,不會有什麽問題。”

将點心盒子藏在其他東西下面,确認它不是很紮眼,小魚拍拍胸口,去找自己照顧的希次郎公子。

自從被鐮倉公撫養後,小公子就一直沒開心過,不是鐮倉公照顧的不好,反而是非常好,就好像自己親生兒子一樣,只是小公子還在思念绫子夫人。剛開始他總是哭着問:“為什麽绫姨不要我?是不是次郎不乖?”後來也不問了,卻也只是一個人玩玩具,也不怎麽說話。

其實剛開始她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麽明明感情甚篤,绫子夫人卻還将小公子交給鐮倉公,自己養着不就行了嗎?後來也就只能無奈嘆氣,小公子是源家的孩子,而绫子夫人,畢竟是平家的媳婦,平家媳婦照顧敵人家的孩子,尤其是這種時候,傳出去的話不得将绫子夫人罵個半死?

但是小公子不明白,所以還是悶悶不樂。眼看着他一點點消沉,小魚也很犯愁,好在绫子夫人還是惦念小公子的,那次叫豆葉姐姐帶話,說給小公子帶了東西,今天她特意跑出去,收到了一盒點心,據說全是小公子愛吃的。

回到小公子住的地方,小魚四下看看,見周圍沒有其他人,連忙湊上去,笑眯眯地說:“次郎公子,小魚回來了,猜猜看小魚給您帶什麽好東西了?”

剛滿三歲的希次郎擺弄着手中的玩具,稍稍擡頭看了小魚一眼,又垂下頭。

雖然對方絲毫不感興趣,但小魚也絲毫不氣餒,趁着沒人,把點心盒子送到希次郎面前,“很好吃的點心哦!想不想吃?”

小娃娃看了盒子一眼,轉過身,悶悶地說了一句:“不要。”

“別這麽說嘛小公子。”小魚捧着盒子轉到他面前,打開蓋子,“看看,是不是很有食欲?”

希次郎皺皺眉毛,剛想走,點心的香氣竄到他鼻子裏,他嗅了兩下,表情似乎凝滞住了,他連忙拿起一塊放在嘴裏,剛咬兩口,大大的眼睛瞬間水霧彌漫,作勢扔下點心就要往外跑,被小魚一把攔住。

“小公子!噓!”小魚連忙示意他安靜。

“嗚嗚!绫姨!是绫姨做的點心!我最喜歡的酥糕!”希次郎紅着眼睛,小聲嗚咽,“我要绫姨!”

“次郎公子,切莫聲張!”小魚不時環顧左右,“如果被別人發現,你就再也見不到绫子夫人了!”

“小魚,嗚嗚!你帶我去找绫姨,我要跟绫姨在一起!”希次郎拽着小魚的袖子,一張小臉哭得稀裏嘩啦。

“唉,小公子,小魚也沒有見到夫人,夫人的侍女把點心交給小魚就走了,據說她們今天就離開鐮倉了!”見小娃娃又要出去找人的架勢,“小公子,您聽小魚說,您可千萬不要把今天這件事告訴別人,尤其是鐮倉公,否則,绫子夫人就會有危險!”

“危險?什麽危險”小家夥抽抽搭搭地說:“伯父伯母人都很好,對次郎很好,肯定也會對绫姨好,我去告訴伯父,伯父就會幫我绫姨留下!”

“大錯特錯!如果你告訴了鐮倉公,绫子夫人可能就死定了!”

希次郎顯然被吓住了,小臉煞白,不停地抽泣。

“小公子,您可知道當時夫人為什麽一定要把您托給鐮倉是因為您的父親和鐮倉公是親兄弟,你們才是一家人。但是绫子夫人,據我爹爹說,她曾是平家的媳婦。”

“平家?”希次郎吸吸鼻子,“是跟伯父打仗的那個平家嗎?”

“對!您看,現在源平兩家是死敵,绫子無法把你帶在身邊,所以才費盡心血讓你回到親人身邊。小公子,你可明白?”

“別人說,平家的人殺死了我的父親,可是绫姨對我很好,绫姨是好人。”希次郎仰着小臉,“绫姨不是壞人,希次郎會保護绫姨的!”

“但是其他人不是您這麽想啊,您看,平家那麽多人都死在您伯父武士的手裏,如果他們抓到了绫子夫人……”

“绫姨會有危險!”希次郎接着小魚的話往下說,咬咬嘴唇,“我知道了!我不會說的!我會保護绫姨!”

“好!”小魚長舒一口氣,“小公子,绫子夫人的性命,可都托在你身上了!”

希次郎倍感責任重大,重重點頭,“嗯!”

☆、東西不能亂吃,話更不能亂說

自從知道绫姨還想着自己,希次郎就明顯活潑了很多,不再悶在屋子裏,也會跟別人一起玩耍。看着侄子天真爛漫的笑容,賴朝心裏半是高興半是疑惑:之前還是一副“不要理我,我想靜靜”的樣子,怎麽一眨眼就轉了性?

去問照顧他的小魚,那姑娘只是說:“奴婢也不知道,也許是希次郎公子感動于您和北方夫人的照顧,視您們為父母吧。”

是嗎?賴朝淡淡一笑,這丫頭敷衍人的功力倒是大有進步。他可沒忘記這個小魚剛到鐮倉時,眼裏的戒備和厭惡。不過也難怪,自己的手下差點殺了人家父親,侮辱了母女二人,誰能就這麽當作什麽也沒發生過?

他看看在院子裏抓蝴蝶的侄子,又看看小魚。

算了,希次郎沒什麽大礙就好,至于這丫頭,在自己手裏,能起什麽風浪?他心中冷笑。

就這麽相安無事地過了數天,直到一個風和日麗的下午。那天,小家夥希次郎在玩耍,身旁跟着一個玩伴,乳名叫萬壽。兩人年紀相仿,都是淘氣的年紀,嘻嘻哈哈地玩到了一起,這天兩人又在一起玩,可能因為活動過多,未到飯點,萬壽便嚷着餓,又不想吃果子。單純的希次郎見狀,想到這個孩子平時對自己很好,便不忍心見他挨餓,趁着小魚不在,偷偷地溜回房間,拿了一塊點心,沒錯,正是阿绫留給他的點心,小家夥沒舍得一口氣全部吃光,每天吃一些,還剩了一點。

瞪大了眼睛看着手中的點心,萬壽小心地咬了一口,連說好吃,然後小手一伸:

“我還要!”他霸道地說。

“沒有了……”希次郎吸吸鼻子,就剩那麽幾塊了,他還想自己留着吃呢。

“你騙人!”名叫萬壽的孩子不依,“你肯定還有!”見對方要哭出來了,又笑嘻嘻地說:“這樣,一塊,就一塊,我那把小竹刀借你三天!”

小竹刀?那把小竹刀很漂亮的!他眼饞很久了!但是……

“五天!”

“……就一塊哦……”希次郎搓搓手,“多了可沒有了……”

“行行行!”萬壽連忙點頭。

“你不準告訴別人!”

“放心!絕對不說!”萬壽拍拍胸脯,鄭重保證。

拿到了點心,剛想咬,萬壽突然想到:哎?姐姐一直悶悶不樂,這個點心留給她,她吃了心情也會好吧。想到這,他眼睛一轉,趁着希次郎不注意,将點心揣到了懷裏。跟希次郎告別後,就蹦蹦跳跳去找自己的姐姐,大姬。

大姬是個剛七歲多一點的姑娘,眉目清秀,性子溫婉,與大姬這個名字是在不匹配。大姬說白了一點,就是大女兒,大閨女的意思,不要怪人家爹媽不好好取名字,實在是這姑娘出生的時候,她老子正在想“身為一個流人該如何實現鴻鹄之志”這一人生命題,她老娘雖然是豪族出身,但也沒讀過什麽書,

沒錯,這個姑娘的老子叫源賴朝,老娘叫做政子,而那個叫做萬壽的孩子,是她的同母弟弟。也就是說,萬壽,是源賴朝的嫡子。

不僅如此,他還是政子第一個兒子,即,源賴朝的嫡長子。

他出生之前,源賴朝甚至為他能夠順利生産大興法事,可見他的重要性,而小家夥也确實在衆人的祝福聲中誕生,用千百年後的說法:所到之處皆是鮮花掌聲。所有人都寵着他,這就養成了這孩子驕縱任性的性子。好在這孩子本性不壞,除了偶爾調皮搗蛋,倒也沒什麽,除了這一次。

希次郎不過一個孩子,他已經盡可能做到最好,卻忽略了萬壽的性格,一個被嬌慣的孩子,一般都會這麽想:你讓我做什麽就做什麽?憑什麽?你不讓我說?好啊,但你沒說不讓我給別人吃吧。

再說大姬這邊,一直卧病在床的姑娘原本沒有什麽食欲,但看着弟弟期待的目光,還是不忍心拒絕,便強笑一下接了過來,剛拿到面前,香甜的氣息一下子抓住了這個未滿七歲的小姑娘的心。

“好香呢。”她禁不住說道。

“是吧,姐姐,你只要吃了這個,心情就會好起來。”萬壽認真地點點頭。

“恩。”大姬笑笑,剛送到唇邊,就聽門口一個聲音響起:

“大姬小姐,您在吃什麽?”

姐弟回頭一看,原來是大姬的侍女,面色蒼白地站在那裏,瞪着大姬手裏的點心,“大姬小姐,這點心是從哪裏來的?”

“不用你管,你該幹什麽幹什麽去。”萬壽不客氣地開始轟人。

“不行不行!北方夫人說過,不能讓大姬小姐随便吃東西!”侍女忙不疊沖上去,搶過大姬手中的點心,“萬壽公子,這個點心是從哪裏來的?”

“你管的着嗎?怕它還給我!那是給姐姐的,快點還給我!”小男孩急了,站起來就要奪。

“萬壽,你又不聽話!”

門外一聲怒斥,吓得萬壽瑟縮了一下。他偷眼看去,只見他的母親政子帶着侍女從那邊走來,一臉不悅地看着他,“你又在鬧什麽!”

“沒有……我只是來看姐姐……”萬壽搓搓手,局促不安低說了一句。小萬壽在鐮倉就是活脫脫一只螃蟹,誰都不怕,唯獨怕母親政子。每次見到他,都要教訓幾句,什麽“你怎麽就知道玩”,“為什麽不好好讀書”之類的,讓兒子幾乎每次見到她都想跑。倒不是政子不疼愛兒子,正相反,政子非常重視這個長子,也正因為重視,才比別人更希望他成才。相比丈夫對孩子的寵愛,她對長子不可謂不嚴格,但萬壽終究還是一個孩子,再加上父親對他的膩愛,更讓他覺得母親不近人情。

“你姐姐身體不好,你又來打擾。”政子嘆口氣,“你剛才跟侍女吵什麽?”

“沒吵什麽……”萬壽小聲說。

“北方夫人,”大姬的侍女把手中的點心交給政子,“今天公子帶來了這個……”

政子一看,面色更是不好,看着兒子目光嚴厲,“你這個從哪裏來的?”

“我,我讓人去外面買的……”萬壽不敢看母親。

“咳咳!母親大人,萬壽是想讓我開心才拿點心過來的,您不要責罰他……”聽到弟弟挨訓,病榻上的大姬又是着急又是內疚,連忙支撐着出來為弟弟求情。

“大姬!你怎麽出來了?還不回去躺着!”政子連忙托住女兒,一臉焦急,“你剛好一點,不要讓病情加重了——至于你,”她瞪了一眼兒子,“一會兒再跟你算賬!竟然随随便便從外面買吃食,還拿給姐姐?你不知道姐姐在生病嗎?竟然拿這種來路不明的東西來——”

“才不是來路不明呢!是希次郎給我的!”被母親當衆教訓,萬壽十分不理解,他只是想讓姐姐開心,為什麽母親要這麽兇?小小男孩又委屈又生氣,點心的來源脫口而出,說完馬上就後悔了:完了!希次郎說過不能告訴別人的啊!!!

“希次郎?”政子愣了一下,“是希次郎給你的?”

萬壽咬着手指,低着頭。

政子嘆口氣,“希次郎這個孩子,怎麽能随随便便吃外面的東西呢?”她拿出手帕把點心包好,“我去跟他好好說說。”

“母親……”眼睜睜看着母親向堂兄弟所住的方向走去,萬壽眼淚快出來了,“母親,您見了希次郎,千萬不要說是從我這裏拿到的啊!”

“咳咳!萬壽,母親根本不用說,只要希次郎看到點心,肯定就知道是你啊。”大姬靠在墊子上,無奈嘆口氣。

“嗚嗚——怎麽辦——”

看着伯母手中的點心,希次郎首先想到的就是:自己被萬壽出賣了!憤怒與後悔占據了這個三歲孩子的心,他咬着嘴唇,不說話。

“希次郎,”政子柔聲問道:“這個點心是你給萬壽的嗎?”

“……”

“希次郎,”政子嘆口氣,“這是誰給你的?”

“我讓別人去買的。”希次郎面無表情看着地面。

“希次郎,不要随便吃外面的東西,如果吃壞了肚子,怎麽辦呢?”政子輕輕拉着他的手,“以後想吃什麽,就告訴伯母,不要去吃外面的東西,好不好?”

希次郎咬咬嘴唇,點點頭。

“乖孩子。”政子笑着說:“你先玩吧,伯母回去了。”

“伯母,”希次郎盯着她手中的點心,“您能把點心還給希次郎嗎?”

“不行。這個伯母要拿走,你不能亂吃東西——你這裏還有嗎?”

希次郎低着頭,“沒有了,那是最後一塊。”

“恩。”摸摸希次郎的頭,政子離開了房間,本想回到自己的地方,想了想,還是向另外一個方向走去。

源賴朝這幾天被東大寺的和尚擾的心煩,那群原本應該安心敲鐘念佛的家夥不務正業,反而對囚犯特別感興趣,一直嚷着要求平重衡押解給他們,由他們處置。說實話,雖然他早已下定決心要将平清盛的幾個兒子斬盡殺絕不留後患,但對于這個平家五郎,他還是很有好感,甚至有惺惺相惜之感。雖然年紀輕,身陷囹圄,但一句軟話也沒有,無論是面對冷嘲熱諷還是軟言細語,寵辱不驚,真是一個人物,讓他實在不忍心痛下殺手。但是又不能小瞧了這幫和尚,尤其是這些大寺廟裏的和尚,一不高興再擡着神像強訴,誰受得了?後白河不就是個例子?平清盛再跋扈,面對這些人不也得小心應對?

所以說,真像她說的一樣,這些沒頭發的沒一個讓人省心!他恨恨地想。

正在出神的時候,餘光看到政子過來,他擡起頭,“有事?”

“大人,”政子面對他,彎腰俯首行大禮,“妾身前來請罪。”

“請罪?”賴朝看着她,“是因為萬壽的事情嗎?”

“萬壽?”

“那孩子剛才跟我說了,無非就是一塊點心,小孩子難免嘴饞,你不必放在心上。”賴朝無可無不可地拿起書。

“大人!妾身有一句話已經藏在心中很久了,您太寵萬壽了!”聽到丈夫這麽說,政子立刻擡起頭,“萬壽是您的嫡長子,自然應該多加管教,您這麽慣着他,會讓他成為纨绔子弟的!”

賴朝一皺眉,“哪有你說的這麽嚴重?萬壽還是個孩子,這麽小的孩子就是應該疼愛的,反倒是你太嚴格了,會吓到他的。”

“大人!”

“好了,”賴朝不耐煩地揮揮手,“如果你是說這個事,我已經知道了。”

政子壓住火氣,深吸一口氣,“妾身是為別的事情而來。”她把手中的點心放到賴朝案上,“萬壽說點心是從希次郎那裏拿到的,希次郎那孩子也承認了。想必是家中的東西不對希次郎口味,這孩子才從外面買着吃。沒有照顧好希次郎,是妾身的失職。”

“原來你說的是這個?”賴朝笑了一下,“這個更沒必要介意,他……早晚會習慣的。”

他可是被她帶過很長一段時間啊,在她身邊的人,即使再不講究,再随便,也都是刁嘴巴,雖然不挑剔,但也很難合口。以前在伊豆,每次她走後自己都要花費一段時間去适應藤九郎的手藝,好在藤九郎被她教的不錯,但是,也差得很遠。

“孩子還小,會很快适應這裏的。你也不用——這是什麽味道?”賴朝眉頭一皺,目光觸及到案上的點心,眸色一沉,“難道是它?”

“應該就是它。”政子嘆口氣,“也難怪孩子動心,這麽香甜的東西,确實讓人食指大動。”

賴朝盯着那點心甚久,然後在政子驚愕的目光中,拿起它飛快咬了一口。

“大人!您這是——”

賴朝不說話,讓點心在口裏回味一會兒,臉色一變,“這點心,是從希次郎那裏拿來的?”

聽到丈夫聲音裏的細微顫抖,政子不由緊張萬分,莫非這點心真有什麽危險不成?她連忙點頭,“是從希次郎那裏拿來的,大人您——大人!”看到丈夫迅速起身擡腿就走,而且面色變換莫名,政子連忙說:“大人,希次郎還小,肯定是被騙了,您千萬不要責罰他啊!”邊說邊想要拉住賴朝,卻沒攔住,要跟上去又被藤九郎攔下。

“北方夫人,莫急,莫急,大人不會因為這件小事責罰希次郎公子的,肯定是有別的事情。您放心。”

“不行!大人臉色不善,會吓到希次郎的,我要跟過去看看!”政子一把推開藤九郎,急急跟了上去。見此情形,藤九郎也只能嘆口氣,由她去了。

政子跟在後面,就見丈夫行走如飛,腳下生風,她一路小跑氣喘籲籲,還是跟丈夫差了一段距離,等她到了希次郎那裏,只見丈夫手拿半塊點心,似乎是在逼問小家夥,政子急了,雖然希次郎只是她未曾謀面小叔的孩子,但這孩子乖巧聽話,雖然性格有些沉悶,但是個好孩子,她也一直拿他當親生的來看,見丈夫因為這件事可能會責罰他,連忙沖過去抱緊孩子,将他摟在懷裏,“大人,您剛才還說小孩子難免嘴饞,怎麽還要責罰希次郎呢?希次郎還小,怎麽能知道人心險惡?”

賴朝奇怪地看着政子,“我何時說過要懲罰希次郎?我只是想問問他這個點心是從哪裏來的。”他看着侄子的眼睛,“希次郎,告訴伯父,這個點心,是從哪裏來的?”

從見這個伯父第一眼起,希次郎就從心裏敬畏這個人,在他面前,自己都不敢大聲說話,更別說撒謊了。不過好在政子伯母在,給了小家夥勇氣,他畏縮在伯母懷裏,吸吸鼻子,“是,是我讓人出去買的!”

“買的?在哪裏買的?讓誰買的?”賴朝轉頭看向小魚,似笑非笑,“是讓小魚買的嗎?”

“對對!就是小魚買的!”希次郎忙不疊點頭,連忙沖小魚使眼色:快上!我堅持不住了!

小魚嘆口氣,只能硬着頭皮說道:“是的,就是奴婢買的。”

“在哪裏買的?”

“忘了,一家不起眼的小店。”

“賣的人是男是女?”

“男女都有。”

“長什麽樣子?”

“奴婢只記得點心香氣,不記得那些人樣貌。”

“周圍有哪些店鋪?”

“賣吃的賣雜貨什麽都有。”

“我問的是店鋪的名字!”

“回主公,”小魚眨眨眼睛,一臉無辜,“小魚沒讀過書,不識字。”

“是嗎?”賴朝冷冷一笑,“小魚,能把你找出來的人,的确很有眼光。”

“鐮倉公謬贊。”

見小魚面不改色無視他的話中帶刺,源賴朝瞪了她一眼,轉身看向侄子,笑了一笑,蹲下身與他平視,“希次郎,這個點心很好吃,不過,你可要快點把它吃完。這上面原本有一層酥皮,現在,只剩下栗子糕了。”

小家夥瞪圓了眼睛,源賴朝摸摸他的頭,哈哈一笑,轉身離開。

眼看着伯父離開,希次郎終于繃不住了,大哭起來,“都是我不好!我不該給萬壽點心吃!都是我不好!嗚嗚——!!萬壽騙我,大騙子!嗚哇——!!”

“希次郎!希次郎你別哭!”政子又是心疼又是着急,只能忙不疊哄着,“希次郎沒錯,希次郎很乖的,都是萬壽的錯,一會兒我教訓他哦,乖乖,別哭了別哭了。”

剛走出沒多遠,源賴朝面色一沉,轉頭,看着藤九郎。藤九郎一咬牙,連忙伏在地上,向他請罪:“主公!屬下無能!”

“這跟你無關,他們不想讓你知道,你自然不會知道。”源賴朝臉色變了幾變,“那個叫成助的男人,先把他扣住!”

“是!”藤九郎說:“主公,是否派人暗地查訪有無可疑人員在鐮倉,這樣也好……”

“沒用的,她肯定早就走了。”源賴朝苦笑,“從她把點心交給希次郎那一天,她恐怕就走了。”

“那,那小的回家去問豆葉!她肯定知道!”

“她不會說的,而且她現在身懷有孕,你這是想要逼她?”賴朝一挑眉,“你就不怕她拿着包袱跟在她主子後面走?”

“這……”藤九郎出了一頭汗。

“先想想她能去哪裏吧。”賴朝嘆口氣。

“博多!夫人不是現在住在博多嗎?一定是回去了!”

“博多……”賴朝沉吟一番,“一個女人,即使再會騎馬也跑不了多遠,你帶着人騎着快馬去追,一定要把她追回來!”

“是!”藤九郎擡腿就要走,卻被自家主公叫住。

“等一下!”賴朝總覺得有些不對勁,“她,一定會回博多嗎?”

“主公?”

“博多距離此處相距甚遠,如果單靠腳程,實在是無法想象。難道她就這麽一路走回博多?”

“這個,哦,對了!”藤九郎似乎想起什麽,“會不會去京城?晴子夫人在那裏。绫夫人會不會去看看她,小住一段再走?”

“有這個可能……”賴朝低下頭,“寫信告訴義經,如果在京城看到她,一定要把她留住!”

等一下,不對!賴朝總覺得似乎缺點什麽。

從鐮倉到博多路途遙遠,就算在京城小住,也是很考驗人的,那個家夥很怕麻煩,會選擇這麽辛苦的方式嗎?

“自然不能了,我還帶着孩子呢。”阿绫笑眯眯地說:“我可以從武藏坐船到博多啊,只是現在海上風浪大,我冒不起這個險。所以,只能迂回一點喽。”

“所以,娘你就決定放棄西行,轉向東北,找到一個可以信得過的人暫時躲避,等風平浪靜再走?”小松眨眨眼睛。

“好聰明!”阿绫點點兒子的鼻尖,“他絕對想不到我會反其道而行之。”

要說東北嘛,就只有一個地方可以去了。

秀衡大人,我又來了!

☆、這也叫作“請”?!

看着手中的信,藤原秀衡面色陰沉,沉默不語。

“父親,”嫡子泰衡轉轉眼珠,“目前鐮倉源家勢頭正猛,我們不得不避其鋒芒啊。不到萬不得已,最好不要與之作對。”

“那依你之件,該當如何?”秀衡放下信,手指輕輕敲着桌面。

“父親,現在鐮倉已經向我們頻頻示威,既然他們向我們要人,我們就把人交給他們吧。這樣可保奧州安泰。”

“也就是說,讓我做那種出賣友人的小人,是嗎?”

泰衡眼皮一跳,擡頭看看父親的臉色,似乎并無不悅,膽子不由大了起來,“這怎麽能是出賣友人呢?源賴朝信中說,他與绫夫人乃是私交,這次是請她去鐮倉一聚,并無傷她之意。再說绫夫人與源義經情同母子,去了之後,他們一定待她如上賓。我們親自把她送到鐮倉,不僅能讓他們老友相聚,更能表明我們并無與鐮倉對抗之心,還可以繼續做一方諸侯,何樂而不為?”

“是嗎?”秀衡似笑非笑,“如果真有你說的這麽好,那她為什麽不留在鐮倉,反而繞道來到我們這裏,等待回博多呢?”

“這個……也許是绫夫人不想麻煩別人吧……”泰衡幹笑着說。

“啪——!!!”

看着摔在案上的信,泰衡根本不敢看父親的臉色,低着頭,大氣也不敢出,原本就略顯蒼白的臉色現在更是一點血色也無。

秀衡冷冷地看着兒子,“如果你這麽想做源賴朝身邊的一條狗,大可現在就滾到鐮倉!”

“父親!兒子不是這個意思——”泰衡急于辯解,被秀衡不客氣地打斷。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一直對她心懷嫉恨,我最後一遍告訴你,收起你陰毒的心思!奧州能有今天,有她一半功勞!就靠你們這些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東西,我這片江山,能茍延殘喘幾年就算老天保佑了!我藤原秀衡決不做忘恩負義的小人,別看他源賴朝眼看大權在握,我也決不會向他搖頭乞憐!你要還算我的兒子,就把骨頭給我硬起來!”

“……是。”泰衡低着頭,從牙縫裏擠出一個字。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什麽心思,說的冠冕堂皇,還不是為了你的私怨?”秀衡不屑地哼了一聲,“下去!看見你就煩!”

“是……”泰衡咬緊牙關,臉色陰沉的退下,眼角流露出一絲恨意。

秀衡沒有錯過這一切,心中更是不喜,待兒子離開後,他按捺不住怒氣,罵了一句:“這個不成器的東西!我的江山早晚毀在他手裏!”

一雙手柔柔地覆在他的手背上,“何必生那麽大的氣呢?”一女子幽幽嘆口氣,“泰衡大人對我的恨意,不是一天兩天了。”

“你何必在意這些小事?有我在,必不會把你交給鐮倉!”秀衡拍拍阿绫的手,“你且放心,萬事有我。敢動我的人?我還沒死呢!”

阿绫看着他,秀眉微蹙。

“怎麽?你信不過我?”秀衡眉毛一挑。

“我信你,但我也信他,如果你不把我交出去,他是極有可能向京城奏你一本。別忘了,他現在可是京城那位的紅人,畢竟那些人要都指望他呢。”

“那又如何?有本事就讓他打到奧州!”秀衡安慰她,“你就不用擔心了,安心帶着孩子住在這裏。”

阿绫欲言又止,微微嘆了一口氣。

“娘,我們什麽時候回家?”晚上臨睡前,小松拉着阿绫的手,期待地看着她,“我想海盛哥哥了,也想玉涵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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