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7)

绫姐……”

一身月白色小挂的阿绫看着面前瘦削的男子,眼眶一紅,“宗盛,你,可好?”

宗盛凄然一笑,“怕是好不了了。”

“別這麽說,還未有定論呢。”阿绫低聲說:“來,坐下,我們說說話,我給你們父子都帶了東西。”

“何必這麽費心?”宗盛搖搖頭,“将死之人,用不上什麽了。”

“宗盛,不要總說這種話!”阿绫摁住他的肩頭,“重衡也被抓了,但現在不也活得好好的”

“重衡?他們不會放過他的。”宗盛笑了一下,卻讓阿绫想要哭泣,“東大寺的人,怎麽可能給他一條生路?”

“宗盛……”

“其實我早就該死了,在三月二十四日那一戰,我就應該與其他人葬身魚腹。可是……”

記得那天,他知道平家大勢已去,随即跳入海中,想以死為平家殉葬。就在他落入水中的那一瞬間,他聽到一聲哭喊:

“父親——!!!!”

那是他的小兒子,副将丸,剛剛八歲的副将丸。

就因為這一聲呼喊,原本已存了死志的宗盛又奮力在水中掙紮了起來,他放心不下他兒子。而源家軍也趁此将他們父子幾人一并抓住,送往鐮倉。

“現在外面是怎麽傳我?貪生怕死?對源賴朝卑躬屈膝?”宗盛眼圈發紅,“我無所謂,但是,我兒子怎麽辦?他們還年輕,我不想讓他們死!”

當被押到源賴朝面前時,看着面前這個與他同年,神情冷漠的男子,想到了當年他和他的父兄将對方家族打得一敗塗地。而如今,風水輪流轉,自己的生死,就全憑曾經敗軍之将的一句話而已。屈辱和悲涼占據了他的心,可即使如此,他還是低下他的頭,說道:

“只要您願意放我們父子一條命,我願從此不問政事,出家為僧!”*

就算不擡頭,聽着周圍武士的竊笑,他也能猜出他們臉上是如何的不屑和鄙夷,但是他不在乎,他只想活下去,他還有兒子,他不能死!

“我的兒子太小了,我不能丢下他,我死了,他怎麽辦呢?更何況,我活着,就意味着孩子能活着;但如果我死了,他們十有八九……”宗盛嗚咽着,“清子也好,小玉也好,都早早離我而去,就留下這幾個孩子,我不能連他們都保護不了!我不能做一個好首領,可是至少,我想做個好父親!”

但即使他如此乞求,如此把尊嚴放在地上讓人踐踏,當他餘光看到源賴朝的神情,他知道,這極有可能只是他的一廂情願。那是一張冷漠的臉,冰冷中透着幾分譏笑和嘲諷。

“我是活不成了,但是我的孩子,我的孩子還小,副将丸才剛滿八歲啊!”宗盛哭着說:“我,我只想保護我的孩子啊!”

作者有話要說: 禦臺所即為政子,而這個稱呼也成了以後将軍正室夫人的稱謂,直到幕府結束。

☆、抉擇

從宗盛他們那裏出來,阿绫心中就如刀絞一般,等在外面的義經見她面帶淚痕,嘆了口氣,伸手扶住她,“绫姨,我們回去吧。”

阿绫木然地點點頭。她剛剛去看了宗盛的幾個兒子,清宗已經做好赴死的準備,只是一直在問萩子的事情,擔心她和腹中孩兒的安危;副将丸還是個孩子,尚不清楚即将要面對什麽樣的命運,不知憂愁地讓阿绫陪他玩耍,問道:“萩子嫂嫂在哪裏?副将丸好想她。”

阿绫強忍住淚,抱着他,“你的萩子嫂嫂在安胎呢,等小侄子或小侄女一出來,讓他陪你玩,好不好?”

“嗯!”副将丸擡頭看着阿绫,笑着說:“如果是男孩子,副将丸會陪他騎竹馬的!”

天真爛漫的笑容刺激到阿绫心中最柔軟的地方,淚水險些噴薄而出,她勉強安慰了孩子幾句,幾乎是逃似的離開了那裏。

記得臨走時,宗盛拉着她的手,含淚說道:“我是活不成了,清宗是我的嫡長子,估計也是難逃一死。但是副将丸還小,他還是個孩子,什麽都不懂,讓他出家為僧也好,流放也好,能不能請鐮倉公留他一條性命?”

阿绫不敢看他的眼睛,只能僵硬地點點頭,“我,我試試看……”

回賴朝府邸的路上,阿绫沉默不語,義經也不說話,只是默默地攙扶她。等到了自己住的小院,義經服侍她休息,她才說:“我要去見一下你的兄長。”

義經頓了一下,點點頭,“兄長不會同意的。”

“即使如此,也要試試。”阿绫嘆口氣,“這次跟平治之亂不同,那時我什麽都做不了,這次,總要做些什麽的。”

義經沉默片刻,“我陪您去。”

“不行!”阿绫煩躁地把頭發撩到一邊,“牛若,記住,以後無論發生什麽,你什麽都不知道,什麽也沒聽說,懂嗎?”

“可是,绫姨,您在鐮倉人生地不熟,很難做的。每次都是您幫我,這次就讓我幫您吧。”義經忙說。

“年若,我再說一遍,這件事你不許插手!”阿绫打斷他,“萩子這次冒險不進城到底是為什麽,你心裏應該明白。別讓我們心血白費!”

義經低下頭,不說話。

“比起這個,我有別的事情要問你。”阿绫拉着他的手,讓他做到身邊,“晴子寫信說,你跟你的正室夫人,就是鄉夫人,關系不是很融洽?”

“晴子說這個幹什麽?”義經有些尴尬,“也沒有不融洽,就是一般罷了。”

“牛若,你可能會嫌煩,但有些話我還是要說的。”阿绫嘆口氣,摸着他的頭,“我知道你對你的夫人心懷芥蒂,但這不是她的錯,你對她不好,你府裏的下人也會揣摩上意。我想你也知道,她的娘家在鐮倉的地位,你是嫌麻煩不夠嗎?你以為,我讓晴子去照料你母親和你正室夫人是因為太閑了嗎?你以為,我準備給你夫人比阿靜那個還要名貴的紫水晶手串,僅僅是因為阿靜是側室嗎?”她點點他的額頭,“有些事情,你至少面子上要過得去,更何況你這個妻子,是你兄長給你定的。”

義經咬咬嘴唇,“我知道了,绫姨。”

“知道什麽?一看就沒往心裏去。”阿绫瞪他一眼,“等你妻子回到鐮倉,你看看我是怎麽對她的,至少你要做到那個程度!”

義經悶悶地說:“是。”

“就知道敷衍我。”阿绫沒好氣地說:“有件事你得跟我說清楚,我怎麽聽說你在京城的時候娶了平時忠的女兒蕨姬?”

“這個,我娶蕨姬是因為他父親原來掌握着京城守衛權,所以……”義經小聲說:“我也是為了源家……”

“往好聽了說,你是為了源家;但是如果讓別有用心的人一說,你就是通敵,居心叵測!”阿绫看着養子蒼白的臉,“現在知道害怕了,早幹什麽去了?我問你,是不是那姑娘頗有幾分姿色,你也動心了”

“不是因為這個……”義經剛想辯解,見養母冷眼看他,便不自然地咳了一聲,“嗯,确實,很漂亮。”

阿绫氣不打一處來,拿着扇子就往他身上打,邊打邊罵:“你這臭小子!又是阿靜又是蕨姬的,年紀不大挑女人倒是一把好手!真不愧是你們源家的種!什麽女人都敢沾!”義經哪裏敢還口只能抱着頭,連連求饒。

“呵呵,這又是怎麽了?”門口傳來笑聲,阿绫兩人一看,原來是賴朝,只見他一身淺藍色便服,站在那裏似笑非笑,“夫人,如果九郎惹你不高興,我替你教訓他如何?”

“一點小事,何須鐮倉公動手?”阿绫看了一眼手中的扇子,嫌棄地扔到義經懷裏,“扇子壞了,給我修好,要不就賠我一把新的。”

“何必去修呢?我去給绫姨拿一把新的。”知道養母是怕自己尴尬,義經對兄長點個頭,拿着扇子就跑。

“撲哧——”

賴朝皺眉回頭,看着身後兩人,“小松,為何發笑——還有你,藤九郎,怎麽回事?”

“沒有沒有。”小松和藤九郎一起搖頭,但賴朝如何肯信?就盯着小松。小松沒有辦法,就說:“小子看到剛才場景,就好像看到母親當着長子的面保護小兒子。”

“呸!”阿绫別過臉去,不說話。

咳了兩聲,賴朝別扭地說:“是嗎——那藤九郎,你笑什麽?”

“小的跟小松公子想的一樣。”藤九郎陪笑着,他不敢說他看到的是另外一幅畫面:妻子為了保護兒子不被丈夫責罵,讓兒子快跑。

瞪了心腹一眼,賴朝走進屋裏,坐到阿绫身邊,“從平宗盛那裏回來的?”

阿绫神色一黯,“對。”

“有道是龍生九子各有不同,同樣是平清盛的兒子,同樣被俘,平宗盛竟能跪在地上求我,真是可笑!”賴朝冷笑,“相比之下,他的同母弟平重衡,倒是個不錯的。”

平重衡被俘後第一次與賴朝見面時,賴朝曾說:“平家貪戀權柄,為禍天下數十年,今我源家奉旨前來征讨,有幸能與你相見。相信不久之後,我也能見到你的兄長平家宗盛。”

聽着這麽一番嘲諷之意不能再明顯的話,重衡只是微微一笑,說道:

“昔日源平兩家為京城雙臂,共守國土。後造化弄人,源家衰敗平家興起,至今已有數十年光陰。如今平家落敗,只嘆命中有此劫。身為武家之子,兵敗被俘乃是常事,不求茍活于世,只求速死,還請鐮倉公成全。”

就因為這一番話,賴朝重新審視了這個才二十五歲不到的年輕人,深覺他是一個有骨氣的男人,便不知不覺與他聊了起來,愈發覺得,這個被稱為京城牡丹的平家五子真的是名不虛傳,良好的涵養,出衆的才華和天生的貴族氣度都讓他無愧于這個贊譽。賴朝是一個惜才愛才的人,雖然重衡是出身敵營,也不影響他對他的欣賞,正因如此,他遲遲不肯将重衡交給東大寺的人。

與之相比,他的同母哥哥,真是——啧啧!

“宗盛,只是想保護兒子。”阿绫咬咬嘴唇,“賴朝——”

“不行。”賴朝搖搖頭,“阿绫,我知道你要說什麽,但是,我不能答應你。”

“不是為了宗盛,而是他的小兒子副将丸。”阿绫急忙說道:“副将丸才八歲,還是個孩子,能不能留他一條活命”

賴朝沉默良久,沉聲說道:“不行。”

阿绫愣住了,覺得全身發冷,她不敢置信地看着賴朝,“賴朝,副将丸才是個孩子……”

“他已經八歲了,懂事的年紀了。”賴朝看着阿绫,“我處置了他的父兄,他一定會記在心裏,将來會發生什麽很難預料,我不能讓我辛辛苦苦打下來的基業毀于一旦,我不能冒這個險。”

“賴朝,”阿绫強定心神,“當年清盛入道也沒有對你們趕盡殺絕,你……”

“此時非彼時。阿绫,有件事你說的很對,當年平治之亂,平家的權利還有強大到能決定我們兄弟的生死,能決定我們命運的是朝廷和公卿,我們的殺父仇人,并不是平家;但是現在,我想你也明白,京城不過是個空架子,鐮倉可以與朝廷分庭抗禮。擊敗平家的是源家,處置他們的也是源家,京城那些人不過就是逞口舌之利罷了,就算那孩子現在不懂,将來不會懂嗎?”賴朝神情凝重,緩緩說道:“對那個孩子而言,源家,就是他的殺父仇人,如果是你,你會怎麽做?”

聽到這裏,阿绫竟是無言以對,不得不承認,賴朝說的對,如果她是賴朝,說不定也會像處置源義高一樣将宗盛之子斬草除根。可是,她不是賴朝,而且,她還是那幾個孩子的伯母。想到副将丸的笑臉和宗盛的眼淚,她咬着嘴唇,打算再做一次努力。

“賴朝,你可以把這個孩子判處流放,或者令他出家為僧,把他送的遠遠地,讓人看着他,不要告訴他他家人的事。”看着對面男人面上無奈的笑容,阿绫自己都說不下去了,“哪怕讓他從此以後只能做農家子,只要留他一條性命就好!”

“如果你無論如何都要留他一條性命,那就拿萩子的孩子來換,如何?”賴朝突然說。

阿绫一驚,“你什麽意思?!”

賴朝微合雙眼,“阿绫,想必你也看得出來,萩子,她心裏對我是有怨的。我殺掉她的丈夫,她會如何去跟她的孩子說,這個孩子對源家會抱有怎樣的心情,我不敢想。所以,”他深吸一口氣,“無論男女,只要孩子出生,我會讓他立刻與母親分離,不能讓萩子撫養。”

“不,不。”阿绫面色蒼白,她緊緊拉住賴朝的袖子,“賴朝,一個剛出生的娃娃懂什麽啊,你不能這麽做。這是萩子跟她丈夫唯一的血脈,也許以後她再也不會有孩子了。你說過你不會傷害我的孩子,但你把她的孩子奪走,就等于要了她半條命啊!”阿绫眼泛淚光,哽咽着,“我是一個母親,沒有什麽比失去孩子更讓母親痛不欲生了!我求你了,你不能這麽做,你不能奪走我女兒的孩子!”

賴朝咬緊牙關,告訴自己不能心軟,強迫自己去冷冷地看着面前的女子,用生硬的語調說道:“那,你就自己選吧。平宗盛的兒子,還是,萩子的孩子?如果你選萩子的孩子,平宗盛之子就必須死;相反,如果你選那個孩子,萩子就必須與她孩子分離,不過你放心,我會找妥善的人去照顧你的外孫或外孫女。”他看着阿绫的雙手一點點松開他的袖子,看着阿绫像看陌生人一樣看着自己,心底逐漸泛出一絲絲痛楚,他低下頭不看她的眼睛,站起身,說道:“我還有事,你,看着也有些累了,好好休息吧。”

阿绫不說話,坐在那裏,默默流淚。

賴朝走到門口,忍不住回頭說了一句:“我知道你會恨我,但是,我不能眼睜睜看着源家成為下一個平家!”

☆、暗度陳倉

在銀質镂空小香爐裏點上一支安神的熏香,小松替母親蓋了被子,微微嘆口氣。

剛才鐮倉公離開後,母親一把把桌子上東西全掃了下去,咬牙切齒地說了一句:“你的江山會怎樣,取決于你的後代是不是塊料!如果他是爛泥扶不上牆,就算沒有強敵,他也守不住!!”

鐮倉公說的話,他在門外一字不漏聽到了,如果不是本性穩重,他真的很想沖進去質問他:竟然能讓母親做這樣的選擇,虧你說得出口!

身後門口傳來輕微響動,小松一皺眉,向後看去,見是紫蘇向裏張望,似乎有話要說。他走了出去,問道:“怎麽了?”

“夫人曾讓我去打聽被俘的人裏面有沒有宗實公子的下落,奴婢去問了,宗實公子沒有被俘,但下落不明。”紫蘇說。

“宗實公子……”小松在腦中搜索這個人的記憶,“可是父親的第七子,我的異母哥哥七郎兄長?”

“對。”

小松嘆了口氣,“也不知道他現在狀況如何?”

“他逃不過去的。”屋內傳來悠悠一聲嘆息。小松兩人一愣,連忙走進屋裏,見阿绫已經起身,冷冷看着窗外。

“娘……”

“他逃不過去的,所以我要早作打算。他是你父親和經子夫人存活在這世上唯一的血脈,這也許是我能報答經子夫人唯一的機會了。”阿绫突然用宋語說道:“包括你的堂兄弟,既然那個人打定主意要他的命,我就只能想別的辦法。還有你姐姐的孩子,我也一定要保護好!”

“娘,有什麽需要我去做的嗎?”小松垂眼道。

阿绫沉吟片刻,“你哥哥什麽時候到鐮倉?”

“很久之前就給那邊去信,希望哥哥從宋國回來後立刻趕往鐮倉,估計很快了。”

阿绫點點頭,“你哥哥來,有些事就能游刃有餘。還有,”她看向紫蘇,“陳和卿陳大哥,聽說他回鐮倉了?”

“據說是這裏寺廟有犯難的事,需要他坐鎮呢。”

阿绫看着窗外的景色,“找個機會,去跟陳大哥敘敘舊。”

“您的意思,是讓妾身撫養萩子夫人的孩子嗎?”政子訝異地看着丈夫,“大人,有必要做到這一地步嗎?萩子夫人是绫夫人的愛女,您要真的這麽做,绫夫人那邊……”

“就算現在不這樣做,如果是個男孩,将來也要送到寺廟裏去。”賴朝低着頭,看着衣服上阿绫精心繡成的花邊,沉聲說道:“既然早晚都要與母親分離,相守時間越長,到那一刻越是撕心裂肺,還不如一開始就見不到。”

“那如果是個女孩子呢?”政子問:“女孩子就不必這樣防備了吧。”

賴朝頓了一下,“女孩子的話,可以留在母親身邊。但是,要給她選養父母,等她開始說話的時候,每個月有一半的時間要在養父母家裏生活。等到了小松這個年紀,就找人給她嫁出去。”

“大人……”政子覺得着實不妥,說道:“大姬非常喜歡萩子夫人和小松公子,因為有他們的陪伴,活潑了許多,氣色也好了很多。您這麽做,是不是也……”太忘恩負義了

“這孩子的母族,任何一個人都不能小觑,更何況我殺死了他的父親。”賴朝煩躁地揮揮手,“按我說的做,不要再問了。”

政子面帶難色,猶豫着說:“大人,也許绫夫人就選擇自己的外孫或外孫女,如果到那時,您說的這一切,就不會發生了吧。”

賴朝笑了一下,閉上眼睛,搖搖頭,“她不會放棄平宗盛的孩子的。”

政子欲言又止,她知道丈夫心中的隐憂,最後也只能嘆了口氣。

突然,身後傳來輕快的跑步聲,夫妻二人回頭一看,見是兒子萬壽,一臉興奮地向屋內跑去,政子一皺眉,“萬壽!怎麽如此不穩重?”

看見兒子明顯瑟縮一下,賴朝擺擺手,“好了,小孩子嘛,淘氣很正常——萬壽過來。”他讓兒子來到自己身邊,“這麽急,要去做什麽呢?”

有了父親在身邊,萬壽明顯有了底氣——雖然還不是很足,他壯壯膽子,“父親大人,小松兄長帶我們去放風筝,兒子要去找風筝。”

“就知道玩!你看看希次郎,你們同齡,他每天都這麽用功,再看看你!”政子恨鐵不成鋼。

“我功課都做完了,绫夫人都說我完成的好……”萬壽低着頭小聲說道,心裏無限委屈。為什麽每次母親見到他都板着臉?就好像自己犯了多大錯一樣。绫姨從來不會這麽做,做好了還會親親他,給他做好吃的小點心。母親別說這些事了,就連摸摸頭都沒有,一次都沒有!

“你還說?绫夫人那是不好意思戳穿你!”政子戳了一下兒子的額頭,沒好氣地說:“那次我在绫夫人那裏看到你和希次郎的功課,看看希次郎寫的字,再看看你寫的字,我都替你害臊!”

又來了!真是的!每次都是這樣!我是你兒子又不是你仇人!绫姨也會在我做錯事懲罰我,但她才不會說這麽多呢!真羨慕小松哥哥和萩子夫人,可以做绫姨的孩子,我也想做绫姨的孩子,或者是像希次郎一樣每天都跟绫姨在一起也好。他心裏委屈地想。

“好了,他現在已經進益很多了,不要再說他了。”對于妻子的教子行為,賴朝一點興趣也沒有,他關心的是另外一件事,“萬壽,是小松說要帶你們去放風筝嗎?”前幾天剛說完孩子的事情,現在就有心情放風筝?

政子眼皮一跳,停止了說教,看着丈夫。

“不是啊,是希次郎吵着要去放風筝,小松哥哥拗不過他,這才答應帶他去的。”萬壽不好意思撓撓頭,“我在旁邊聽到了,也想去,所以……”

政子秀眉一挑,“萬壽——”

“好了,”賴朝打斷妻子未出口的訓話,看着兒子,說道:“去玩吧,回來後,告訴父親,你們在外面,都遇到了誰,懂嗎?”

“哦。”萬壽摸摸頭,一臉茫然地出去了。政子看着丈夫,“大人,您這是……”

賴朝靠在墊子上,把玩着茶盞,“前天,她去見了那個宋國佛師,陳和卿。”他面上浮現出意味不明的笑容,“那個家夥,曾差點将她帶回博多。”

“就是那個連法皇都格外器重的宋國佛師嗎?您是擔心,绫夫人會帶着孩子跟他走嗎?”政子問道。

“她走不了,因為她放不下心。不過,傳遞消息卻是可以的。”賴朝放下茶盞,喊了一聲:“藤九郎!”

“是!主公有何吩咐?”守在門外的心腹連忙應道。

“平賴盛還在鐮倉,告訴下面的人,注意他周邊的一舉一動,尤其是書信往來!”他眼底寒光一現,“尤其是那些建廟的宋國人那裏,更要小心留意!”

“是!”

直到傍晚,小松一行人才回府。一回來,萬壽就躲開母親的路線去找父親賴朝,叽叽喳喳說着一天的經歷。

“我和希次郎一人一個風筝,小松哥哥教我們怎麽把風筝放的高放的好。我的風筝後來壞了,小松哥哥幫我修好了。”萬壽很興奮,“後來我們還一起去捕魚了,小松哥哥帶着绫姨做的醬料,塗在魚身上,吃起來很香的!”

“嗯,”賴朝含笑看着兒子,“那,你們有沒有遇到什麽有趣的人呢?”

“沒有,一直都是我們幾個在一起。”萬壽吃着果子說:“後來希次郎說要試着自己放風筝,結果風太大,他沒跟住就摔倒了,哭的好兇。”他撇撇嘴,“後來小松哥哥答應給他買小食,他才不哭的。”

“買小食?”賴朝挑挑眉,“買了什麽呢?”

“豆大福。一點也不好吃,希次郎也說不好吃。”萬壽撅撅嘴,“但因為天氣熱,我們還是喝了一碗紅豆湯。”

“然後呢?”

“然後?然後就去捕魚了。”萬壽奇怪地看着父親,“您怎麽了?”

“啊,沒什麽。”賴朝摸摸兒子的頭,“只是父親已經幾十年沒有放風筝了,心中懷念罷了。”

“哦。”萬壽不疑有他,“那父親您下次帶我去放風筝吧。哦,對了,”他想起來什麽似的,“今天小松哥哥路上碰到一個熟人,就下車跟他聊了幾句,好像,還塞給他什麽東西。”

賴朝眉心一跳,“什麽東西?”

“沒看清,小松哥哥很快就把它塞到那人袖子裏了。”萬壽玩着玩具,說道。

“那你看到那人往哪裏走了嗎?”

“嗯……”萬壽撓撓頭,“啊,是長谷寺那面!”

果然是陳和卿!

賴朝笑了一下,眼睛卻看向藤九郎,心腹會意,輕輕地退了下去。

當天晚上,藤九郎就帶人在出城的路上攔住一個宋國人,從他身上搜到一封阿绫寫給長女晴子的親筆信,信上阿绫告訴女兒:你的哥哥快來鐮倉了,你也從京城過來吧,你們兄妹四人很久沒見面了。有人想搶走你妹妹的孩子,否則就會殺掉你宗盛叔父的孩子,你娘我左右為難,快點過來一起想想辦法!

賴朝一邊看信一邊皺眉,政子在一旁跟着看,說道:“大人,這也沒什麽啊,您未免太小心了。”

賴朝剛要說話,就聽門口藤九郎的聲音響起:“绫夫人,您看這麽晚了,主公要休息了,要不明天——哎?绫夫人您別硬闖,您息怒——”

“滾!!!”

“是,小的這就滾!”見這位夫人動怒,藤九郎非常識相的溜到一邊,沖屋裏喊了一聲:“主公,绫夫人有事求見。”主公,不是我不想幫您,绫夫人的臉色很吓人,而且跟在她後面,我家那位的臉色也很吓人,我招架不住了,您請!

心中暗罵一句沒用的東西,賴朝擠出笑臉,打算應對阿绫,就在門打開那一瞬間,看到阿绫面帶寒霜的臉和手裏不知從哪裏找來的棍子,賴朝心中剛剛升起的那一丢丢底氣也沒了蹤影。

“绫……绫夫人,有事?”他強笑着。

阿绫冷冷地走到他面前,木棍輕輕點擊着地面,賴朝強作鎮定,心裏面卻不停打鼓,心虛使他冷汗直冒。政子坐在一旁,看看丈夫,又看看曾經的老師,不知所措,心裏也在埋怨丈夫這件事做的實在差勁,哪有私自扣別人信的?!

阿绫居高臨下看着他,突然笑了,讓賴朝心裏一抖:完了,我死定了!

只見阿绫朱唇輕啓,說道:“鐮倉公,這麽晚,打擾您休息了。只是妾身有一事不明,還請您解惑。”

“不敢,夫人請講。”賴朝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聲音有些發顫。

“妾身想問:妾身是您的犯人嗎?”

“當然不是了,您是鐮倉的貴客。”賴朝忙說。

“是嗎?”阿绫疑惑地看着他,“妾身今天托陳和卿大人給在京城的女兒送封信,結果剛才他派人來說,他派出去送信的兩個人,一個被您的人給扣了,一個被吓跑了,信也被拿走了,陳先生氣得不行。我們兩人,不必說我,就是他也是您請來建寺的,怎麽都被您像防賊一樣防着?可是我們做了什麽讓您不悅之事?”

消息傳得夠快的!賴朝心裏暗罵,但還是強打精神應對道:“誤會,完全是誤會。只是因為大戰初了,還有很多亂黨殘餘勢力,我不得不小心。抓那個人僅是因為他形跡可疑,至于拿到您的信,意外而已,呵呵。”

“是嗎?那就好。今天豆葉找到妾身哭訴,說她丈夫該回家的時候不回家,問這府裏的人又說早就走了,一下子沒了章法,以為出了什麽意外;就算沒出什麽意外,做什麽見不得人的事也不好了,呵呵呵。”阿绫掩口而笑,賴朝倍覺頭疼。

“那個,夫人,這裏是有誤會的……”政子陪笑着要解釋,卻被阿绫打斷。

“禦臺所夫人,天色已晚,您應該早些休息才是,否則對身體不好。”阿绫冷冷地說。

“對,對!政子,你快些去休息吧,這裏你不必擔心。”賴朝忙不疊勸妻子出去,想給自己留幾分顏面。

政子咬咬嘴唇,雖然不放心,但還是順了丈夫的意思,出了房間。剛把房門關上,就聽裏面“咣當——”一聲,随即而來是一聲獅子吼:

“我給女兒寫封家書你也扣,你到底是何居心?!我人被你扣下了,寫封信都不行了?!你能不能至少有一次講點道理?!”

政子腳下一滑差點沒摔倒,幸虧有藤九郎扶住她,她看看房門,左右為難。

“禦臺所夫人,沒事,真的沒事。”藤九郎苦哈哈地說,耳朵卻時刻注意屋內的動靜。

屋內,書案被砸成兩截,賴朝躲在屏風後面,陪着小心說道:“阿绫,你聽我說,這次真是個意外……”

“我信你才有鬼!”阿绫拿着棍子對着他,“別以為我不知道,你不就是怕我傳遞消息嗎?所以才時時刻刻提防着我,你當我傻?!你給我出來!別像女人一樣躲在後面!”

“那個,阿绫,其實這也不怪我。”賴朝躲在後面給自己提氣,結結巴巴地說:“你看,你要給晴子寫信,完全可以找我,幫你送,是不是?非得偷偷摸摸,讓別人去送,這不是,呵呵?”

“哦,讓你送嗎?”阿绫笑盈盈地看着他,“我在信裏面就差沒指着你鼻子說你是個混蛋了,你要送這樣的信嗎?”

“所以說,阿绫,”賴朝苦哈哈地說:“你寫這樣的信,讓晴子他們怎麽看我啊?我不就成惡人了嗎?”

“你是擔心這個?”阿绫做恍然大悟狀,“放心吧,鐮倉公,您在他們心裏,原本也不是什麽好人,不影響的。”

賴朝一下就怒了,忍不住跨了出來,“阿绫,你——哎呦!”他揉着吃了一大棒的手臂,面部肌肉都在抽搐。

“膽子不小啊鐮倉公,真敢出來!”阿绫晃着手中木棒,冷冷看着他。

賴朝忍痛說道:“阿绫,你打也打了,罵也罵了,該消氣了吧。這次是我做的不對,我不好,我去把晴子給你請過來,可好?你別生氣了。”

見他挨了打還在安慰自己,阿绫心也軟了,她哼了一聲,把棍子一丢,看他一眼,不自然地說:“打疼了吧。”

賴朝一愣,見她看着自己手臂,心中一喜,面上卻做痛苦狀,“咝——疼啊。”

阿绫搓搓手,“把袖子挽起來,我看看。”

賴朝忍住笑,“哦。”

阿绫卷起他的衣袖,見手臂上紅了一片,咬咬嘴唇,戳戳他的額頭,“看你還敢扣我的信!”

“不敢,不敢。”賴朝嬉笑着握住她的手說道:“肯定沒有下一次了,你別生氣。”

“呸!”阿绫拍開他的手,臉紅了一下,“我讓紫蘇給你送藥膏過來。你!”她瞪了他一眼,“把晴子給我叫過來,聽到沒有!”

“是,是。”賴朝笑嘻嘻地說:“謹遵夫人吩咐。”

回到自己的房間,希次郎正乖乖地等着阿绫哄他睡覺,見她回來,便跳進她的懷裏,蹭了兩下,問道:“绫姨,我今天做的好不好?”

阿绫愛憐地抱着小男孩,說道:“嗯,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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