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19)
一句話:随他去。
兩人苦笑,唉,算了,原本這裏就是亂攤子,死馬當活馬醫吧。
到了第二年的二月,陸奧開始有了新變化,原本惶惶不可終日的百姓們忙于春種,農事有條不紊進行中;多出來的勞動力被安排采礦和做木工,工匠們又有了活計,原本毀于戰火的集市與街道又變得熱鬧起來,來此奧州膘肥體壯的戰馬又重新獲得人們的關注,商人們也漸漸開始在此地流連,平泉的金色堂的光彩似乎也更加奪目。看着漸漸充盈的錢庫,葛西二人合不攏嘴,這時賴衡笑眯眯地問他們:要不要合夥做生意啊?兩位什麽都不用做,就是等着拿錢就行了。沒錢沒關系啊,頭金我出,以後還給我就是了。
不用出力還能拿錢?這等好事上哪裏找,兩人忙不疊同意了。同意之餘,葛西清重打起了小算盤。這位少年将軍今年十八歲,年少有為尚未娶妻,自己有個女兒正值妙齡,如果能……嘿嘿!想到這兒,他便悄悄給源賴朝寫信,旁敲側擊試問能否請主公您做媒,成全一段佳話?
賴朝接到信後,似笑非笑,他告訴藤九郎,“給葛西清重回信,問他:你是真的傻,還是在裝糊塗?”
政子在一旁看着,心裏嘆了口氣,原本她看賴衡那孩子人品好,性格溫柔敦厚,家教也好,便想為自己女兒打算,結了這一門親家。結果剛說了一半,就被丈夫打斷。
“不行!”賴朝皺眉道:“政子,我知道這孩子好,可是這孩子再好也不能成為我的女婿,他姓平!”
政子語塞,只能扼腕。現在見有人跟自己同樣想法,丈夫卻這種态度,她心裏也明白是怎麽回事。把陸奧權力一分為三就是為了相互制衡,葛西卻想與其中一方結姻親之好,丈夫自然不高興,只能說葛西根本不明白其中緣由。
她看看丈夫的臉色,猶豫一下說道:“大人,賴衡畢竟是绫夫人的兒子,您有必要……?”
賴朝看看她,“他是她的兒子,但他身上也流着另外一個家族的血,我不得不慎重。”
政子咬咬嘴唇,“绫夫人知道了,會難過的。”
“她不會,”賴朝笑了一下,“你以為分權這個方法是誰提出來的?”見政子驚訝地看着自己,他無奈一笑:“她這麽做,就是為了讓我放心。”
阿绫看着他,“你告訴我這個,是什麽意思?我兒子的終身大事你來管?”
“只要你放心,我來管。”賴朝豪氣地拍拍胸脯。
阿绫似笑非笑,“我放不放心有什麽用?首先是鐮倉公您要放心吧。”
“你看,你又來,我又沒說什麽。”賴朝握着阿绫的手,“我肯定為他選一位名門淑女。”
“算了吧,我兒子沒這個福氣讓您做媒。”阿绫嫌棄地看他一眼,“唉,也不知道他現在怎麽樣了,真是很想他,大半年過去了,也不知道回來看看我。莫非是有了心上人,有了媳婦便忘了娘?”
見她一臉哀怨,賴朝覺得好笑,“你兒子上任的地方離這裏有多遠你不是不知道,這才半年多而已,你着什麽急呢?等他忙完了春耕還有其他事情,肯定會回來看你的。”
“嗯,”阿绫百無聊賴地點點頭,“也不知道他回來的時候,會不會身後跟着另外一個人?”
“哪裏有那麽快呢?你又多想了。”賴朝無所謂地說。
而有的時候,有些事情,真是經不得說。就在這一年的夏天,賴衡從奧州回來看母親,在那之前,他給母親寫了一封信,清清楚楚寫道:将攜未婚妻一同見母。
聽到這個消息後,賴朝一口酒噴了出來。
☆、妻子還是女兒?
看着座下明顯十分緊張,一臉無辜的小姑娘,阿绫實在沒想到兒子會找這麽一個人做妻子。不只是她,帶着一群吃瓜群衆前來圍觀的賴朝也是一臉茫然。面前這個姑娘稚氣未脫,長相只能勉強算得上清秀,一雙大眼睛倒是清澈明亮,但也就有這麽一個可取之處罷了。他看看阿绫:就她?
阿绫看着兒子,見他一臉從容,十分平靜,自己心裏也多了幾分思量。身旁晴子卻按捺不住,直接用宋語問他:“你就不再挑挑了?你是娶妻子還是養閨女啊?”
賴衡皺皺眉,“長姐,這可是你未來弟妹。”
晴子看着母親,“怎麽辦?”
“長姐,那是賴衡自己挑的人。”萩子忍不住插話,雖然她也不明白為什麽賴衡選擇這麽一個看似十分普通的姑娘。
除了阿绫母子幾人之外,沒人聽得懂她們在說什麽,座下的姑娘自然更聽不懂,但即使聽不懂,姑娘也能感覺到,未婚夫的家人,對自己似乎不怎麽滿意。意識到這一點,姑娘又緊張又害怕,拽緊衣袖,眼圈不由得紅了。
不行不行,不能哭!要是哭了就更不喜歡我了!姑娘心中小人在深呼吸。
阿绫将一切都看在眼裏,見差不多都安靜下來,招招手,讓那姑娘到面前來。見未來婆婆叫她,姑娘連忙打起精神靠近。
“叫什麽名字?”阿绫含笑問道:“我兒子只說帶未婚妻回來,可沒說未婚妻姓甚名誰出自誰家,我只能直接問你了。”
姑娘怯怯地說:“小女子叫櫻姬,養父是由利八郎。”
“由利維平大人的養女嗎?”阿绫笑笑,“生身父母呢?”
櫻姬搖搖頭,不好意思地說:“不知道,家裏人也沒有說過。”
“是嗎?”阿绫看看她,“你多大了?”
櫻姬臉紅了一下,“十三。”
政子手一抖,很快又恢複常态,看看那姑娘,不說話。十三歲,我十三歲都比她成熟好不好!
“十三歲了?”阿绫拿起一塊點心,“吃點心嗎?”
櫻姬眼巴巴地看着點心,咬咬嘴唇,似乎糾結很久,怯怯說道:“绫夫人,櫻姬不是小孩子了。”
“咳咳咳!”賴朝不停地咳嗽,其他人也是忍俊不禁。
阿绫拍拍她的頭,“嗯,我知道。一路趕來,辛苦你了,我讓侍女帶你先去休息,你安頓後再來見我,嗯?”
櫻姬不由回頭看向賴衡,見他含笑點點頭,便也連連點頭。
待她走後,晴子一下靠在墊子上,連聲說:“不行不行,這個不行,就是一個娃娃!”
“誰不是從娃娃開始的?晴子姐,她可是你弟妹!”賴衡不太高興。
“弟妹?做我女兒還差不多!”
阿绫不說話,看着他們姐弟吵架。賴朝清清嗓子,“賴衡,這是你的終身大事,不得兒戲。記得當初你說你喜歡的女子是像政子或阿靜那般,現在這個……你告訴我,你究竟喜歡她什麽?是不是有難言之隐?”
賴衡嘆了口氣,“義父,我是真的想娶她為妻,沒有難言之隐。”
“就算你想學光源氏,至少也要挑一個聰明伶俐的美人坯子才好,這……”礙着弟弟面子,晴子沒有再說更難聽的話,但表情卻十分清楚地告訴他:這個弟妹我不滿意。
阿绫看着幼子,“你在哪裏認識的這個櫻姬?”
“由利維平大人家裏。”
大河兼任之亂,由利維平戰死沙場,卻被誤報敗逃,後來雖改了過來,但畢竟曾使他家裏人蒙羞,賴衡決定,親自登門道歉,同時撫恤他的家人。說實話,戰亂平定論功行賞之時,很少有人提到一直在原地堅守的由利維平,到底是有心還是無意,賴衡不想去想,但還是覺得對這一家人心懷有愧,所以那天,他帶着厚禮,去了由利維平的家。
主人去世後,維平家裏蕭條了許多,再加上當時背上一個敗逃的名聲,很多人都遠離他們,包括下人也私自走了不少。雖然後來污名洗清,下人們都想回來,但維平的獨生子維久是個眼裏不揉沙子的人,寧可一個人苦撐也不要這些家夥,偌大一個家只有他和祖母維持,家裏更加冷清。
見賴衡過來探望,維久連忙出門迎接,賴衡笑笑,“可否允許我拜見一下老夫人?”
“您太客氣了,這邊請。”
維平的母親游夫人卧病在床,見有客人來,勉強要起身,被賴衡攔住了,身旁一位身着青色小袖的小姑娘細心地為老人擦拭頭上的細汗,這個小姑娘,就是櫻姬。
“您就是新上任的鎮守府将軍賴衡大人?”游夫人虛弱地笑笑,“真是一位年輕的将軍啊。”
“祖母大人……”維久有些尴尬。
“無妨。”賴衡淡淡一笑,“我也确實年輕,需要維久大人他們的扶持呢。”
“呵呵,由利家族也沒有什麽人了,不給您添亂就好。”游夫人躺在那裏,氣若游絲,“賴衡大人嗎?與秀衡大人的第六子同名呢。”
藤原秀衡第六子,也叫賴衡,所以當時秀衡給阿绫寫信開玩笑說:現在你兒子真的成了我兒子了,甚好。但是義父賴朝很不高興:我辛辛苦苦取的名字卻跟那老東西的兒子一樣?真是丢臉至極!
“我兒維平,其實原本是賴衡大人的手下,後賴衡大人身死,這才被泰衡大人收為麾下。”游夫人笑笑,“現在我孫兒為您效力,也是天注定的緣分。”
“不敢,在下也只是盡人事,聽天命罷了。”
又說了一會兒話,見老夫人身體不好,賴衡不便久留,起身告辭,突然眉頭皺了一下,擡起手,只見手掌上紮了一根刺,賴衡将它拔出,細小的血珠滲了出來。
“真是,太對不起了!”維久大驚失色,連忙賠罪,“竟然讓您受傷,維久罪該萬死!”游夫人不停地咳,擔憂地看着孫子,又看向賴衡。
只見賴衡不在意地笑笑,拿出手帕随意擦了一下,說道:“無妨。我先告辭了。”
自始至終,他也沒有與櫻姬說上一句話,直到臨出門的那一刻,只聽到後面有人小聲喚他,“将軍大人?”賴衡回頭一看,只見一個身着青色小袖,還未到他肩膀的清瘦姑娘,手裏捧着一堆大大小小的瓶子,貌似鼓足很大的勇氣,在他面前舉起雙手,細細的聲音小到幾乎聽不到:
“将軍大人,這是……治療手傷的藥,”小姑娘不敢看他,低着頭說:“您的手……受傷了,不上藥……不行,可是,不知道哪一種對您好用,就……就全拿來了……”
“櫻姬!”維久尴尬地想讓妹妹退下,“太失禮了,還不退下!”
小姑娘不說話,只是咬着嘴唇,捧着藥瓶,瘦弱的身子微微顫抖,指甲摳進肉裏,即使這樣,她也倔強地站在原地,動也不動。
賴衡看了她一會兒,結果那些瓶子,笑道:“你叫櫻姬?多大了?”
“十二歲。”小姑娘怯怯地回答。
“還是個小姑娘呢。”賴衡摸摸她的頭,笑着說:“謝謝。”
“您不用謝,”小姑娘擡起頭,圓溜溜的大眼睛要滴出水來,“您是義父去世後第一個來我們家的人。”
“櫻姬!”維久連忙打斷妹妹,“大人,櫻姬還小,不懂事,您不要介意。”
賴衡覺得有趣,笑笑,“不用介懷,我很羨慕維久大人,有這麽可愛的妹妹。先告辭了。”
“恭送大人!”
坐在牛車上,賴衡掀起車窗簾,看到維久皺眉拉着妹妹的手向回走,邊走邊說什麽,像是訓斥妹妹;小姑娘可憐巴巴地看着哥哥,拽着衣服,不敢回一句嘴。
賴衡笑了一下,說道:“這兄妹敢情倒是很好。”
“您說的是。”真川笑道:“據說這位櫻姬小姐是維平大人在路邊撿到的棄嬰,見她哭得可憐,就帶在自己身邊撫養,如同親生女兒一般,維久大人對她也是十分疼愛。這位姑娘也很懂事,知道孝順雙親,維平大人過世後,全靠她在照顧祖母游夫人。”
“小小年紀,難能可貴。”賴衡笑笑。
第二天,為了表示謝意,他叫真川給櫻姬送去了一件櫻色小袖和一盒點心,小姑娘歡天喜地地接了,喜悅之情溢于言表,又拿着點心跟祖母兄長一起吃。臨別時侯,櫻姬怯生生地問真川:“将軍大人的手,好了嗎?”
“啊?”真川都忘了這回事,只能敷衍地點點頭,“啊,沒事了。”
“嗯!”小姑娘認真地說:“以前我的手上也紮了一根刺,剛開始沒有在意,結果後來就腫得像饅頭一樣。将軍大人的手很好看,不要變饅頭。”說完還重重點了幾下頭。
看着旁邊快暈剛過去的維久,真川忍住笑,“好,在下會轉過的。”
聽完真川的複述,賴衡看看自己的手,禁不住笑了。
過了幾天,他再次拜訪由利一家,帶着補品看望游夫人,櫻姬依然守在祖母身邊,只是一直盯着賴衡的手,賴衡笑着擡起手給她看,“沒事了。”
“嗯!”小姑娘笑得燦爛,燦爛得想讓她哥哥打她的頭。
聊了一會兒天,賴衡告辭,維久兄妹送他出去,這時,一只黃白相間的小貓從草叢裏走了出來,磨蹭着櫻姬的小腿,對她很是依戀。賴衡看看它,“你養的?”
“不是,是外面的,經常來家裏玩。”櫻姬笑眯眯地抱起小貓,“她叫朝顏。”
“是嗎?”賴衡笑笑,“如果是你要養着玩,最好不要養貓。”
“為什麽?”姑娘睜着大眼睛。
“貓性野,養不熟,小的時候它會粘着你,長大後自己離開,你留不住它。還是養狗比較好,它會一直陪在你身邊的。”他說。
他想起了母親曾經養的一只白貓,小的時候縮成一個球,每天都蜷在母親膝上,很是讨喜;長大了之後脾氣越來越大,後來竟不辭而別,找了很久都沒找到,對此母親只是悵然,說了句:“随它去吧。”
“可是,”小姑娘眨眨眼睛,“人,不也是這個樣子嗎?小時候守在雙親身邊,長大後成家立業,都是要離開的啊。”
賴衡愣了一下,看着她,
“而且,那個,您要求它們一直陪在您身邊,但是,您會一直陪在它們身邊嗎?”小姑娘蹭蹭懷裏的小貓,疑惑地看着他,“您要是有事,也不會陪它們一起玩吧,它們肯定也會寂寞。那麽,為什麽要求它們一直陪着您呢?”
賴衡看了她半晌,轉身就走。
“将軍大人!将軍大人!”維久咬着牙戳戳妹妹的額頭,連忙跟了上去,“将軍大人,櫻姬不懂事,您別跟她一般見識,您……”
“我沒有生氣,維久大人。”賴衡面上沒有多餘的表情,“您回去照顧游夫人吧,不必管我。”說完,上車走了。
第二天,待賴衡與清重他們議事結束,真川向他禀報:由利家的櫻姬求見。
衆人愣了一下,賴衡挑挑眉,示意讓她進來。
很快,櫻姬被帶了進來,一身青色小袖,面色蒼白,臉上帶有淚痕,唇上有齒印,身上瑟瑟發抖。賴衡皺皺眉,“這是怎麽了?出了什麽事嗎?”
櫻姬跪坐在那裏,猶豫很久,臉上浮現出壯士斷腕一般的悲壯表情,突然伏在地上,“将軍大人,昨天櫻姬說了不該說的話,惹您生氣,全都是櫻姬的錯,您要懲罰就懲罰櫻姬一人好了,請不要怪罪櫻姬的兄長和祖母!”
賴衡奇怪地看着她,“我何時說過,要懲罰你們?”
“哎?”櫻姬擡起頭,眼淚要掉不掉,“您,您不是生氣了嗎?”
“我何時生氣了?”賴衡皺皺眉。
“可是,可是昨天您走的時候都沒有笑啊。”櫻姬吸吸鼻子,“您,您一直都是笑的,就是昨天臨走的時候沒有笑,大家都很擔心,以為您生氣了,所以……”
“所以就要懲罰你們一家?”賴衡無奈地搖搖頭,“就因為我沒笑你們就認為我在生氣,這是什麽道理?而且在你們心裏,我是那種因為幾句話就會大發雷霆的人嗎?”
“不……不知道啊,”姑娘揉揉紅腫的眼睛,“跟您不熟……”
賴衡瞪着她,他的十二鐵杆差點沒笑出聲來。
賴衡咳了幾聲,走到她面前,看她手臂上粘到了塵土,衣服上也有,便明白了幾分,“偷跑出來的?”
可憐兮兮地點點頭。
賴衡玩心大起,蹲下身,與她視線平行,點點她的鼻子,“我本來沒有生氣的,但是你誤會我,還弄髒我的屋子,該罰!”
“可是可是,”小姑娘帶着哭腔說道:“您不是不生氣了嗎?”
“現在生氣了。”見小姑娘真的快哭了,賴衡板着臉說:“不許哭!否則懲罰加倍!”
櫻姬捂着嘴,不敢出聲,淚水就在眼眶裏打轉。賴衡忍住笑,對真川點點頭,真川笑着退下,不久,懷裏抱了一個軟墊,上面有一只黃褐相間的小貓,琥珀色的眼睛明亮耀眼。
小姑娘眼睛移不開了,也忘了哭泣,吸吸鼻子,“好漂亮……”
“這就是懲罰,”賴衡将小貓放到她手中,“罰你照顧這只貓,嗯,而且是一只脾氣不太好的貓。”
“嗯!”小姑娘破涕為笑,抱着小貓不肯放手。
賴衡笑看着她,“取個名字吧。”
“夕顏!”小姑娘想都沒想。
賴衡嘴角一抽,“這是公貓。”
“那,那,”小姑娘茫然環顧四周,看見院子裏那棵松樹,眼睛一亮,“叫松丸!”
“咳咳咳!”咳嗽聲四起。要知道,賴衡的乳名,就是小松。
賴衡愣了一下,笑笑,“就叫這個吧。”
“嗯。”櫻姬嗅嗅小貓身上的香味,真誠地看着賴衡,“将軍大人,您是好人。”
賴衡神情一僵,“算了,随你怎麽想吧。”
笨笨的小丫頭,但是……
賴衡看着她的笑容,竟也跟着笑了起來。
有這麽一個人在身邊,即使有煩心的事,也會很快融化在這笑容裏吧。
☆、斯人已逝
記得跟維久說自己要娶他妹妹時,這個未來大舅哥的表情,不可謂不精彩。
“這個,将……将軍大人?”維久的表情不知道是想哭還是想笑,反正就是糾結,他半張着嘴,“櫻姬她,還是個孩子,規矩什麽都不太懂;而且,雖然我們都拿她當自家女孩,但畢竟,她的出身……”
“不管她親生父母是誰,我只知道她現在是由利維平大人的女兒;她現在是還小,但也是會長大的,而且我又不急着同房,你不必擔心,對這麽小的姑娘出手,我也覺得是罪過。”他笑道:“你也看到了,我這将軍府雖大,但人其實不多,事情也不是很多,她可以先過來學學東西,應付一些場合即可。”
見他把事情都想到了,由利維久也沒什麽話可說。雖然舍不得妹妹這麽早就要嫁出去,但賴衡的為人他也看得很清楚了,妹妹嫁給他應該不會受苦,有這麽好的姻緣擺在面前,錯過實在可惜,所以他滿口答應,連忙回去給祖母報喜,聽了消息,游夫人也是喜極而泣,身上也爽利了很多,拉着孫子準備給孫女籌備嫁妝了。
但就在這時候,有人不同意這門親事,這個人就是櫻姬。
見櫻姬咬着嘴唇來拒絕自己,賴衡有些意外,卻不感到憤怒,只是平靜地問:“你有心上人?”
搖頭。
“那你讨厭我?”
搖頭搖頭。
“那為何拒絕呢?”
“如果我嫁了,只剩兄長一個人照顧祖母了,兄長還有很多事情要做,我要走了,他會很辛苦的,也會很寂寞的,誰陪他說話呢?”櫻姬不敢看他,聲音細若蚊吶,“所以,所以我現在不能走,至少,至少兄長娶了親,有嫂子照顧祖母之後,我才能嫁人呢。所以,将軍大人,櫻姬……不能嫁給您,至少現在不能嫁給您。嫁給您,祖母怎麽辦,兄長怎麽辦啊……”
賴衡看着面前的少女,這個姑娘似乎從來沒有想過,如果自己成為鎮守府将軍夫人,就可以對他這個丈夫提出要求,為家人謀福利,或者指使別人去照顧自己的家人,自始自終,都是認為這是自己該做的事情,不應該麻煩別人。由利一家對她而言并不是血親,但就是為了這麽一家,她要放棄自己的姻緣。在那個時候,賴衡第一次意識到,自己的選擇,并沒有錯。他輕輕走過去,伸手将小姑娘摟在懷裏,懷中姑娘明顯被吓到了,動作僵硬,連反抗都忘了。
賴衡輕笑,低頭問她:“你是擔心家人,所以不嫁?”
點頭。
“不是讨厭我?”
點頭點頭。
“那,”他捏捏她的臉,“你喜歡我嗎?”
少女臉紅了,她看着少年将軍的俊顏,緊張地拉着手指,低下頭,又擡起頭看看,慌忙又低下頭,臉更紅了。
賴衡笑了,“如果你擔心的事情都解決了,就可以嫁給我了?”
水汪汪的眼睛看向他,點頭。
“你相信我嗎?”
點頭點頭點頭。
摸摸她的頭,賴衡彎彎唇角,“信,就好。你擔心的事情,我來處理。”
三天後,由利維平的母親游夫人收到一份大禮,六個清秀的侍女。面對維久和游夫人的滿臉驚愕,前去送禮的真川清清嗓子:
“這六個姑娘是由我們主公親自挑選,皆是出自良家,品格端正大方之人。幹活麻利,手腳勤快,櫻姬小姐嫁人之後,就由她們來照顧您,她們的花銷由将軍府來出。”
“這怎麽使得……”游夫人忙要拒絕,卻見真川湊上前,小聲對她說道:
“将軍說了,她們雖不是富貴人家女兒,但也是正經出身,您可以挑一個喜歡的做您的孫媳。當然,如果您想多挑幾個,只要您孫子沒異議,将軍也是同意的。”
游夫人咳了兩聲,雖有些不好意思,但心裏也感激賴衡的用心,她看看這六個姑娘,點點頭,“如此,老身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本來想早點回來看您,只是由于忙于春耕,再加上她家裏還有事情要處理,所以才拖到現在。”賴衡坐在阿绫身邊,給她揉肩膀,周圍只有晴子,萩子和義經。關于他和櫻姬的事情,是在賴朝他們走後說的,有些事情,沒必要跟家人以外的人說太多。
“按你這麽說,這孩子雖然笨一點,但還是不錯的。”雖然心裏已經開始贊成弟弟的選擇,晴子嘴巴依然不饒人。
“她不笨。”賴衡埋怨地看看姐姐,嘟囔一句。
“好了,”阿绫看看幼子,“小松,你是真的喜歡她嗎?如果僅僅是為了權衡利弊,這門婚事還是放一放,別害了自己,也害了姑娘終身。我聽說,葛西大人想把自己的女兒許配給你,但你義父不同意。”
“娘,我不是委屈自己的人,我是真的喜歡和櫻姬在一起,至于葛西大人的女兒,我見都沒見過。”賴衡笑了一下。
阿绫看了他一會兒,點點頭,“既然你已經做了決斷,就要好好待人家才是,如果你敢始亂終棄,小心你的皮!”
“放心吧,娘。”賴衡笑着說。
“讓那個姑娘過來吧,聽說你要帶未婚妻來,我早就準備好了禮物。還有,你哥哥也許很快就會過來,你們兄弟也很久沒見了吧,好不容易回來一次,多住一段再走。”
“是。”
沒過多久,櫻姬被賴衡領來,阿绫給她準備了一套鑲着貓眼石的發梳,她很是喜歡。
阿绫看着她身上那套白撫子十二單,笑着問:“這是誰給你挑的衣服啊?”
“是大人。”櫻姬脆生生地說,她看着面前一身牡丹紅繡太鼓紋十二單的阿绫,大眼睛眨啊眨,“夫人,您真好看。”
“真的嗎?”阿绫好笑地看着她。
“真的!”櫻姬重重點頭,“夫人,我能跟大人一樣叫您母親嗎?櫻姬覺得,母親就應該像您這個樣子。”
“你嫁給我兒子,我自然也是你的母親啊。”阿绫笑着說。
“謝謝母親!”櫻姬臉紅了一下。
“真可愛。”阿绫摸摸她的頭。
櫻姬無辜地看着她,“母親,櫻姬不是小孩子了。”
“呵呵,我知道,我只是覺得你可愛。”阿绫刮刮她的鼻子。
“可是,可愛是用來形容孩子的吧。”櫻姬不好意思低下頭,“家裏人總說我太孩子氣,讓我快點長大呢。”
阿绫笑笑,“你這樣就很好。”她說:“我倒希望,你能永遠這個樣子下去,永遠像個孩子。這說明你一直都沒有煩憂,我兒子把你保護的很好,塵世那些紛紛擾擾是是非非都與你無關,你不需要所謂的長大,這樣的女子,才是幸福的吧。”
櫻姬眨眨眼睛,“那,母親您呢?您,不幸福嗎?”
屋內瞬間鴉雀無聲,阿绫的子女們屏住呼吸,小心地看向母親,櫻姬以為自己說錯話了,大氣也不敢出。
良久,阿绫笑了一下,眼底一絲憂傷一閃而過。
“可惜,上天沒給我這般幸福的機會。”
建久二年秋天,在與家人相聚兩個多月後,賴衡攜未婚妻返回陸奧。對于義子這個妻子人選,賴朝有些搞不清楚。
“就是她了?不再選選?”他不放心地問。
“不必,我兒子的眼光我信得過。”阿绫得意地攏攏頭發,“看女人眼光獨到,跟他父親一樣。”
“……你這是在誇我和他生身父親時候,順便也在誇自己?”
話雖這麽說,但看着連自己的養子都有了未婚妻,賴朝不覺想到自己的女兒。
那個姑娘才十三歲,大姬也已經了十三歲了,是時候給她定一門好親事。原本他很中意妹妹的兒子高能,但上次帶大姬去見他,似乎反應平常,沒見女兒對他有動心之處,是真不滿意,還是害羞?或是……還是想念着義高?他打了個寒顫,祈禱千萬不要是第三個原因。
對了,上次在京城見到妹妹,覺得她氣色不是很好,讓他這個兄長很是擔心。雖然妹妹一直在說沒事,但他太了解這個妹妹了,就算真有事也不會去麻煩他人的。春天得到消息,說是她又有了身孕,賴朝更加擔心了,妹妹已經三十七歲了,這個年齡再生産實在太危險,所以他并不希望妹妹生這個孩子,但打掉更傷身體,而且妹妹想要這個孩子。
為高能填一個弟弟,豈不是好?她在給哥哥的信裏寫道。
妹妹打定了主意,他也不好再勸,只能叮囑妹夫好好照顧妻子,又派了大夫随時跟在身邊,補品不停地送,每天都在神佛面前祈禱,希望妹妹平安無事。希義死了,對他而言,一奶同胞只有涼子了。
建久二年十二月,京城傳來噩耗,賴朝嫡親妹妹坊門夫人,因難産去世,年僅三十七歲*。
聽到這個消息,賴朝心痛難當,當即暈了過去。
看着完完整整被端出來,早就涼透了的飯菜,政子嘆了口氣,“大人還是什麽都沒吃?”
“沒有。”藤九郎嘆口氣,“禦臺所夫人,大人在這麽下去,恐怕……”
政子長嘆一聲,“你說的我何嘗不知?只是,我也不知道怎麽勸啊……”
當天大人醒過來之後,把所有人都趕了出去,一個人躲在屋子裏,等她趕來的時候,只聽到屋子裏傳來壓抑的嗚咽,她想拉開門,卻也不知道如何張口,只能含淚離去。
她知道這種苦楚,至親離去的痛苦,不是幾句話就能開解的,更何況坊門夫人不同別人,她是丈夫在戰亂之後唯一存活的嫡親,肯定更加難過。她現在能做的,不是說一些無關痛癢的話,而是更加無微不至地關心丈夫,讓他知道,他不是一個人。
只是……她看着被端出去的菜肴,無力地搖搖頭,她現在已經不知道,該怎麽安慰丈夫了。
突然,她想到一個人,也許她會有主意,“绫夫人最近如何?”
藤九郎嘆了一聲,“禦臺所夫人,屬下知道您要說什麽,只是,绫夫人也不太好。”他說:“那次我奉您命令去看了绫夫人,據說知道坊門夫人離世的事情後,她哭了一整天,水米不進,最後還是萩子夫人和,那位大人一起勸,才讓她吃點東西。那天見她,也是精神不濟,怕是很難幫您啊。”
“唉,坊門夫人是绫夫人第一個學生,而且還是托夫人的福才能劫後餘生,感情自然不一般。”政子有些頭疼,“只是大人這個樣子,憂傷過度,身體怎麽辦呢?”
“夫人!夫人!”照顧大姬的侍女焦急地跑了過來,“大姬小姐又發燒了!”
“什麽?!”政子急了,“前幾天不是好了嗎?!”
“本來是好了,但聽說坊門夫人去世後,心下悲傷,今早就有些不好,現在更發起了燒。”侍女忙說。
政子剛想去看女兒,那邊照顧小女兒三幡的乳母又跑來,“夫人!三幡小姐早上吃的東西全吐了,現在一直在哭!您看……”
政子快瘋了,丈夫在鬧絕食,孩子又病着,沒一個讓人省心的!把她撕成兩半算了!就在這時,萬壽跑來,叫了一聲:“母親……”
“你又怎麽了?!”政子煩躁地喊了出來。
萬壽瑟縮一下,“那個,我該去绫姨那邊做功課了,跟您說一聲。”
“哦……”政子平複一下心情,放緩語氣說道:“不是绫夫人身體不好,放了你假嗎?”
“嗯,但是剛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