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接站

劉光站在火車到達口,胳膊下夾個紙卷,手裏夾根煙,不時放嘴上深抽那麽一口。看了看鐘樓上的那個大鐘,不禁暗罵着那該死的火車,差不多晚了快兩個小時了。心裏正煩悶的當口,終于聽到大喇叭裏傳出說火車進站的消息,舒了口氣,狠吸了兩口煙,把煙屁股随手扔到地下,正打算伸腳去踩,眼睛一瞄,看到一個戴着“紅袖章”的老頭朝自己走來。劉光迅速彎腰,把煙頭撿了起來,一邊快速走離老頭的視線,一邊暗自慶幸自己眼疾手快。如今他們這小城在搞什麽市容市貌,抓住就罰十元錢。十元,什麽概念,夠他抽三包煙了,哪能就這樣貢獻了。

找了半天,也沒找到垃圾箱。你說這不讓随手扔東西,你好歹給弄幾個垃圾箱啥的,如今可倒好,扔個煙頭恨不能跑二裏,這叫什麽事。終于看到前面有個環衛板箱車,緊走幾步,扔進裏面。忙又回頭,順道把胳膊下的紙給抽了出來。

站裏陸續已經有人走了出來,劉光忙擠到前面,把那張皺巴巴的紙給展開,眼睛緊盯着人群,高舉着紙,紙上面寫着“陸念青”三個字。劉光不是很高,擠在人堆裏,稍微有點夾塞的感覺。陸陸續續,出站的人漸漸少了,接到的歡天喜地地一個個都走了,沒接到的就愁眉苦臉地原地站着。劉光抓了抓頭,有些煩悶。想老娘說的是這趟車沒錯呀,時間也沒錯。想着剛才自己過來時,已經有人出來了,可那人別是提前出來了什麽的,和自己錯過了。于是,把紙又舉了起來,想到站前去找找。

一回頭,就看到了一個人,那麽多人,但視線卻一下子就拉到那人身上去了。劉光左右看看,看有沒有攝像機什麽的。他們這城雖小,但卻是古城,平常也有到他們這裏拍電影啥的。還記得小時,第一次有攝制組到他們這裏取景,乖乖,那整個城象是過節似的,男女老少齊上陣,跟着跑,興奮地不得了。如今,看到有攝制組啥的,劉光雖然仍然興奮,但卻沒了小時的熱血沸騰狀。

正想着,那人的視線恰巧轉了過來,和劉光對上了眼,稍稍頓了下,就朝劉光走來。劉光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紙,想,自己接的人難道是他?

那人走到他面前,指了指紙,說,“我是陸念青。”平板的語氣中有絲怪怪的味道,劉光愣了下,突然反應過來那絲味道竟然是老外式的普通話,不禁笑了,說,“沒想到是個洋大人。”

自己樂了半晌,看眼前的人不說話,劉光也沒去想是不是自己的話是否冒犯了他。把紙卷了卷,正想扔,突然象是想起了什麽,把紙團成一團,又用手擠了擠,塞進了褲兜。然後來提眼前人的提箱,那人松了手,劉光接過來,邁開步子,說,“走吧,我都等你等倆小時了,這餓地前胸都貼後背了。我媽做了一桌菜,就等你呢。恐怕都涼了。對了,喊你表哥沒意見吧,你喜歡吃什麽,我路上給你帶點。我們這裏的肚絲很出名,要不來點嘗嘗。這裏是你第一次來吧,等辦完事,我帶你去逛逛,別看這城小,卻是古城,以前可是兵家必争之地。很多古跡呢。哎,對了,你聽地懂吧?”

“直接去李家囤。”一個平板的聲音打斷了劉光,眼睛瞧也沒瞧他一下,“車資付你雙倍。”劉光停了步子,斜眼瞅了瞅他,想說什麽,但最終是壓了下去……

不一會兒,到了停車場,劉光徑直走到了一輛暗紅色的破昌河前面,拉開車門,把行李“蹭”給扔到了座位上,然後朝那人說了句,“等着呀,我去打個電話!”說着,走開去找公共電話。劉光的手機是只接不打,就為省錢。給家裏挂完電話後,劉光的氣比剛才更盛了些。從昨天開始,家裏就開始準備,就為接待這個從未謀過面的所謂表哥,如今倒好,這邊鑼鼓喧天的折騰地夠戗,那邊人家連臉都不露,壓根就是瞧不起人。劉光不敢給老娘說是人家不賞臉,怕她傷心,只說是人家趕時間,沒辦法。

回來,看那“洋大爺”已經坐進了車裏,劉光“砰”把門關上,把車發動起來,小昌河轟鳴着駛離車站……

邊開車,邊摸根煙出來,又順手把音響打開,崔健嘶啞的吶喊充滿了整個車廂。

“難道沒人教過你要尊重別人嗎?你難道沒受過教育嗎?”平平板板的聲音中夾雜着毫不掩飾的輕蔑。

劉光一愣,但随即明白那人的意思,不怒反笑,吐了口煙出來,說,“我呀,可憐,家裏窮,別說‘受過教育‘,打小呀,連鞋都沒穿過。這尊重兩個字我認識它們,他們不認識我。這從小到大,鬥大的字也就認識五個……不,是四個,教我的人告訴我說,學會了這四個字,那是走遍天下都不怕,你想不想知道是哪四個字?”劉光眼瞄着後視鏡裏的人,細長的眼睛成了一條縫。可那人卻是動也不動。“不想知道也就算了,等哪天想知道了,問我,我再告你。”

前面正好是紅燈,劉光剛停車,旁邊的門刷被拉開了,然後一個人影嗖竄了上來,“巧了,光子,我還想找你呢,送我去個地……咦,有客呀,知道有客,我就不往上竄了咦。”那竄上來的人咦了半天,把眼睛從後視鏡上掉了回來,回頭看坐在後面的人,“大哥,你這麽精神,怎麽象是電影明星呀。啊,別真是明星呀,我怎麽看你面熟,你演過什麽呀,給兄弟簽個名。”那人在身上摸了陣,沒摸出筆,摸了盒煙出來,比劉光的還便宜,兩塊五一盒那種,然後抽了一根出來,“大哥,沒帶筆,下次再簽名,抽根煙,來,接着。”嗖,那煙就直朝後面的人飛去,然後就直直落在那人腳邊,而座位上的人象是根本沒看見那煙一樣,連座姿都沒變……

“光子……”那人小聲說着,“他……看不見?”

劉光笑了出來,那墨鏡黑漆漆的,還真有些象盲人鏡,“切,人家是不屑!不屑,怎麽寫的,知道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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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我文盲。”說完,旁邊的人笑了起來,然後回頭說,“大哥,那煙,你不想抽,可別踩了,我等會撿起來還能抽呢。”然後又回頭,說,“光子,去哪呀?”

“李家囤。”

“李家囤,哪裏呀?沒聽過。”

“遠了,我舅姥爺那。你去哪呀?”

“西山。今不是清明嘛,給老舅去掃幕。”

“那順路,我帶你過去。”

“那可敢情好。”然後那人又把頭扭了回去,“大哥,我蹭下您的車,沒關系吧。哈哈……”

“當然有關系,請你下車。”笑聲戛然而止,那人嘴咧了咧,一時竟然說不出話來。

“哎,我說,那位洋大哥,這車好象是我的,不是你的,我拉誰我做主。你要是不滿意,還請你另請高明,找其他的車去坐。不過,別怪我沒提醒你,那地不太好找,可千萬別坐了黑車,把你拉到另外的地方去。你看你這一身名貴,眼饞的人多了,今天又是清明,你可要多當心。”劉光不緊不慢地說完,末了,還呷了口煙。

副駕上的人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後面,說,“光子,前面停車,我下來。耽誤了你生意,我罪過不就大了。”

“坐好,不管你事!”

車裏一時沒了聲音,只有崔健在扯着嗓子喊:

我要從南走到北,我還要從白走到黑。

我要人們都看到我,卻不知我是誰。

假如你看我有點累,就請你給我倒碗水。

假如你已經愛上我,就請你吻我的嘴。

我有這雙腳,我有這雙腿,我有這千山和萬水。

我要這所有的所有,但不要恨和悔。

要愛上我你就別怕後悔,總有一天我要遠走高飛。

我不想留在一個地方,也不願有人跟随。

我要從南走到北,我還要從白走到黑。

我要人們都看到我,但不知道我是誰。

我只想看你長得美,但不想知道你在受罪。

我想要得到天上的水,但不是你的淚。

我不願相信真的有魔鬼,也不願與任何人作對。

你別想知道我到底是誰,也別想看到我的虛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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