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元旦

陸念青是27號飛回來的，到A城時已經是晚上了。坐了近二十多個小時的飛機，他顯地很疲憊，上車就睡了，直到車子到了公寓也沒醒。劉光也沒喊他，自己下了車，找個長凳坐了下來，摸出煙一根接一根抽了起來。

外面很冷，沒風，幹冷那種。還沒化的雪在草地上一堆一堆散着，松樹上挂着很多小燈，一閃一閃的，倒也好看。聖誕雖然過去了，可接着就是元旦，這些個裝飾品怕是要放到春節了。想着春節，劉光開始琢磨放假的事情。他已經問了崔鵬，崔鵬說象他這種家在外地是有假期的，來往旅費還報銷，但問題是劉光上班不到一年，所以最多也只有七天假。如果要多請的話，要跟老總商量。劉光就尋思着怎麽給陸念青開口，他回去一趟不容易，好歹也要半個月吧，一個星期太短。又想着他這一走，陸念青怕是連門也不怎麽出了，就又有些不好意思。但思來想去，想着還是回家重要，探探口風再說吧。

抽完第五根煙，車門打開了，陸念青走了出來。劉光忙站了起來，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陸念青的眼光瞥向了地上的煙頭，劉光就有些讪讪，正想彎腰去撿，一個聲音響了起來，“別撿了。”劉光也就直起了腰，走到後備箱去拿行李。

陸念青卻沒象往常那樣去提，而是徑直向公寓入口走去，劉光看他如此，只得提着行李跟在後面。到了樓道口，劉光放下行李，正想道別，陸念青卻沒看他，說，“送上去！”劉光愣了下，這行李也不重，以前可從來沒送上去過。但既然老板發了話，他也只有聽的份。愣過神，随即答應了一聲，把車子給遙控着鎖了，跟在陸念青後面走進了電梯間。這裏他不是第一次來，送喝醉的陸念青回來好幾次了，倒也不陌生。到了門口，劉光再次放下行李，又想道別，陸念青開了門，回頭，看着他說：“我帶了些好的咖啡豆回來，要不要喝一杯？”劉光愣了下，但随即反應過來，忙不疊的點頭，說“好，好”。雪濤語錄第N條：對于老板的誠意邀請，千萬不要拒絕。

劉光把行李拎了進去，換了鞋子，這屋很大，家具又是冷冰冰的那種，所以，給人感覺很象是陸念青這個人--從頭冰到腳！陸念青進來後鑽進屋裏就不見了，劉光也無所謂，這地他又不是第一次來，算是熟了，就自己走到了電視機前面，打開電視，找起臺來。電影臺在重放《終結者2》，劉光就有滋有味地看了起來。聽說演那小男孩的演員後來長大後吸毒，然後就不知混哪裏去了，劉光覺得真是可惜。

陸念青從屋子裏走出來時，顯然是已經洗過了澡，一陣很好聞的肥皂香代替了他平常的香水味道。上身是件藍色的毛衣，下面就随便套條褐色的休閑褲，頭發散亂地落在額前，眼睛上還架了副黑框眼鏡。看到這樣的陸念青，劉光一愣，不自覺竟然吹了聲口哨。他見過的陸念青，只有兩種衣服，一身是西服，永遠筆挺的那種；還有一種是運動服，永遠的藍色。如今這樣子的陸念青他是從來沒見過，象是換了個人，原來的那種淩厲和幹練被頭發和眼鏡遮掩的無影無蹤，這樣子的他哪裏象是三十出頭的人，倒似是個很儒雅的大學講師。

劉光的口哨聲雖低，但陸念青顯然是聽到了，就眯着眼朝劉光看來。劉光就有些讪讪的，忙站了起來，說：“我還以為是大變活人呢。”劉光就感覺陸念青似乎是瞪了他一眼，但因為戴了眼鏡，倒也看不清。只聽他哼了一聲，走了開去。劉光看着他的背影，想要是這種照片拍下來，不知前臺能請自己吃什麽？看陸念青走進了屋裏，劉光又坐了下來，重新看起了電視。

不一會兒，一陣味道飄了過來，卻是咖啡的氣味。劉光抽了下鼻子，說實話，這咖啡他是真不知有什麽好喝的，苦的要死。如果把糖加多了，味道卻更怪，他也搞不清為何還有人喜歡加牛奶？劉光喜歡喝茶，也不是什麽好茶葉，逮着什麽喝什麽，他家鄉産茶葉，從小喝慣了，喝白開水沒味道。他有個大玻璃杯，每天都是灌地滿滿的，車裏不能抽煙，他就喝茶，茶這個東西好呀，提神，又便宜。哪裏象咖啡，貴地要死，卻又難喝地要命！

不一會兒，陸念青把咖啡端了上來，劉光忙站了起來接過。然後陸念青就在旁邊沙發上坐了下來。

“味道怎麽樣？”

“好喝，好喝，不錯，不錯，很香！”好喝個鬼？不過很多人都說咖啡香，誇說香的話應該會沒錯吧。

陸念青喝了口，沉聲說：“這種咖啡，産自牙買加，一年也産不了多少。還沒出來，就全被預定光了，根本流通不到世面上。如今國內市場上卻到處都是，真是可笑！”劉光沒吭聲，他連牙買加在哪裏都不知道，怎麽接口呀？還有，這真咖啡和假咖啡，他哪裏喝的出區別呀？都挺苦的，味道差不多。

“因為生長在1800米高的山脈上，空氣清新，沒有任何的污染，所以才會有這樣的味道。同樣的東西，出産于肯尼亞和巴布亞新幾內亞，味道卻差別很多。”

肯尼亞和巴布亞新幾內亞？這兩個國家，劉光倒聽說過，但感覺象是外星球。他繼續喝着迷你杯子裏的苦的撩心的咖啡，沒搭話。再說了，也搭不上，不懂這個。沒幾口，喝光了，放下了杯子。

陸念青看着空了的杯子，說：“再來一杯？”劉光忙說：“夠了，夠了！這麽貴的東西，給我喝，不是浪費嗎？還不如喝白開水呢。”陸念青沒說話，只是看着他，劉光有些讪讪的，“這個洋玩意，我喝不來。喝多了，睡不着。”陸念青把眼光轉開，看向了電視，眼神有些冷。劉光感覺這屋子的溫度下降了許多，就想着自己可能說錯了話，但具體說錯什麽了，他也不知道。

兩人無語地坐了段時間，劉光專注地看着電視，陸念青也在看着。終結者終于完了，施大哥奔向了翻滾的熔岩爐，總算圓滿了。劉光轉頭看着陸念青，說：“你今天也累了，早點休息吧。我該走了。”陸念青依然沒說話，仍然看着電視，象是根本沒聽見。劉光就有些尴尬，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停了會，試探地又開了口，“老板？老板？”“你回去吧。”陸念青仍然沒轉頭，只是看着電視，冷冷地扔了句話出來。劉光就有些摸不着頭腦，卻也不知他生地哪門子氣。但對方既然發了話，劉光也只得站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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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門口，正換鞋的當口，陸念青卻站了起來，走到屋裏，即刻又走了出來，手裏拿着個盒子，遞了給劉光，“送你的。”“啊？”“聖誕禮物。”“啊？”劉光張大了嘴，随即笑開了花，把盒子接過來，抱在懷裏，笑着說：“謝謝老板，我一定更加努力！”

陸念青只是看着他，說：“不掏出來看看？”“啊？好，好！”劉光把腳硬擠進套了一半的靴子裏，然後把盒子打開。卻是一條灰色的格子圍巾。劉光心裏皺了皺，想送什麽圍巾呀？他從小到大從來沒帶過圍巾。轉念一想，這圍巾拿回去送給老爺子倒不錯，不管貴不貴，都是純正的美國貨，洋東西！現在老頭老太太都喜歡老來俏，這圍巾他肯定喜歡，還可以在親戚面前炫耀炫耀。正想着，一雙手把圍巾拿了過去，劉光就詫異地擡起了頭，然後就看見陸念青把圍巾圍在了他的脖子上。陸念青比他高，劉光完全是在他的陰影中，感覺有些不對勁。再然後，陸念青竟然把他擁到懷中，摟緊，就象那天在濃霧中。

又是夢游？劉光忙把他推開，瞪着眼睛望着眼前的人。陸念青卻沒再看他，竟轉了身，走進了房間。劉光一陣郁悶，娘的，這叫什麽事呀？抓了抓頭，劉光把另外一個鞋子換好，把那漂亮的盒子也抱着，開門，走了。

接下來的幾天陸念青就忙了起來，馬上就是元旦，忙的地方就多了。31號那天，他們公司有晚會，聽說請了很多明星。看節目單的時候，劉光都有些不相信。他雖然早過了追星的年齡，但是當能看到真正意義上的明星時，不激動也是假的，更何況還有個女明星還曾經是他的夢中情人！劉光早就請sarah幫他留個好位子，想着到時能和人握握手啥的。劉芸也聽說了，非要讓劉光弄票，劉光義不容辭呀，又請sarah幫忙。Sarah倒是客氣，給他提前弄了幾張很不錯的票子。

到了31號這天，劉光是興奮不已，只想着晚上的事情了。他還計劃着送陸念青回去後，要和夏雪濤他們狂歡一夜，算是慶祝新年了。但人算不如天算，劉光他萬萬沒想到的是，這晚，陸念青竟然不看晚會，人家要--外出！當知道這個消息時，劉光差點要吐血了！

但當劉光知道陸念青要去什麽地方時，他更要噴血三升了。人家要去的地方是--海邊！大過年的，黑燈瞎火，一個人，跑去海邊？！這人，書讀多了，可別腦子有毛病吧？

忍着噴血的沖動，劉光載着陸念青上了高速，去之前，陸念青讓他拐到了一個煙花店，買了幾千塊錢的煙花。劉光想這陸念青可別真是被錢燒壞了腦子吧，想看煙花，這全城都在放，站到樓頂上什麽樣的看不到？非花那麽多的錢跑到凍死人的海邊一個人去放？劉光想不明白，怎麽想也不明白。但算了，想不明白就不想了。浪費他腦細胞！

海邊很冷，很暗。浪聲一撥撥傳過來，更顯這海邊的空蕩和寂寥。

劉光找個地方把車子停了下來，然後從後備廂裏把煙花一箱箱搬了出來。再然後，他又把車開地遠點，自己吭哧吭哧又返了回來。這放煙花的地方要是離車太近的話，車上萬一有個燒痕什麽的，他劉光還不心疼死？這車，如今，跟他孩子似的，要護着。劉光做這一切的時候，陸念青只是專注地看着大海。劉光想他看了這麽久，也不知做了幾首詩出來了。他劉光可只會一句，就是：大海呀，你可真他媽的大呀！他生長在內陸城市，從小沒見過海。第一次親眼見的時候，他想的就是這句話。

可真冷，劉光縮了縮脖子。不知何時，竟然飄起了雪花。陸念青回過頭，看着劉光，說：“圍巾呢？怎麽不戴。”劉光怔了一下，沒想到他會問自己這句話，總不能講給自己老爺子留着做禮物。就笑了下，說，“也不是很冷，戴着麻煩。”陸念青走近，把自己的圍巾取了下來，圍到他脖子上。劉光想拒絕，陸念青加了些手勁，說：“戴着！”劉光也就不掙了，心裏那種怪異的感覺又出來了。他現在總是覺得陸念青有些不對勁，但具體哪裏，他卻也說不上來。

“點煙花吧？”劉光問了句。

“好！”

劉光就把煙花一順溜擺開，想着趕快放完，說不定還能回去趕個末班車，和明星合個影啥的，然後回去給小外甥女秀秀。當第一束煙花在空中綻放時，劉光直起身子，擡起了頭。

藍色的晶瑩狀的顆粒撒滿了天空，在空中徐徐舒展，在綻放最豔麗的時候，開始輕輕滑落，似是天上的星星墜落到海中。緊接着，又是一朵碩大的藍色之花綻放空中，滿天的星星，夾雜在雪花中，似是童話中的世界。

怔怔地等着煙花燃放完畢，劉光才回過神來，去點燃下一個。又是藍色，卻是叫嚣着超上飛的藍色飛龍。一條條直直地鑽進空中，似是進入了廣袤的宇宙。再接着的一個煙花，同樣是藍色，卻是一個圓環呈現在了空中，似是藍色的珍珠鑲嵌在了無盡的夜色中，把天映照地如夢如幻。

劉光不知放多久，才把所有的煙花燃放完。看着黑黑的夜空，看着不斷飄落的雪花，劉光心剎那間很平靜，從未有過的平靜。

一根煙遞到了他的面前，劉光陡然回過神來，看着眼前的人，有些詫異，“你不是不抽煙？”“偶爾會抽。”“哦。”劉光接過煙，摸出打火機先給對方點上，自己也點上，便抽了起來。就那樣，并肩坐到了沙灘上，聽着這浪聲，風聲。

“喜歡嗎？”

“恩？

“我是說煙花。”

“喜歡，當然喜歡。我又不是瞎子，這麽漂亮的東西哪能不喜歡？”

“明年還來？”

“明年？還不知道會在哪裏混呢？”

“什麽意思？”

“啊？好！一定來！”劉光猛抽了口煙，這是外煙，力道大，抽地過瘾。劉光很少抽外煙，因為太貴，就是普通的黃駱駝還要八塊呢。他如今上了檔次，也不過是抽五元一盒的。

陸念青沒接口，低頭看着手表，劉光瞥了一眼，卻是快到12點了。然後，他站了起來。劉光也跟着站了起來，陸念青就看着他，不知怎的，看着眼前的這雙和平常不是很一樣的眼睛，劉光心裏有些慌。陸念青什麽都沒有做，伸出了手，輕聲說：“”新年快樂！“劉光暗捋了把汗，也不知為何自己為何會緊張，随即也伸出了手，說：”新年快樂！“兩雙男人的手很有力握到了一起，似是有些較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