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捉蟲)
慕南煙帶着上一次香賽的資料回到院中,交待丁香和木香守好院門,便去琢磨馮紫雲用來奪魁的香,以及準備下一次參賽時要用的香。至于那些來看她的人,讓丁香笑眯眯地在院門外回絕。
但真到了有人來了的時候,院外一陣吵鬧,丁香卻抱着瓜子坐在門後嗑,木香則撐在牆頭往院外看。
慕南煙疑惑着朝窗外探頭,木香回頭見了,給丁香使了個眼色,丁香便抱着瓜子樂呵呵地走到窗邊,“不用我們,家主派了家丁來,說不許他們來幹涉小姐的決定。就是大爺後院那個最喜歡管閑事的趙姨娘也來了,都被家主派來的家丁給攔在了外面。”
這樣一來,她除了嗑瓜子,便再沒有用武之地了。
慕南煙放心了,關上窗,繼續琢磨馮紫雲奪魁的香品,不多時,外面的聲音就散了去,而她,呆坐了一下午也沒看出來馮紫雲的香品有什麽特別之處。
丁香推門進來,便見着慕南煙坐在黑暗裏發呆,吓了一跳,“小姐,出什麽事了?”
她點燃燈才看到慕南煙的神色如常,放下心來,卻又想到慕南煙不論什麽時候都是這樣的神色,心複又提了起來。
木香聞言跟了進來,“馮紫雲弄的那香,真是那麽難以對付?”
丁香不解,“不就是香嗎?她還能弄出比小姐的香更好的來?我才不信呢!”她對慕南煙制的香迷之自信。
慕南煙回轉神來,搖了搖頭,“我看不出她的香有什麽出彩之處,不曉得這種尋常的香,怎麽會拿得頭籌……”
若是旁人說出這樣的話來,少不得會被人說是牙酸,從慕南煙嘴裏說出來,丁香和木香都覺得必然是那香真的尋常的緣故。
問題來了,尋常的香,是怎麽在香賽上奪得頭籌的?
“是不是那香內裏有什麽特別之處?要不,我去一趟雲家,取幾顆來給你瞧瞧?”
慕南煙似乎沒聽到木香的提議,只是搖了搖頭便沉默着在燈光下重新一遍又一遍地翻看着那些資料,連她們什麽時候退出去慕楚郎什麽時候進屋來都不曾注意。
慕楚郎進屋來,見慕南煙正認真思索,沒有要打斷她的意思,蹑手蹑腳地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托着腮打量着自己的姐姐。
四年不見,他的姐姐長大了不少,已經有了少女婀娜的身形,眉眼也長開了,雖然她依舊沒有表情,那認真的模樣卻讓人覺得格外有神,格外可愛。想着這樣的人是他的姐姐,面上不自覺地流露出了由心而發的滿足笑容。
不動聲色地将椅子挪到慕南煙的身邊,與之并肩,脊背微彎,與她擺出一樣的姿勢,在她的頭頂與自己的額間來回筆劃,終是讓她察覺到了他的存在。
慕南煙偏轉頭來,眸光發冷,但認出他來,冷意又散開,變得柔和,還未開口,便聽得慕楚郎歡快地将她拉起來,繼續在她的頭頂和他自己的額間筆劃,“姐姐!我比你高了,以後,我可以保護你了。”
慕南煙聽着這話,心裏驀地一酸。
上輩子的慕楚郎心裏也是有過這樣念頭的嗎?可惜她上輩子與這個弟弟一直相互看不對眼,自己總是自大的以為自己是高高在上的,那股可笑的自大和冷傲,讓她将這麽可愛的親人隔在了她的生活之外。但也是因為她對他的輕視,讓雲家完全無視了他的存在,沒有要他的性命的意思,她死後也一直飄在他身邊,護他周全,直到他百年善終。這般一想,她心裏又好受了些許。
慕楚郎見慕南煙連目光都呆了,私以為自己的話驚到了她,暗暗有些得意,“不管怎麽說,我現在比你高了,以後都該我來護你,可不能再像以前一樣,處處讓你教才知道要怎麽做。也不會和在瑞軒樓一樣那麽容易生氣還差點和人起争執了。”
慕南煙回過神來,看着面前比她高了一塊豆腐的少年,“你知道了?”
“嗯。”他故作生氣地哼了一聲,“就你,瞞別人還行,瞞你最親最可愛的弟弟,真是過分了。不過,看在我以前年齡小的分兒上,不和你計較。”
他哼哼唧唧着,根本就沒有自己現在也才十二歲的覺悟。
慕南煙從鼻腔裏發出了幾聲哼哼,似乎是在笑,面上卻看不出笑意,倒是眼裏如布滿了星辰一般。
慕楚郎驚訝了一下,但又覺得慕南煙沒把他保護她的話放在心上,眸光微暗,目光轉到她先前看的資料上,又是一亮,“姐姐,你是不是覺得她的香沒有什麽特別的?”
慕南煙馬上就被香的事情吸引了注意力,點頭應道:“确實。按這上面記載,這不過是尋常的老山檀為原料制成的塔香,香味是老山檀的,甚至還不夠純,卻能比過你制的長春香……實在是讓人費解。”
慕楚郎聽了哈哈大笑,“老山檀為尋常香,也就我姐姐能把這樣的話随口說出來還不讓人覺得有什麽不對。”
慕南煙:“……我的‘尋常’不是這個意思……”
她成天與香料為伴,再珍貴原料在她眼裏,也還沒有到最能發揮效用的時候。且正因為檀香珍貴,又有提升其它香料的香氣的作用,所以除了佛、道之外,大多都是用來合香而不是直接燒檀。
慕楚郎笑夠了才停下來,“姐姐是覺得我制的長春香很好嗎?”
得到慕南煙肯定的回答,慕楚郎更高興了,卻斂了笑,認真地說道:“姐姐,那香不是靠香味取勝的,事實上,我輸得服氣。”
慕南煙疑惑地看他,又聽得他道:“她做的是塔香,而且煙氣很重,老山檀的原本香味濃郁,從她的香裏出來,倒淡了不少,更近于新香檀了,卻又不是,還有點奇怪的味道。但奇就奇在那煙不往上走,而往下走。用的是佛蓮狻猊香爐。那香爐也是我們從未見過的。香置于狻猊①頭頂,卻從狻猊嘴裏吐出煙來,噴灑在佛手掌心,又恰在佛手掌心所捏的蓮花之下,一時之間,形成仿若狻猊臣服于佛前的盛景,煙霧之中,佛手慈愛,蓮花搖曳,狻猊好似活了一般。”
慕南煙:“……”原來是倒流香!
得了慕楚郎的話,她心裏有了底,可她并不好這種煙氣重的香。在她看來,這樣的香,過于追求表面,失了香最本真的味道。
這是在幾百年之後才開始有人為了追求如仙如幻如夢如境的意境才弄出來的東西,為了要讓煙變重,往下走,必然要在老山檀粉裏加入加重煙氣的材料,相比之下,真正的老山檀用量便少了,香味自然就淡了,因為有加重煙氣的材料,香味也自然就怪了……
但用香的人鮮少是香師,不會有香師對香氣那樣的敏感度,有的感受無非是舒服不舒服,喜歡不喜歡。
慕楚郎以為她也被那馮紫雲的香給折服了,在她耳邊不停地描述當時自己看到那場景時的震撼心情,“姐姐,我聽說,是你拒絕了她,她才會去雲家的。為什麽呢?外面傳言,你是因為覺得她在制香上比你強,所以容不得她留在慕家。怕她影響你的地位。”
慕南煙将思緒收回,平靜地看着他,“你也是這麽覺得嗎?”
“那是為什麽呢?”慕楚郎百思不得其解。若是姐姐會嫉妒比自己實力強的人,便不會親自給他啓蒙,教他制香了,便是他制的長春香,也是她教的在細節上改進後的制法。
慕南煙将那些資料合上,語氣平靜地道:“我自九年前從宮裏歸來,誰都知道我已經是個廢材,慕家比我強者,比比皆是,我可曾嫉妒過他們?怕他們影響到我的地位?”
慕楚郎想想,的确是這樣,越發不解了,“可是她制香的技藝當真神乎其神了……”
“不過是投機取巧的東西,在外觀上尋些噱頭,你就把它當成寶了?”慕南煙有些生氣,卻不是氣馮紫雲弄出那樣的香來,而是氣自己的弟弟也被那華麗夢幻的表象迷了眼,這樣,讓她如何放心入宮,于是細細地和慕楚郎解釋那香為何能倒流,不過是在香體制造了倒流的孔道并加了生成重煙的成分的緣故,并道:“你想想,煙本是向上走,散于高空才是它的歸處,若将它留于低處,進人肺腑,将是何種可怕的事情。”
莫名想到自己在千年之後飄在空中發現自己的身形能與PM2.5融在一起的感覺,那一個個疾行的人帶着厚重的口罩卻還是受煙塵所害,她狠狠地打了個寒顫。
回神見慕楚郎一臉呆滞,便又補充道:“香,出于質樸歸于質樸,可以讓華麗作為它的裝飾,卻不能替代它的本心。一旦被替代,便已經不再是它。”
“我那日歸來之後,咳了好些日子,比以往的倒春寒都要嚴重。”慕楚郎自喃了一陣,緩緩回過神來,驚嘆道:“姐姐,原來你早就會制那樣的香了,難怪在你看來,她的制香技藝也不過如此。那你可有法子勝她一籌?”
他說完便忙将自己的話收回去,眼裏放着光,“不對,姐姐一定有法子的。她那樣的小伎倆,怎麽也敢拿到姐姐面前來獻醜?”
慕南煙撫額,“楚郎,姐姐是煙,你把姐姐吹到天上去了,要散了。”
慕楚郎觍着臉,湊到慕南煙面前,“姐姐,可是評委裏,大多數人都喜歡她那樣的香,你要怎麽勝過她?”
慕南煙眨了眨眼,“山人自有妙計,現在,我餓了,我們去吃飯!”先前一直沒想明白,也不覺得餓,想通了之後,心裏的事情放下來,反倒覺得餓了,丁香和木香早就等在她屋外,聽得她這麽說,立時便推開門将吃食端進來。
美食當前,誰還去想那勞什子的糟心事?
作者有話要說: 吃了再說!
①狻猊:龍之九子之一,因其好煙,常被雕塑在香爐上作為香獸。當然,香獸還有獅、象、鴛鴦、麒麟、鴨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