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知道了馮紫雲在香賽上奪魁的原因之後,慕南煙并沒有完全放松下來。

她意識到,馮紫雲并不是她以為的完全不能适應這個世界,而是在努力适應這個世界,先前的成績有投機取巧的成分在裏面,可細想下來,要能讓煙剛好走那條路徑,産生那樣的效果,老山檀和調和煙氣的材料的比例要調制得恰到好處。

她再不會輕看馮紫雲了。那麽,接下來她要調制什麽樣的香來參加香賽呢?

她對慕楚郎說山人自有妙計,可她不是山人,又哪裏能得說有就有的妙計?

百思不得其法,族中之人又時常三兩結伴來“看”她。她索性關了院門,帶着丁香和木香換了裝戴了面紗悄悄出府去了。

三人在街邊閑逛,聽着外面說她嫉妒馮紫雲的話的傳言一點一點轉變,想必有慕楚郎的功勞,慕南煙的眼角都柔和了起來。

不知不覺中,三人行到了南香坊外,丁香驚訝地小聲道:“小姐,你看,這裏還叫南香坊!”

慕南煙也覺得驚訝。

四年前,她的銀錢不夠,為了要籌出重建麝園的錢款來,便将南香坊和裏面的香品都交給慕承陸代售了出去,難不成是他私下裏填補了銀錢,沒有将南香坊售出?

這般想着,便擡步往裏走,想要看看如今裏面是啥樣子,卻見裏面走出了一個着着淡青色衣袍的男子,以銀冠束發,正前中心鑲着一顆鴿子蛋大小的羊脂玉。

那人五官和潤,只是唇上色澤偏淡,面色也較尋常人要白上一些,顯得有病弱。他似在尋人,目光掃過四周之後停在慕南煙三人身上頓住,微微一笑,“南三……姑娘?”

四年前只當她還是個孩子,現在,卻不好再拿她當孩子看了。

慕南煙看到他出來,想要走已經來不及了,只得硬着頭皮朝他颔首,“是我,許久不見,倒沒想到會在這裏見到雲大少。真是巧……”

雲司以拳按唇,過了一會兒,才放下拳頭接話道:“非也,在下買下這南香坊,便是想等南三姑娘出現。等了四年,才得以如願……”着實算不得巧,該是精誠所致了吧。

他的話,引來了木香的防備,“你在這裏等我們三妹,是何居心?”

丁香尴尬地扯了一下嘴角,“我看這位公子,不像是壞人……”

木香恨鐵不成鋼地斜了丁香一眼,又瞪向雲司,話是對丁香說的,“長相不算壞罷了。”

雲司好似這才看到她們一般,唇角笑意不變,“三妹?我記得剛才聽到你們是叫南三……小姐?”

丁香:“……我也覺得他是壞人了。”

木香:“……”

慕南煙:“……雲大少等我做什麽?”

雲司側身讓路,“外面風大,請南三姑娘進屋一敘。”

丁香攔着她,“別去,誰知道裏面會有什麽等着我們?”

木香在一旁直翻白眼,剛才是誰在說他不像壞人來着?

雲司揚了揚眉,“三位可以一同進來。”

慕南煙搖頭,對丁香和木香道:“如今已是晚秋,秋風重,雲大少的身體受不得這樣的風,所以才會邀我們進去。你們在外邊等一會兒,我進去和他說幾句話就出來。”

雲司驚訝了一瞬,随後眼睛裏都溢出了笑來,等到慕南煙與他對桌而坐,才決定将心裏的疑惑問出來,“我與南三姑娘僅有一面之緣,南三姑娘卻對我的身體狀況這般清楚,讓我不得不心中生疑。姑娘這四年來,當真只來過這裏一次嗎?”

“這四年我都不在雲慕城,确實只來過這裏一次。”慕南煙随口一答,避開他前半段話裏表露出來的意思。目光落到他面前的茶器上,發現他正在以金桂薰茶,這樣烹出來的茶裏,會浸潤着金桂香。這不僅是為了香,還因為這茶有潤肺的功效。

“噢,在下聽說,慕家十三也離開雲慕城四年了,不知她是不是已經回來了。”

慕南煙猛然回神,将注意力從茶器上移開,“這樣的問題,雲大少該去慕家問。”

“是嗎?”他語氣輕輕,恍若這兩個字是他說的,又恍若不是他說的,一張溫和的面容遮蓋在水汽的氤氲之下。

一杯半透明的淡黃色茶被送到了慕南煙的面前,“慕家十三身邊有兩個丫頭,一個叫丁香,一個叫木香。”

他微微頓了一下,取出手帕來按住口鼻,過了一會兒,才微啞着嗓子道:“可是她們都姓南。”

慕南煙被他要咳不咳的樣子吸引了注意力,正心嘆着重活一世,他的病好像提前變嚴重了,是以沒聽清楚他後面這句話,下意識地接了一句,“什麽?”

雲司緩緩喝下半杯茶,嗓音才變得正常起來,“你身邊的兩個人,叫南丁,南木,慕家十三身邊的兩個人,叫南丁香,南木香,有心要查,并不難查。”

“不過是巧合。”

雲司笑了笑,并不就此深究,而是道:“如果是姑娘,可願嫁入雲家?”

慕南煙冷不防被他問了這麽一個問題,倒也不驚不乍,平靜地看他一眼,收回視線,端起茶盞來輕抿一口,“我年歲尚小,尚不考慮婚嫁之事。”

在大楚,通常來說女子十三歲便可以議親,到了十七八歲還未定下親事的,多會遭人話柄,所以,十四歲算不得是個年歲小的。

雲司倒也不揪年歲問題,只是追問道:“若是年歲夠了呢?”

“那也不嫁。”慕南煙覺得雲司今日特別執着于這個問題,既然繞不開,那就直接回答吧。

“為何?雲家哪裏不好?”雲司疑惑了,雲家雖是商戶,卻是商戶裏的領頭世家,又出了一個正得盛寵的貴人,應該是雲慕城的女子們都期待的歸宿才是。

慕南煙的鳳眸微眯,裏面的光芒卻是柔和的,讓人覺得,她面紗下的一張臉似乎是在笑,“在我心裏,慕家最好。”

“雲慕兩家隔得很近。”

“雲家二少的心上之人并不姓慕,何必強求?”

“若是我呢?”

雲司這話一出,別說慕南煙,便是他自己也愣住。

微白的面上漸漸紅了起來,他感覺到了面上的溫度變化,勿忙間喝下一大口茶,又被燙得一怔,生生把臉憋得格外紅潤,勉強咽下才道:“茶水太燙……”

說完這四個字,差點咬到舌頭,有些四分懊惱三分局促三分故作淡定。俊雅的眉頭微微向眉心靠攏。

慕南煙将他的怪異收入眼底,一瞬間的驚訝之後,卻并不覺得他是在表述什麽心思,心裏百轉,只是想着他是不是也參與了要毀了慕家的事情上來。

一定是的……因為他也姓雲啊,還是雲家的少主,雲唐所做的一切,不都是為了他嗎?只是他命短罷了。

這般想着,眸中的柔色便褪了一半,“雲大少太會說笑了。雲家有馮紫雲,她與慕家有難了的恩怨。”

她說着,站起身來告辭,想了想,還是道:“光以桂花薰茶,怕是難以達到自己想要的效果,雲大少何不尋了良醫好好診治一番?”

雲司面上的溫度漸漸褪了下去,笑容柔和,“偏生是個不怎麽好笑的笑話。既是南三姑娘好意提醒在下,在下也給姑娘一個善意的提醒,他日若是遇到不可解的難處,帶你的兩個婢女去靖國侯府求救,必能保你們無虞。”

嗯???

慕南煙偏頭看他,想問下去,卻見他已經拿起帕子捂唇重重地咳了起來,擺了擺手以示送客,再沒有要多說半個字的意思。

她凝眸盯着他看了一會,被他的咳嗽聲擊得腦中一嗡,一時間想不起自己剛才想問什麽了。走出屋去,讓木香進屋給他診治一番,自己則站在風中仔細回想。

說來奇怪,明明雲司剛才說了一句話,說是什麽善意的提醒,她卻怎麽也回想不起來了。

不多時,木香出來,對她搖了搖頭。

嗯?

慕南煙疑惑:“你也沒辦法嗎?”

木香道:“他不肯讓我診治,我看他的情況……似乎很不好。”

慕南煙垂眸思量了一會兒,記憶裏有一段漸漸清晰起來,雲司是在她嫁到雲家之後又過了幾年才逝去,那時,她剛将慕家的香爐“借”給雲唐。其實,雲司一直到離世的時候,都不曾娶妻,連他議親的事,都大多是雷聲大雨點小。

“既是他自己都不在意……我們走吧。”慕南煙這般說着,心裏卻湧起一絲煩悶。

夜裏随着天邊一聲悶雷,她驀地坐起,驚呼出聲,夢裏和現在一樣,是一場轉涼的秋雨,她聽到慕家一個又一個的壞消息,在秋雨裏雙足如鉛。雲司的傘擋住她頭頂的一片天空,“……和離吧……”

他說了很長的一句話,她卻只聽清楚了這三個字。

那個時候,她和整個慕家都将希望寄托在雲家的相助上,怎麽會願意和離?

她緩緩向前走,走入雨幕,那傘卻在原地不動,可他也沒有離開。她回轉頭,卻見雲司拿帕子捂着唇用力地咳着,咳聲被雨水敲擊聲蓋住。那個時候,她在雨夜裏沒看清楚他帕子上的情形,這個夢裏,一個雷響之前伴着閃電,竟讓她看到了已經浸透帕子的紅色。閃電放出的白光下,他的眼中是濃得不能化開的不舍和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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