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章節

沒有醒。

烏衣山上的石頭們其實都是不用睡覺的,只是時日漫長無從消磨,睡覺也算是件營生,就算最愛睡覺的那對石獅子,也只是把睡覺當成愛好,而不是必需。所以小麒麟這次實在睡得太久,也太安靜,安靜到讓十六有些害怕了。

十六一向有些模糊的敏銳,比如它最喜歡的梅樹死掉的那一年,比如天降大雪山上鳥獸絕跡的那一年,它都似乎早有預感。而這一次的不安,還遠遠超過了以往。

“喂,”它推推小麒麟,“該起來了。”

沒有回應。

十六急了,搶了它的竹筒裝水潑到缺了一半的小腦袋上,又威脅說不起來就把小紅花拔掉,最後幹脆啊嗚一口咬住了麒麟的鼻子。

但是所有的一切都是徒勞,麒麟依然在睡,好像天塌下來也不會醒。

石人在一塊大石上坐着不知在想些什麽,十六猶豫了一下,跑過去咬住他的衣角,把他往一邊扯。

看到小麒麟的時候,石人的臉色變了。

他正要開口,卻聽“嗖”的一聲,一枚響箭沖上半空,奇特的火光在天空中炸開,一團火球落在身邊,将鋪着花草的地面燒出一個洞來。

烏衣山杳無人跡,花木蔥茏之中并沒有供人上下的路徑,但此刻霧氣漸漸散去,較平緩的那一側山坡上居然出現了很多很多的人。

最前面的一個,十六是認識的。

十一、是不是這裏?

“飛觞,是不是這裏?”人群中一個神情倨傲的老人開口,并不見他用大多力氣,卻聲如洪鐘,幾乎響徹整座山林。

所有的石人石獸都靜默下來。

石人眉峰一斂,緩緩起身,朝那一側山坡看去。

他站的位置很高,濃霧散去一切盡入眼底,十六跟在他身邊伸頭看了一眼,頓時抽了一口冷氣。

那裏不知何時出現了一條路。

山坡之上花木或斷或伏,若非千百年來一直蓊郁蔥茏,一時燒之不盡,恐怕早成了一片焦黑。水分少的枝葉和季節更疊留下的枯草上還燃着耀眼的明黃色火焰,空氣中水汽很盛,黑煙沖天而起,嗆人的焦糊味道順着風直撲過來。

十六忍不住咳嗽起來。

而身後的小麒麟在睡夢中發出一絲細微的嗚咽。

除了昏睡的麒麟,大家都在屏息沉默。縱然平日生活無憂無慮不解世事,甚至人也沒見過幾個,它們也輕易能感受到空氣中的敵意。

煙氣變得更嗆人了,山坡上的人卻停止了前進。

飛觞低着頭立在其中,遠遠地看不清神色如何,一身白衣雪似的幹淨,沒了血污泥漬,半點也不見當初的狼狽。

他自始至終都沒有說話。

“飛觞……”那老人還想再問,被另一個人打斷了。

“師叔何必再問,”來人瞥了飛觞一眼,語聲尖刻,“看師弟這樣子,必然就是了。”

“此地靈氣充沛,一路上盡是有助修行的珍品花草,想來沒錯,”老人點點頭,又道,“只是燒了有些可惜……”

“師叔又何必在意這些末節,”先前那人笑得更加刺耳,“最珍貴的東西必然在山頂上,飛觞師弟不是說過那裏有石……”

“郁焱師兄!”飛觞忽然開口打斷了他。

修行之人耳聰目明內息悠長,聲音不大卻可清晰地傳出很遠,但他卻不同于先前兩人,語聲不知為什麽低了很多。

“這裏層層禁制,這樣做不知會有什麽後果,”他頓了頓,道,“師父……”

老人哼了一聲,沒有說話。那位名為郁焱的師兄假笑兩聲,大聲道:“師弟還想瞞着麽?短短幾天,你的修為不知上了幾個層次……問你又遲遲不說,難道真的想獨吞此地的靈草異獸麽?”

“郁焱。”老人擡手制止了他,又看了一眼飛觞,“這裏的确有人為的禁制……所以除了草木異獸,說不等還可以找到前輩高人留下的修行法門,朱衣堂近年名盛卻勢微,沒想到不遠處還有這麽一座山,簡直是天賜奇跡……”

郁焱嘿嘿兩聲,餘下諸人也都是一臉興奮神色,飛觞想說什麽卻終于猶豫着沒有開口。老人滿意地環顧四周一圈,前行兩步,揚起了右手。

他手中是一枚不過寸長的小箭,箭頭跳動着一團小卻明亮到刺目的火光。

這幾乎劈山毀林的暴烈火焰,竟都是他一人發動的。

與此同時,石人輕輕地哼了一聲。

十六有些畏懼地擡頭看他,那才那一剎,它明明白白地感受到了某種陌生的氣勢從石人身上散發出來,冰冷且鋒銳,讓它都有些害怕了。

但害怕馬上就被憤怒代替了。

烈焰數倍于前,一路燒了上來,所過之處不只花木摧折,來不及避散的鳥獸亦被卷入火中,一時哀鳴陣陣,那一小片山坡竟成煉獄之像。

石人冷冷地注視着眼前景象,薄唇微啓,輕輕吐出兩個字:“歸位。”

兩個再平常不過的字,卻似乎成了某種具有神秘力量的咒語。

下一刻十六已發現自己站在墓道一側,身側所有石人石獸盡皆回到自己的位置,風把青草吹低,露出其中長長的兩列塑像,沉默有序,望之森然。

石人卻沒有回他自己的地方,他把似昏似睡的麒麟放回原處,便移步站在了墓道中間。

風和煙氣都比方才更大了些,他的衣袂在風中獵獵作響。

十二、那笑像一片覆着雪的薄冰

顧長松很得意。

他這一輩子得意的事情太多,但一向不太喜歡挂在臉上,因為對于朱衣堂的堂主來說,這樣的表情有失身份。所以他只是維持着倨傲的神态,手下的攻勢更加猛烈了。

所過之處鳥獸避退林木倒伏,灼熱的火焰一路燒上斜坡,向山頂逼近。有形有質之外,這火更能攻破一切無形的術法陣勢,在未知的地方拿來開路最為合适。

而且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這也是他表達得意的一種方式。

但他的得意并沒有持續太久。

火蛇離山頂還有一丈的時候,忽然停了下來。

枯木野草被焚燒的畢剝聲猶在,火焰卻好像被什麽擋住,再難前進一步。顧長松略一皺眉,冷笑一聲結了個印,瞬間火焰暴起數十丈,仿佛遮天蔽日般騰空而起!

“師父!”飛觞忍不住驚呼一聲。

然而他的聲音很快就淹沒在衆人之中。

煙塵淡去,同行之人全都清清楚楚地看見,那火焰赫然還在原地停留不前,不論如何蹿高,都難越那無形的屏障一步。天地之間宛如豎起一道火牆,周圍空氣扭曲景物模糊,那後面不知藏了什麽東西,竟是難以言說的詭異和可怖。

就在衆人驚疑不定的時候,火焰忽然劇烈地扭曲起來。

倘若那火有生命,此刻必然會發出無比凄厲的叫聲。然而它沒有,所以最終衆人只是目睹着它一寸一寸消失在空氣中。

就好像被吃掉一樣。

那道屏障後面,也是一片靜默。

十六站在自己的位置上遠遠地看着山下的景象,它有很多事情不明白,心中卻沒有太多的疑惑。它不知道身側的石像是不是都同自己一樣,仿佛存在以來就是為了這一刻,一種奇妙的感覺将它們聯系起來,力量或是別的什麽在空氣中奇異而又自然地流動。

“怎麽回事……”

“師父!”

“好強大的防禦陣勢……”

山坡上的人在說話,十六卻不太關心他們說的是什麽,眼中只能看見石人立在墓道中間,輕輕地冷笑了一聲。

那笑像一片覆着雪的薄冰。

不知道為什麽,十六覺得心裏刺刺的,有點疼。

不等它多想,就聽山坡上一片驚呼,那些人好像看見了什麽可怕的事情,呼聲中滿是掩飾不住的驚恐,夾雜着領頭之人的高聲呵斥,一時間亂作一團。

而石人自始至終都在微笑。

顧長松對驚慌失措的門人一通斥責,然而他自己的額頭也微微見了汗。

這情形實在太過詭異。

本來以為只是防禦的屏障在吃掉火焰之後,居然一步步向自己逼了過來。仿佛有無形的水波漫過先前燃燒着的花木雜草,沿着山坡傾瀉而下,所過之處餘火無聲熄滅,片刻之間,已是到了衆人眼前。

那究竟是什麽東西……

這些年來坐在堂主的位置上,魔也擒過人也殺過,妖物的鮮血更是沾染不知多少,但眼前這般情形,顧長松還是第一次遇到。直覺告訴他有危險,但誘惑又委實太大,一路随處可見千金難求的珍品,那山上又該有多少驚喜……不到最後,他真的不想放棄。

其他人顯然也是這麽想的,因此并沒有退後多少。

郁焱面色發白,卻礙于大弟子的身份不肯退卻,瞥見師父下意識地拉扯着飛觞,竟是要護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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