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章節
石人看了眼他下意識捂住的地方,眸色微變,才放下的劍又迅速向他心口劃去。飛觞沒有動,只略帶遲鈍地把手挪開,任他劃破了衣服。
一團紫色的藤蔓在皮膚上糾結纏繞,而藤蔓的中心……有一只眼睛。
石人想也不想就像那眼睛刺去,“呲”的一聲如同破了個氣泡,飛觞卻并不覺得疼,擡眼卻看見師父緩緩舉起一只手,手心裏也是一只眼睛。
那眼睛已經随着藤蔓一點點隐入皮膚,看不見了。
“師父,你什麽時候……”飛觞下意識道。他記得自己上山前師父曾經拍了拍他的胸口……就是那時候麽?這又是什麽法術,他竟從來都不知道。
顧長松沒理他,他一雙眼睛只是牢牢地盯住石人,眼中躍動着不知名的光彩,石人卻只看了他一眼,說:“滾下去。”
顧長松笑了。
笑到一半他就停了,笑容換成一種奇怪的神色,因為石人掏出了一塊玉牌。“我不想與玄門中人為敵,”他冷冷道,“你該認識這塊牌子。”
顧長松繼續以這種奇怪的神情打量着那塊嵌着“卻月”兩字的玉牌,半晌他緩緩道:“認識。”
說完這兩個字,他的臉上浮現出分外愉悅的神色,不等石人開口就繼續道:“我還認識你,翁将軍。”
二十、斷劍
石人攥住玉牌的手依然穩穩的,但指節已經因為用力泛出青白色。
天光已經大亮,但沖天的煙塵幾乎遮蔽住綿軟的日光,玉牌上金絲嵌成的字似乎也被污濁的空氣浸染,原本溫潤而冷的光彩變得有些含糊了。
石人的眼睛卻很鋒銳。
“你說什麽?”他直視顧長松,一字一句道。
“我并不知道你叫什麽,”顧長松捕捉到他眼中一閃而逝的驚異,笑了笑,“我只知道你姓翁而已。”
越來越多的朱衣堂弟子爬上山來,持劍站在他身後,氣氛一派肅殺。而遠處衆神獸所在的地方一片安靜,看不出發生了什麽,但石人知道,它們一定也在聽這邊的動靜。
“我知道你姓翁,”顧長松的聲音沒有之前燒山時響亮,在這一片靜谧裏卻足夠清晰,“因為在玄門歷代掌門才能看到的一份手卷中,卻月就是為了一位翁将軍背叛正道,成為令人不齒的……棄徒。”
最後兩個字被刻意拖長,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但這安靜僅僅維持了一刻,接下來就是衆人發出的驚疑交加的聲音,連飛觞都忍不住開口道:“師父……”
顧長松卻只是淡淡地笑。
他知道他們為什麽驚訝,因為卻月在玄門弟子中,在修行之人中,甚至在外面那些普通百姓傳說的故事中……是近乎神一樣的存在。
這反應太過正常了,因為當年自己第一次看到那份手卷時,也不肯相信。
卻月是玄門的神呢……顧長松臉上笑意淡去,略帶嘲諷地哼了一聲。
拓牡的花瓣是瑰麗的藍紫,汁液卻是淡淡的水紅色。十六用稀疏的石牙費力地咀嚼着,淡紅的花汁混着之前沾染的飛觞的血,一起被擠到小麒麟的傷口上。
他痛得輕輕抽搐了一下,卻沒有發出聲音。
十六只覺得心也狠狠抽搐了一下,下一刻這抽搐化作綿綿的痛,直到下意識地看向立在那裏的石人,它才突然明白這痛不只來自身邊的同伴。
它很早就發現,自己能感知石人的心思。只是自己是石頭做的沒有心,它原本以為不會痛的。
那麽……他呢?
石人背對着自己,看不到他神色如何,但十六就是模模糊糊地覺得,他現在心裏很難過。卻月不是故事裏神仙一樣的人麽,這裏不是卻月的墓麽,什麽叫做背叛,什麽叫做棄徒,而他……又為什麽傷心呢?
十六從沒有這麽悲傷過。
它看了千百年的烏衣山正被髒污的煙塵籠罩,熟悉的同伴忽然變成了人卻又滿身是血的躺在身邊,而他看了千百年的人此刻變得無比陌生。
所有的平靜都在瞬間被打破。
“你要什麽?”沉默了一會兒,石人忽然道。他比之前問飛觞的時候更加無悲無喜,不動聲色。
“我要……”顧長松的眼微微閉上又睜開,狀若輕松道,“整座山。”
話音未落,石人的劍已經點在他的咽喉處,四周朱衣堂弟子過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紛紛拔劍,顧長松卻似毫不在意。
他本來年近花甲,頭發白了大半,更兼臉上總是一副倨傲神情,不笑的時候更添兇狠之氣。就算是被劃作正道的修行之人,但他們誰沒沾過妖物的血,幾十年來身上殺氣深重,早就不是一般老人。
“紫麟城有一柄劍,只有排行前十的弟子才能有幸看上一眼,”脖子上擱着明晃晃的劍,顧長松卻恍如不知,自顧自道,“因為這柄劍,紫麟才成為玄門第一大派,而那劍……僅僅是卻月留下的殘次品。”
“所以我要整座山。”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太過勢在必得,連門下弟子想起之前防禦陣勢的可怖,都不免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但是話音剛落,石人手中的劍就真的斷了。
二十一、靈
劍尖落在柔軟草地上,悄無聲息。
四周的朱衣堂弟子目瞪口呆,連顧長松自己也有些驚訝。“我沒想到這麽容易,”他右手在空中虛虛劃過,“只是試一下而已。”
那一指真的只是一般程度的攻擊。
“可惜了……”他盯着石人手中剩下的半截劍,目光在劍柄上反複流連不去,“這也是柄古劍呢,說不定便是卻月……”
石人死死地握住劍柄,那裏用各色細碎寶石鑲嵌成不知名的圖案,閃着繁複而華貴的光芒。他看了一眼地上的斷劍,将玉牌收回袖中說:“你不配說他的名字。”
語聲很冷,也很平靜。
“不過是個名字,”顧長松笑了一聲,擡起了右手。他的動作很慢,看起來一只手卻仿佛有無數虛影,影子瞬間暴漲三尺,并不太快卻無比準确地向石人的脖子抓去!
十六驚呼一聲,想都沒想就要沖過去,卻赫然發現自己如陷泥潭,身上的力氣以驚人的速度流失,等它倒在地上的時候,已經連頭都無法轉動了。
脖子以一個奇怪的角度扭着,卻還是堅持看着石人的方向。
朱衣堂的弟子已經開始露出略帶輕松的表情,不只他們,整個玄門都知道顧長松的殺手锏不是劍不是符紙,而是他的手。
那手上的每一寸皮膚下都刻着密密麻麻的禁咒,無論多強大的妖邪,被這只手扭斷脖子的時候,都會立即魂飛魄散,幹脆得不會發出一點聲息。
包括石人在內,除了飛觞胸口詭異的眼睛,他們還忽視了別的事。
而這件事情是致命的。
如果十六有力氣,它一定會叫出聲來。
可是連嘴的張合都似乎由不得自己,喉中勉強溢出一聲比小麒麟還微弱的嗚咽,它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那手一寸寸靠近石人。
它知道,他也不能動了。
雖然不明白為什麽,但它就是知道。就像小麒麟能感知到對飛觞的惡意一樣,它和這個賦予自己名字的人之間,從來沒有停止過聯系。
盡管他似乎并不想要這種聯系,盡管小麒麟能變成人而自己不會,他都是十六醒來後第一眼看見的人。
它知道他在想什麽。
然而就在小神獸被巨大的恐懼和傷痛淹沒時,一道雪亮的影子切入那團混沌的虛影,眨眼之間血舞彌漫,片刻之後顧長松倒退兩步,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胸前,發出一聲慘叫。
他的手掌被明晃晃的劍刃洞穿,以一種分外詭異的姿态被釘在自己的胸膛上,手臂扭曲得快要斷掉,胸口的傷極深,大量的血正随着呼吸泉水一樣湧出來。
所有人的呼吸都停止了。
十六有知覺以來烏衣山最大的一次劫難,就這樣突然結束了。
空氣中還殘留着強烈的血的味道,十六在草地上躺了很久,直到天色好像血一樣燒起來的時候,才勉強恢複了一點力氣。
它起身轉頭,飛觞居然還在。
他并沒有跟着那些亂成一團的同門下山,坐在那裏不知在想些什麽,小麒麟安靜地躺在他身邊,身上蓋着嚴嚴實實地蓋着飛觞的外袍,臉上也有了點血色。
十六松了一口氣,歪歪斜斜地向石人走去。
他正在看半截斷劍。
烏金纏繞寶石嵌錯的劍柄被夕陽鍍上了一層血紅色,雪亮的劍刃上已經看不出血的痕跡,但的确是這半截劍穿透那只手,插入顧長松的胸口。
他當時明明已經沒有力氣,但這劍就好像有生命一樣。
“卻月……”低聲說出這兩個字,他臉上出現了一種驚訝和脆弱混合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