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章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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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人說:“要是飛觞年紀再大些就好了。”
再大些,再經歷得多些,經歷過世事的無奈,經歷過人心的醜惡,才會覺得麒麟的純真無暇分外可貴,才會懂得珍惜。
後來飛觞自己聽到十六這樣說時,覺得他們都錯了。
有些事和年齡無關,只看你願不願意去做而已。
至少在當時,背小麒麟下山的時候,飛觞依然是不願意的。
他心裏很亂,不知道該帶着重傷的少年去哪裏,師父不知傷到何等地步,自己又該以什麽樣的身份回朱衣堂。
那柄劍刺進師父胸膛時沒有試圖援手,同門亂作一團時他也沒有擡一下眼皮,這些已經足夠被視為叛徒了吧,更何況還要帶着小麒麟回去。
石人說,不帶麒麟走,他會死。
整座山的靈脈都被切斷了,其他的石頭還好,受過重創又因為損失了靈氣極度虛弱的小麒麟會撐不下去。只有和建立了約定的人在一起,才能通過彼此相通的關系,在靈氣交換時獲得一點生機。
不管怎樣,這樣關乎性命的事,飛觞無法拒絕。
更何況下山的路上處處焦土,自己身上詭異的眼睛早已消失不見,胸口卻還殘留着揮之不去的嘔吐感,這感覺和之前被師父推入險地,被逼着上山時感到的寒意糾纏在一起,讓他甚至有了一種想一直走下去,永遠不要回去的感覺。
靈脈是麽……還有那句翁将軍,也許他不知道的事情還更多,若不是石人手中的劍出乎意料,朱衣堂得勝歸去,帶着無數的靈藥異獸和卻月留下的兵器手卷法門秘笈,從此一飛沖天,該是個多麽歡天喜地的結局。
只不過郁焱沒了一只手,而其他人被蒙在鼓裏。不過就算被蒙在鼓裏,包括自己在內的大家也該是歡喜的吧。
烏衣山多年以來藏在卻月設下的法陣中,無人帶路,旁人根本找不到,但只要走出來,便會發現熟悉的路就在眼前。而飛觞正停在路口,猶豫了很久。
背上的少年忽然發出一聲細細的□。
飛觞好像被這一聲刺到,他咬了咬牙,背着麒麟朝另一個方向走去。
那不是師門所在的方向,一直走下去卻可以找到水找到人煙,饒是如此他也走了整整半天的時間才聽到水聲,将背上的少年小心地放在地上的時候,卻發現他睜着眼睛。
“水……”不知道醒來多久的小麒麟神智還不太清醒,唇上有一道清晰的咬痕。
飛觞忽然心中一痛。
他記得這只小獸多麽愛撒嬌,玩笑時戳戳它的尾巴都要撅嘴,而這次……他是一路忍住□,直到聽見水聲才開口麽?
二十五、麟夜
小麒麟那天醒來之後就疼得沒再睡着。
休息的地方有水有竹,水邊一片疏疏落落的翠色,風吹來沙沙的竹葉響,還帶着清新的香氣。飛觞削了截竹筒盛水喂他喝,他抱着不撒手,一邊喝一邊流淚。飛觞問他疼不疼,他呆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點點頭,過了一會兒又疼得忍不住,掉着眼淚往飛觞懷裏蹭。
飛觞一手攬着他,一手去摸身邊的花束。
雖然摘下來有段時間,藍紫色的拓牡花朵卻不見萎靡,顏色依舊豔麗。如此千金難求的珍貴藥草十六卻采了很多給他,捆起來好大的一束,飛觞到此時才想起,自己忘了說聲謝謝。
想起之後又忍不住自嘲,為了這些花道謝麽……當初性命都是他們救的,自己又何曾想過說一聲謝。心裏很亂,也說不上愧疚,就是一時不願意去想和烏衣山有關的任何事。
但懷裏這個來自烏衣山的人,卻不能不管。
拓牡的花朵入口甜膩,久了又沁出點澀,嚼多了嘴裏有些麻麻的,飛觞幫小麒麟洗淨傷口,把嚼碎的花瓣敷上去,想了想又把剩下的花朵都嚼了喂進他的嘴裏。
這花從頭到腳都極寶貴,吃了總沒壞處。
這些拓牡本是求來給三師叔治傷的,但想起那位和師父形貌不同,神态卻極似的長輩,想起他卧床時談起殺過的妖精還面有得色,飛觞心裏忽然生出一種說不出的感覺。這感覺促使他把剩下的花一股腦地塞進了小麒麟嘴裏,直到剩最後兩棵的時候,他才猶豫了一下,收起來放進了懷裏。
做完這一切的時候,小麒麟漸漸安靜下來。
拓牡的效果很明顯,他的神智清楚許多,疼得也輕了些,飛觞問他疼不疼又問他餓不餓,眼睛濕漉漉的少年微微臉紅,過了一會兒小聲說:“有點撐。”
飛觞忍不住笑,笑完摸摸他的頭發:“麟夜。”
那是他偷偷給小麒麟取的名字,因為沒什麽機會,到現在只叫過兩三次。
懷中的少年因為這個稱呼眼睛一亮,一手抱着竹筒一手抓着飛觞的衣服,抓了一會兒又伸手摸飛觞的臉,摸到了就很安心的樣子。
“麟夜。”飛觞又叫了一聲,然後低下頭,略帶安撫地親了親小麒麟的額頭。
那天晚上飛觞帶小麒麟到一個小鎮上過夜,洗幹淨手腳被放上床,麒麟怯生生地躺平,抱着被子蹭蹭,有些好奇又有些高興。聽了事情的經過,他本來一路都在難過,舍不得十六舍不得石人,也舍不得山上的花花草草,可是這一切都太新奇,和飛觞在一起,被許諾去見識山下好玩的世界,他很快又高興起來。
飛觞掀起他的衣服看傷口,麒麟也伸手去摸,被抓住了。
“會疼。”飛觞警告他。
小麒麟于是挪了個地方,用手指在身上戳了戳,笑:“好軟。”
他從不知道變成人以後身體可以這麽軟,就像從前頭頂的花瓣一樣軟,他戳戳自己又戳戳飛觞:“你也好軟。”
客棧不算太好,房間裏蠟燭細細的一根,光線有點暗,飛觞在燈下看着一臉興奮的小麒麟,突然也覺得心裏很軟。
這裏離師門的距離已經不近,而明天……他想沿着這條路繼續走下去。
二十六、信任
烏衣山重新恢複了平靜。
麒麟走後,十六養成了去竹林裏發呆的習慣。四周都是一片沉靜的蒼綠,沾着露水氣息的冷冽竹香似乎可以把一切都隔絕。在這裏它再也聞不到山下數日不絕的焦糊味,這個最早讓它迷路的地方現在成了小神獸的最愛,它常常在裏面一待就是好幾天。
自己玩或者發呆,有時候也會睡覺,一覺醒來鼻子尖結着涼涼的露水,有零星的竹葉飄飄灑灑地落下來。它咬住一片,用牙齒磨出個洞來,然後在松軟潮濕的土上翻個身,讓其他的葉子落在自己背上。
石人來找它時,常常會看到這樣的景象。
沾染了水汽的青石安靜地卧在竹林中,青綠色的葉子落在上面,顫巍巍地承着一小汪露水。若是它睡得時間再長些,竹葉會把整個背部都遮蓋得差不多,石刻的線條靜止在被竹子濾成青色的日光裏,往日活靈活現的小神獸好像一場幻夢,這塊石頭經歷了千百年,似乎從來沒有醒過。
若是自己和它都沒有醒來……那又會是什麽樣子?
石人有點恍惚,但他還是俯身拍拍小神獸的頭說:“起來了。”
“起來,我教你法術。”
十六看着山上一衆聊天打鬧撓癢癢閑磕牙的石頭,好像沒聽清楚似的又看了看石人:“啊?”
石人有些無奈地笑:“它們都不學……”
十六扭頭,看見石獅子正把一根狗尾草往睡覺的烏龜鼻子裏捅,旁邊還蹲着兩只猴子,一只說太粗了進不去,一只說再用力一點。它頓時理解了石人的感覺,點點頭說:“我學。”
石人倒猶豫了。
或許他內心是希望十六和其他石獸一樣的,無憂無慮,并不在乎能不能成仙也不必承擔任何責任,像過去的千百年一樣。
所以他最後才來問十六。
“我願意啊,”小神獸頂着幾片竹葉擡頭看他,“很難麽?”
“也許吧。”石人摸摸他的頭,輕聲道。
當初的他,的确覺得很難。
翁楷在戰場上厮殺的時候,并沒有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學法術,就如同他幼時讀書習字時,也沒有想到這雙手竟然這麽适合拿劍。
如果不是父兄都戰死沙場,他大概會成為一個風前月底的文人吧,如果他沒有在烏衣山上醒來,大概也永遠不會接觸到卻月留下來的那些手跡。
總有些事是想不到的。
自從把卻月留下的東西全都學會,又親手把石刻毀掉之後,已經又過了很多很多年,他早已修成鬼仙之體,不必再依附在石頭上了。
手心裏的字跡也淡了。
那是卻月親手刻在石人手心的,告訴他去找第十六尊石像,按照石像腳下埋藏的東西去修行,就可以重生……可以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