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章節
,他也有了自己想要守護的東西,守護的人。這種心情一天比一天更強烈,再不似初醒時滿目孤寂,也再不用質疑自己為什麽要在這裏。
他因為卻月複生,因為卻月永生……卻是因為這座山上的一切,因為十六找到了生存的意義。
所以,我想保護你。
“我不下山。”十六搖頭。
“下山游歷長長見識,對你有好處。”翁楷溫言道。
“我知道你想說什麽,”十六平靜微笑,“我也知道你在想什麽。”
翁楷不再說話,半晌道:“卻月是因為多年前的一場大戰成名的,也是因為那場大戰,他背負了罵名。”
“不用說話,”十六握住他的手,“閉上眼細細想一遍吧。”
翁楷依言阖上眼,漸漸地心裏清明了許多,他其實也不知道該怎麽講述,所幸只要他想過的,十六都會懂。腦子裏多是根據殘留文字和石碑推測出來的碎片,還有朱衣堂掌門的手卷,他初看到時并不明白,現在也大致有了答案。
很多年前卻月還在的時候,似乎是有過一場浩劫的,或許來襲的是惡靈,又或許是妖魔,玄門就是在那個時候互有消長的對戰中成長起來,又迅速衰敗下去的。卻月便是極盛時期的代表,也是造成衰敗的禁忌。
“最後決定勝負的時候,他不見了。”翁楷低聲道。
本該和衆人共進退的玄門領袖死在烏衣山上,他用全部的力量布下了一個回魂的大陣,為了讓自己心愛的人獲得重生的機會。
那是逆天。
“人們都說,逆天是會受到懲罰的,也有人說他是投靠了妖邪才得到了布陣的法子,畢竟時間最不可操控的就是生死。”翁楷道,“從此玄門四分五裂再不複從前,歷代朱衣堂掌門将之歸咎于卻月,卻又以當年的事為醜,不肯宣之于衆。”
“可是他們卻一脈尚存。”十六忽然道,“當年,他們是贏了麽?”
他們是贏了麽?手卷裏只說剩下的人浴血奮戰,傷亡慘重,然而最終正義戰勝邪惡,前輩英風令人懷想,與卻月那種人自然大不一樣。
可是千年前的惡靈,卻原來被封印在烏衣山上。
是他們贏了麽?他們是怎麽贏的?
那天十六一直握着翁楷的手,靠在他的身上。山風一點一點吹起來,竹子像海浪一樣,連綿不絕地響。整個林子裏只有他們兩個人,面前就是袅袅升起的黑氣,地下深不見底的裂縫裏仿佛有什麽在嘶喊,讓人一陣陣背後發涼。
也許那裏真的有什麽惡魔吧。
可十六卻覺得不太害怕,只是很寂寞。從指尖到臉頰都被風吹涼,只有靠着翁楷的地方始終保持着一點溫熱,那麽很多年的卻月又是以一種什麽樣的心情站在這裏?他怎樣封印了這些惡靈,又花了多久才刻出這麽多的石像……他站在這裏的時候身邊沒有翁楷,又會不會寂寞?
這裏是烏衣山,愛人的生門,人間的救贖……自己的陵墓。
四十六、一朵花的時間
“我……并不是為了報償卻月。”翁楷沉默了很久,忽然道。
十六笑了:“我知道。”
随後他斂了笑容,望着無邊無際的竹海,眼中映出一片蒼蒼的翠色:“他也不需要報償吧。”
守護這座山,并不是為了幫卻月完成理想,或是為了成全他的愛,事實上十六夜不懂山外的世界,也并不真的明白卻月的理想。他想翁楷也是如此吧,卻月宏大卻模糊的愛早了那麽多年,他們又有什麽能力去成全呢?
倘若真要成全,也該由時間來完成。
卻月讓自己漸漸消逝在時間裏,又因為時間的永恒而變得圓滿……這也算是一種歸宿吧。
至于自己和翁楷,他們的努力是為了覺得值得的事,一個早就不是人,一個從來不知道做人的滋味,生命已經太過漫長而寂寞,倘若沒有可以傾心付出的人和事,那麽活着又有什麽意義呢?
或許連值不值得的考量都沒有,只是願意罷了。
只是願意,沒有道理。
“想好怎麽做了?”十六看着眼前不斷撕扯着薄霧、試圖突破出來的黑氣,內心有些緊張,面上卻很平靜。
“我下的禁制要支持不住了。”翁楷點頭,握了他的手道。
點頭是在回應十六的問話,他的确已經想好,卻是斟酌許久才緩緩道:“還有一朵花的時間。”
十六的手不由抓緊。
一朵花的時間,這是只存在于他和翁楷之間的說法。
往日練功時手卷上有配合口訣運氣“一盞茶”這樣的字眼,烏衣山上沒有茶,十六怎麽都不能理解。翁楷采了一朵小白花,拔一片花瓣便細細講一句口訣,等花瓣都落了,也約莫到了收功的時候。
那其實很短很短。
“一旦沖破禁制,那種力量沒有人可以阻擋,”只剩很短的時間,翁楷卻依舊說得很慢,“烏衣山就算一時無恙,等它們為害整個人間時,終究還是不能幸免……所以眼下只有一個辦法。”
毀掉卻月留下的陣。
十六咬住唇,眼中翠色合着隐隐的黑氣一起翻騰,心裏除卻恐慌,是一種似涼似熱,說不清楚的感覺。
“卻月施法嚴謹,環環相扣,輕易不能傷及核心,若真的傷了必會産生極強的反斥之力……只有期待兩股力量沖撞之時,趁邪靈虛弱,尋到破解之機。”
“那我做什麽?”一片竹葉從眼前飄落,十六将它看做花瓣,暗自數着時間。
“你……”翁楷擡手摸了摸十六的臉,然後按住他的肩膀,“你離開。”
話音未落,一股強大到恐怖的推力忽然将十六遠遠抛開!
“翁楷!”十六一驚之下心膽俱裂,然而巨力不因他的叫聲而減弱,任他奮力抓住身側的竹子依然無濟于事,手臂粗的竹撕扯間被生生折斷,十六手上被劃出數道深痕,後退之間鮮血飛濺。
只一瞬間,他已經明白了。
他們都是卻月為布陣創造的石像,這陣若毀,陣中石像只能一起化為齑粉……所以翁楷必須讓他離開。
離得越遠越好。
十六被遠遠地抛出竹林,一直沿着較平緩的山坡滾了下去,直到離開山腳數十丈之後,那股力量才有所不繼,漸漸變弱,終至完全消失。與此同時山崩地裂,地底無數惡靈破土而出,一時鬼哭陣陣,陰慘慘的黑氣遮蔽了整個藍天。
這一切發生,都不過是一朵花的時間。
四十七、天塌了
“翁楷!”
十六的聲音好像把自己從內到外都剖成兩半一樣,尖銳鋒利,又血淋淋地一路翻起皮肉,他有靈識以來從未如此撕心裂肺過,而在不遠的地方,一直靜谧美好宛如桃源的烏衣山,也從未如此陰霾密布。
“翁楷你騙我……你騙我!”
十六跌跌撞撞地沖回山下,迎着滑坡的土石往上爬,不斷有石塊和斷裂的樹木滾下來,帶着大蓬的塵土兜頭罩下。額角被撞出一個尖銳的傷口,才行了不到十步,一身泥塵的少年已經血流披面。
可同樣沾滿血泥的雙手甚至都不太敢把身上的碎石撣去,他不知道這些石頭裏是否有同伴的殘軀,不知這泥土裏……是否有翁楷的血肉。
腸沸如絞,目眦盡裂。
又一塊車輪大的山石滾落下來,十六躲閃不及,一只手被碾過,痛呼被灌入肺中的塵土嗆了回去,他蜷起身子痛得渾身痙攣。正在這時,有什麽抓住他的領子,将他整個人帶出了落石的範圍。
烏衣山入口處的空地上,一向不怎麽愛說話的石虎咆哮一聲,引來同伴圍在它剛救下的十六身邊。然而小十六始終昏昏沉沉地躺在地上,淚水從眼角流下來,怎麽都不說話。
他并沒有昏過去……只是片刻之間,烏衣山的天,和他的天一起塌了。
小麒麟把十六的頭抱在懷裏,安撫地舔舔他的臉。他現在是人形的樣子,卻顧不上這動作有多麽奇怪,只是強忍着不哭出來,怕懷裏的十六更加難過。
身側石像圍成半圓,全都默默無語。
這樣沉默了一會兒,不遠處落石聲止,大地的震動漸漸消弭,十六的身體顫抖得也沒那麽厲害了,他睜開眼看看,抱着小麒麟的腿大哭出聲。
“別哭,”小麒麟看看變成廢墟的家,扁扁嘴道,“你再哭我也要哭了。”
為救十六傷了後腿石虎卧在地上,忽然吸了吸鼻子。
十六抽噎着探頭出來,抹了把淚道:“你們怎麽在這裏?”
“翁楷讓我們下山的。”小麒麟茫然道,“就在你們進林子之前。”
十六心中劇痛。
他自以為可以明晰那人全部的想法,卻原來還是什麽都不知道,一直到最後一刻,他所感知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