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章節
永葆青春,卻從來不是治傷的良藥。
小桃是沒有美麗過的女孩子,年紀輕輕就已枯萎,她會想要這花,會借着傷撒一個小謊……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飛觞始終忘不了那日師父把她帶回來的情景,師父說:“她還有半年的壽命。”
因為師妹只能再活半年,所以出事的時候,師父沒有回去管她。
她能活下來已經算是幸運。
那時飛觞只是覺得背後發冷,現在他卻笑了。原來朱衣堂的人都是一樣的……自己也是。
一樣涼薄,一樣無恥。
四十三、回憶
那天晚上小麒麟想到了很多很多事。自從有意識以來,這是他想得最多的一次,想得腦仁兒都疼了。十六坐在他身邊擺弄着那道雷符,指尖閃着火花,偶爾還有小小的爆裂聲,似乎很遺憾剛才沒用上。後來翁楷把他叫走了,兩人嘀嘀咕咕不知說些什麽,小麒麟聽着,越發傷心起來。
他把自己變回了石頭,四肢都是冰涼的,胸口的寒意就不那麽明顯了。
小紅花還在身體裏,他随時都可以變回去,可現在他不想做人,只想當石頭。十六回來了摸摸他的石頭腦袋,坐在他背上陪他。
“說說話吧。”十六說。
小麒麟不知道說啥,想了想道:“你屁股真軟。”
十六紅了臉,半晌小聲道:“他……他也是這麽說的。”
“你們做過了?”小麒麟強撐着同他說笑,石頭小臉上浮着個馬馬虎虎的吃驚表情,十六越發尴尬,解釋了半天才說明白,自己只是愛坐在翁楷腿上。
小麒麟聽見卻呆住了。
“我也喜歡……”他低聲說,想哭,卻沒眼淚。
不是因為沒有眼睛,有了朱華臨夜之後,即使變回獸形也有完整的頭,眼睛本來也可以掉淚的,這會兒卻沒有。
十六見了忍不住咬牙,終于還是沒忍住,對他直說道:“飛觞不是什麽好人,你最好忘了他。”
“什麽樣的人算好人呢?”小麒麟有點迷茫,“那些人都是争來奪去的。”
他在玄門争鬥最激烈的朱衣堂和紫麟城都待了不短的時間,對人世間的印象也多半來自于這兩個地方,那些人都是這樣的……而他已經不是那個當初聽到喊打喊殺就厭惡恐懼的小麒麟了。
他懂得了很多事,都是飛觞教的。
很多年後小麒麟才真正明白此時的心思,他放不下飛觞多半由此而來。飛觞把他天性中厭惡的陌生的東西帶給他,卻也給了他溫暖,如同一張白紙染了色,怎麽能說抹去就抹去。
就算一種顏色是好的一種顏色是壞的,也分不開了。
分不開就會傷心。
小麒麟渾渾噩噩的,十六陪着他,說的多半是飛觞的壞話,又問他當初到底是怎麽回事。小麒麟想起那天飛觞帶着受傷的自己離開,他們在小村子裏過了一段平靜的日子,“他教我人間的事……”說的時候,他省去了飛觞第一次吻自己的部分。
然後江湖上傳說顧長松傷重,朱衣堂被人趁機偷襲,遭受重創,于是他們終于還是回去了,回到那個有很多很多人,看來來富麗堂皇的地方。
雖然總有不喜歡的人,可日子還算平靜,也有好多好多的回憶。
“他總是很忙,身邊圍着很多人,”小麒麟喃喃道,“可是也會陪我玩。”
會陪自己玩、陪自己吃飯,會抱着自己睡……顧長松并不願意小麒麟留下來,堂中的其他人也對他很疏離,可那時候小麒麟覺得有飛觞就夠了。
“他和他師父吵了一架,為了留下我,”小麒麟帶着一種困惑而悲傷的神色輕聲說,“如果想丢掉我,又為什麽為了我挨師父的打呢?”
直接丢掉不是更好麽?
想到這裏他心中生出一絲極細微的希望,這希望他不敢說出口,怕說出來十六又要罵他。
不過就算說了,十六也顧不上罵他了。
十六看見翁楷從竹林那邊過來,原想打個招呼,卻看見翁楷垂下的左臂上鮮血淋漓,滴了一路,他愣了一下,白了臉沖上去。血的顏色很刺眼,所以他們都沒看見林中漸漸散出的可怖黑氣。
四十四、我想保護你
“出什麽事了?”十六的心都要從喉嚨口跳出來了,他從未見過翁楷這個樣子,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翁楷不說話,扯了衣服紮臂上的傷口。他沒受傷的右手也在抖,十六咬了咬牙,拿過布條去幫他,才打了一個結眼淚就下來了。
“紮緊點,”翁楷擦了擦汗,“不然血止不住。”
十六把牙咬得更緊,弄好之後抹了把眼淚,站起身道:“你在這兒休息。”
“你去做什麽?”翁楷拉住他,“回來!”
十六站在原地,眼睛還濕漉漉的,面上卻是一副嚴肅的表情:“林子裏有什麽?很危險是不是?你不願意讓我去?”
翁楷嘆口氣:“過來,我慢慢告訴你。”
說是慢慢告訴,事實上只開了個頭他就睡着了,十六看着枕在自己腿上的人,怕吵醒他不敢再動。小麒麟走過來低聲問怎麽回事,十六壓低了聲音道:“竹林裏……有東西。”
林中升起的黑氣比最開始已經淡了很多,卻依然綿綿不絕,空氣中有一種奇異的不安,赑屃馱着殘碑卧在不遠的地方,石獅子也停止了玩鬧,大家都在看着同一個方向。沒有什麽比這些生于斯長于斯的生靈們更了解這座山,但讓十六最不安的并不是內心的預感,而是翁楷的态度。
他什麽都不肯說。
“不是說好要一起守護這座山麽?”十六俯下身,濕漉漉的睫毛掃過翁楷的臉。
翁楷其實并沒有睡着。
外傷不算什麽,但力量耗損得極其嚴重,他的确很累很想睡。可眼下無論如何都睡不着,少年質問他的樣子不斷在眼前回放,那個揪着自己的袍角連說話都小心翼翼的小神獸,不知不覺間,已經成長了這麽多。
今天以前,他都是樂于見到這些的。
可是林子的情景實在超出他的控制,這一次不同往日,這是真正的危險……真正的災難。如果可以,他真想讓十六走,走得越遠越好。
一直到午後最強烈的陽光過去,十六才在溫和的風裏叫醒了他。“我知道你沒睡着。”少年用一種平靜而堅定地語氣說,“但我想讓你多休息一會兒。”
“我睡得很好。”翁楷笑笑。
十六也不和他争:“那麽就帶我去竹林看看。”
翁楷剛想說什麽,就聽他繼續道:“你不是把那條裂縫暫時封住了麽,現在去看不會有危險的。”
“你……”翁楷有些沒反應過來。
十六扶他起來,自己卻因為腿被壓麻差點撲倒在地上,他有點狼狽地撐住身體,笑着說:“你忘了我們之間的聯系麽?我又學會了那麽多法術,要知道你想什麽……并不是一件很難的事。”
他笑得很開心,因為從那一刻開始,他們之間再沒有秘密。
竹林還像當初小十六第一次迷路時誤入的那樣,那麽幽深,那麽翠綠,腳下的泥土和落下的竹葉都很松軟,十六的腳印卻已不像當初那麽深,他的修為進境很快,已經無限接近于人。
翁楷帶着他繞過幾叢格外粗壯的竹,地上的巨大裂縫展現在眼前。半空中有一層透明的淺綠色薄霧,洶湧的黑氣從地底冒出來,大半被那層霧擋住,只有很少的部分會透出來。“比我想象的還要快。”翁楷皺眉道,他說的是那層霧的消融速度。
“這究竟是什麽……”十六壓住心底的不安,低聲道。
翁楷沒答話,折了根竹枝往裂縫上方抛去,竹子轉瞬就被腐蝕得半點不剩,他自己的手也是這麽傷的。
“這感覺好奇怪,”十六埋頭思索,“我們的防禦陣勢也有吞噬的作用,可是這個完全不一樣,好像很冷很污穢……”
“這不是靈脈。”翁楷忽然道,“我們都錯了。”
卻月騙了他們所有人,橫亘烏衣山的根本不是什麽可遇不可求的天生靈脈,而是被壓制住的……黑暗的氣息。
然後他卻沒有急着說清心中的判斷,只是對着十六微微一嘆:“我從來都不是個有趣的人,獨自過了這麽多年,連我自己都覺得自己面目模糊……”
“怎麽突然……”十六有些疑惑,下一刻他就被抱住了。
翁楷在他耳邊說:“可是我想保護你。”
四十五、墓
翁楷一直知道,他才是卻月要守護的人。
盡管他被雕琢成守墓的石人,盡管外面的人認為他看守着卻月的陵墓,連同陵墓裏的無數寶藏,但翁楷始終都知道,他才是被守護的那一個。
但歲月比任何一個人的生命和情感都要長久,所以漸漸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