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作品相關
【全本校對】《驚門》作者:徐公子勝治
內容簡介:
成天樂,人如其名;年過二十、一事無成,卻成天樂呵呵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
他游蕩到蘇州混吃混住,卻誤打誤撞、稀裏糊塗獲得了妖修法訣傳承,等回過神來,就似打開了世間一扇驚奇之門。
原來在我們的周圍,日常生活中、大街小巷裏,有着形形色色的妖類。它們與常人無異、普通人也分辨不出。比如你的公司老板,可能就是某種妖獸所化;而街頭偶遇的都市潮女,可能就是傳說中的狐貍精。
歷經世間險惡,他才明白妖修之法與人不同,不能随意修煉。成天樂也開始在思考,這些妖類為何會混跡于人世、生活在我們的身邊?其實自古至今,人間一直就有妖怪精靈,它們的所行源于人們所為——世上有什麽樣的人,就會有什麽樣的異類。
第一部:如是我名
序章(上)、七裏山塘,繪人煙一卷
俗話說“上有天堂、下有蘇杭”,自古以來號稱人間天堂的蘇杭兩地,或多或少都與唐代一位大詩人有關。
大唐長慶四年,時任杭州刺史的白居易發動民衆興建水利,修築堤壩水閘、疏浚西湖。在錢塘門外石涵橋附近,曾有一堤名白公堤,如今已不在。西湖美景千年,後人便将湖上白沙堤當作紀念白居易之處,以致很多人誤以為西湖白堤便是當年的白公堤。
白居易以詩文著稱于世,至于其私生活方面後世各種考證褒貶不一。但唐代詩文大家中,出仕為官造福一方、發展民生經濟、興修農田水利并留下千年美景,直至今日仍在造福當地、促進商貿繁榮與旅游開發者,白居易首屈一指。
西湖白堤今猶在,錢塘門外古白公堤已無存,而江南一地,還有一道白公堤卻保留至今,便是今天的蘇州名勝、自阊門至虎丘的七裏山塘街。
在修築堤壩、疏浚西湖後的第二年,也就是大唐寶歷元年,白居易告別杭州轉任蘇州刺史。白居易到任之時,前往吳王阖闾葬劍處虎丘憑吊懷古,看到當地河道淤塞、水路不暢,便找來工匠與官吏測量設計,向商賈募資發動民夫開鑿了一條山塘河。
此河東起阊門渡僧橋,西至虎丘望山橋,全長七裏有餘,沿河形成了一條熱鬧繁華的山塘街,又稱七裏街。
山塘河開鑿的地理位置非常好,不僅有利排澇灌溉,而且水路交通便捷,鄰河的山塘街一出現,便成了蘇州商業與人文風景荟萃之地,後人亦稱山塘街為白公堤,并在阊門外渡僧橋頭立白公祠紀念。
蘇杭美景,天成山水與人工巧建合一而成,然而白居易卻未能久留,山塘河剛剛開通不久,便于次年秋天離去。離任之前的當年正月,白居易登山遙望姑蘇城感慨無限,賦詩一首道——
Advertisement
黃鹂巷口莺欲語,烏鵲河頭冰欲銷。
綠浪東西南北水,紅欄三百九十橋。
鴛鴦蕩漾雙雙翅,楊柳交加萬萬條。
借問春風來早晚,只從前日到今朝。
……
白居易于山上樓閣中吟詩之時,卻沒有發現半山腰有兩位仙人也在遙望城外七裏山塘。他們是一男一女,寬袍大袖、腰系絲縧者名叫喬散人;雲鬓高挑、婀娜秀媚者是喬散人的道友柳仙子,這兩位仙家來自仙界萬壽山,游歷紅塵于姑蘇城外駐足。
柳仙子緩緩展開了一幅畫卷,約一尺高、近四尺長,然而上面卻空空蕩蕩一無所有。只聽她輕聲嘆息道:“此卷是當年明月仙童行走紅塵路過姑蘇時所作,不用筆墨,攝月下水面倒映人間山河凝煉成畫,卻未留一絲痕跡。”
喬散人亦喟嘆道:“明月仙童凝煉此畫成卷時,清風仙童就在身旁,伸指将卷中畫跡隐去,并用大法力在上面畫了一道門,從此畫中山河人煙自成一界。”
柳仙子微微皺眉道:“這畫中界,我亦不解,究竟是怎樣一片山河呢?”
喬散人若有所思,一指山下道:“就是這人煙景象,你眼前所見,便是畫中之界。”
柳仙子不解道:“可是這山塘河剛剛鑿建而成,百年前明月仙童作畫之時,人間尚無此河,難道畫中也會有嗎?”
喬散人微微一笑:“也許有,也許沒有,此畫本就是攝山水人煙而成,清風仙童以大法力畫一門封之,是在印證推衍之道。封入畫中的山水人煙皆為虛景,卻能随畫外人間推衍而變化,就如水中倒影,不知再過千年之後,會有什麽樣的景致?”
柳仙子點頭道:“我明白了,假如再過千年有人能看到這幅畫,雖然是明月仙童做于千年之前,可畫中景色卻是當時的姑蘇,無論那人來沒來過蘇州、無論此畫流落到何地。只是這卷中畫跡已隐去,連你我都看不到。”
喬散人苦笑道:“別說你我看不到,就是那封境入畫的清風祖師本人也是看不見的,此物只是他一時動念而已。畫上那道門并未與畫凝煉一體,只是一道法術,千年之後待這法力消盡,那畫跡就會重新顯現。如果那時的畫跡已變為千年之後的姑蘇山水,則說明清風祖師的推衍之道當年便已大成,不在鎮元祖師之下。”
柳仙子又長嘆一聲道:“可惜清風已散、明月不歸,就算千年之後這卷中畫跡重現人間,可證明百年前清風仙童的推衍之道已不在鎮元大仙之下,又能如何呢?清風祖師當年封此畫之時,是否想到百年之後他本人已經殒落?”
喬散人搖頭道:“此非我所知,清風祖師一時動念留下了這樣的畫卷,只是一種修為印證。至于這幅畫卷本身,反倒是可有可無。”
柳仙子思忖道:“萬壽山三大祖師,明月仙童我所知不多,而鎮元與清風皆極擅推衍之道,但我卻聽說那清風祖師根本不會作畫?”
喬散人一笑:“清風仙童确實不會作畫,亦不擅歌詠,這卷中畫跡本是明月仙童攝山水人煙而成,他只是以推衍之術封境入畫而已。”
柳仙子轉身看着喬散人道:“你亦習推衍之術,卻無法與兩位祖師相比,但在萬壽山,你以擅畫聞名,何不以此卷作畫,感悟一翻當年意境呢?”
喬散人眯起了眼睛似在思考着什麽,等他睜開眼睛之後手中已經多了一支筆,沉吟道:“我手中這支群芳點顏筆,是當年明月仙童所賜,便以此筆作畫,描繪眼前山塘景色掩卷,以待千年之後卷中畫跡重現之時。既然清風已散、明月不歸,此畫就留在人間吧。”
言畢,柳仙子展卷、喬散人持群芳點顏筆作畫,描繪的便是剛剛開鑿的七裏山塘風景。畫成之後,喬散人随手一揮,此畫飄向天際不知落于人間何處。
……
白居易辭蘇州任、喬散人作山塘卷之後,又過去六百餘年,到了明代成化年間。
此時的蘇州山塘街,歷經滄桑戰亂、幾度興衰之後,繁華遠勝往昔。沿河街面店肆林立、會館集聚、居貨山積、游人商賈如雲。山塘河上舟楫往來不斷,槳聲連連夾雜着絲竹彈唱之音。此河白日間商船穿梭,入夜之後彩燈畫舫飄蕩,是紅塵中富貴風流地。
此日夜已深,畫舫弦歌聲漸漸喑去,唯有船上彩燈在水中細碎的倒影如鱗。沿街商鋪早已上了門板,只有大宅門前還挂着寫有各家堂號的燈籠,喧鬧了一整天的山塘街上沒有一個人影。
在這河堤石街旁的很多座橋頭,不知道什麽年代放置了一座座蹲踞的石獸像,大約半人來高,似獅似虎似貓更似貍。這石獸的樣子并不兇惡,反倒一個個笑呵呵的憨态可掬。夜深人靜之後,仿佛只有這一座座石獸仍在默默地守護七裏山塘河。
就在這時,不論是岸上船中,睡夢中的人們都聽見了一聲斷喝:“妖孽休走——!”
一道人影從望山橋方向飛速而來,腳不沾地地沿山塘街飄行向阊門而去,锃亮的光頭在燈籠照耀下依稀可辨,看面貌是一位中年僧人。他身上灰色的僧袍撕開了好幾道口子,上面還沾染了斑駁的血跡。
僧人穿行山塘街的速度極快,每經過一座石獸像的時候,都揮右手打出一道法訣無聲無息地印在石獸的額頭上。轉眼間他已穿過七裏山塘到了渡僧橋前,遠遠的虎丘方向有一道劍光飛來。這僧人一咬牙,将左手中握的一塊玉佩扔進了山塘河中。
這玉佩約一寸寬,兩寸長,正面雕一枝修竹,反面刻雲花圖案,近似水滴形的輪廓,大小恰好能握在手心。它落入河中竟沒有激起半點漣漪,仿佛奇異地融入倒影波光裏,遠處追來的人并沒有察覺。
扔出玉佩時僧人腳下沒有絲毫停留,竟躍上水面在畫舫間奔行,穿過阊門一側的水門進入了蘇州城。那道劍光緊追不舍,淩空越過城牆飛入城中。熟睡中的人們被那一聲斷喝驚醒,僧人與緊随其後的劍光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那僧人似是在山塘街留下了什麽東西,當時被追的太緊,打算以後再來取。可是一年過去了、十年過去了、百年過去了,他再也沒有回來過。
……
那奇異的僧人離去後又過了二百多年,到了清代乾隆年間。
這一天,北京西郊一座蔽舊的書齋,室中匾額上書“雪芹居”三字,有一青衫文士正伏案而書。他的名字叫曹沾,正落筆寫到——
“當日地陷東南,這東南一隅有處曰姑蘇,有城曰阊門者,最是紅塵中一二等富貴風流之地。這阊門外有個十裏街,街內有個仁清巷,巷內有個古廟,因地方窄狹,人皆呼作葫蘆廟……”
曹雪芹作《紅樓夢》,開篇提到姑蘇阊門外有這麽一條街,最是紅塵中一二等富貴風流之地,街內有一座葫蘆廟。這葫蘆廟究竟何在?小說家言當然不必深究,且書中的葫蘆廟已毀于一場大火。可是三百多年後的今天,蘇州阊門外繁華的山塘街上,真的出現了這麽一座“葫蘆廟”。
時間已經是公元2012年夏天,中華人民共和國江蘇省蘇州市,七裏山塘街已成旅游風景名勝。此街臨河而建、水道縱橫,踏着石板路走過有很多座古橋,其中相鄰的兩座橋,一座叫青山橋,另一座叫綠水橋。在這青山橋與綠水橋之間,有一座新修的寺院名叫普福禪寺。
據普福禪寺的旅游景點介紹,這座小小的寺廟就是曹雪芹所寫葫蘆廟的原型。對于這一點“考證”,有很多人提出質疑甚至在網上謾罵,認為是當地政府組織“磚家”忽悠游客的噱頭。
但要注意一點,文學創作中的“原型”與歷史考證中的“原址”完全是兩個概念。比如《紅樓夢》中的賈寶玉,沒人能否認他的身上帶着曹雪芹的影子,甚至可以說曹雪芹就是賈寶玉的人物原型之一,但是經過了文學藝術加工。
曹雪芹不是《紅樓夢》中的賈寶玉,山塘街上的普福禪寺當然也不是《紅樓夢》中的葫蘆廟。可創作并不憑空,風土人情刻畫必然與作者的閱歷見聞相關,曹雪芹提到了姑蘇城阊門外的這條街、街邊的這座廟,書中不經意間帶着世上山水人煙的倒影。
普福禪寺始建于宋,寺院窄狹只有前後兩進,中間是一個天井,整個格局呈葫蘆形,雖不大卻一度香火極盛。此廟曾毀于上世紀五十年代末的“大躍進”期間,到了2008年,當地政府于原址重建,它在被損毀的五十年後再度落成,成了山塘街上的一處景點。它是葫蘆廟也好,不是葫蘆廟也罷,它就出現在那裏。
很多第一次來到山塘街的游客,看見廟門前的景點介紹時,通常都會露出疑惑之色,皺眉琢磨道:“哦,這裏就是紅樓夢裏面說的葫蘆廟?扯淡的吧,一定是忽悠人的!紅樓夢是小說,哪會真有這座廟?”
還有一些對《紅樓夢》原作印象較深者,可能會面帶得色當場向同伴解說,以貌似義憤或嘲諷的語氣道:“《紅樓夢》我讀過多少遍,那十裏街,是勢利的諧音;仁清巷,是人情的諧音,曹雪芹分明寫的是勢利街、人情巷,怎麽能扯到這蘇州山塘街呢?”
往往又會有同伴附和道:“是的,就是的,扯淡的‘磚家’,無聊的政客!弄出來這種東西忽悠人……可悲呀!”搖頭感嘆之餘,神情間卻有幾分自覺見知優越的滿足感。
這一幕在普福禪寺門前經常上演,比如今天,又有一群人在此地做此議論。此時有一個小夥從青山橋方向走來,他挽着一位挺漂亮的姑娘,後面還跟着一位背旅行包的年輕男子,在普福禪寺門前停下腳步看着旅游景點介紹。此人也聽見了旁人的議論,只是傻乎乎地一笑,自言自語道:“原來曹雪芹也來過這裏,只是這座廟不是那座廟了,呵呵呵,真有意思!”
這小夥子二十多歲,留着小平頭,五官模樣長得還不錯,可臉上總是帶着傻乎乎的笑容,看見什麽都笑呵呵的,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他的皮膚呈微棕色,顯然是曬的,因為敞開的領口下露出的膚色明顯淺的多。
這人的樣子和他的名字倒是挺般配的,他叫成天樂。
序章(下)、葫蘆古寺,成無心之樂
成天樂不是他的學名,他的身份證上寫的名字叫成于樂,但是這個學名除了申辦各類證件,平時幾乎就沒有用過,甚至連他自己都忘了。每當別人問他叫什麽的時候,他都會笑呵呵地回答:“我叫成天樂。”
成天樂的名字,說起來還頗有故事。他的大名“成于樂”,據老爹說是在他出生後不久請一位很有身份、很有學問、精通玄學的“大師”給起的,來自聖人的一句話——“興于詩,立于禮,成于樂。”後來成天樂翻過《論語》,發現孔子真的說過這句話,看來他老爹所言也不盡虛。
上學之前,孩子在家裏或幼兒園一般都用小名,他的小名叫樂樂,讀音是歡樂的樂,與大名的念法不一樣。到了他上小學一年級的第一天,班主任老師點名,也不知是看花了眼還是太随意,開口就叫道“成天樂!”
老師一下就把三個字叫錯了兩個字,“于”看成了“天”,音樂的“樂”讀成了歡樂的“樂”。這個名字太逗樂了,全班小朋友都笑了,連班主任老師自己也笑了。孩子們在學校裏往往都有綽號,于是“成天樂”毫無懸念地成了成于樂同學的外號,平時幾乎沒有人再叫他的學名。
別人的外號只是外號而已,而成于樂同學的外號成了他的名字,再配上他一天到晚呵呵傻笑的神情,絕對是名如其人。老師點名叫錯的情況,從小學到大學不止一次地發生,甚至有幾次,成于樂同學自己一迷糊,在考卷上也把名字寫成了“成天樂”,而老師居然沒發現!
然而成于樂同學并不是完全迷糊,至少在高考的時候沒把自己的名字寫錯,雖然他的高考成績非常差,但試卷上的名字與身份證和準考證是一致的。除此之外,他平時就叫成天樂,這并不是筆名、化名或者單純的綽號,而是久而久之習慣了。有一個不算誇張的例子,曾經與他合租一起住了兩年的哥們,根本就不知道他的學名原來不叫成天樂。
成天樂在遼寧大連參加的高考,只考了三百分出頭,成績那是相當的凄慘。但可不能小看了他的“求學經歷”,在成天樂參加高考之前,曾補習一年;而在上補習班之前,還有兩年多在歐洲的留學經歷。如此說來,他也算是一位海歸人才啊。
成天樂的學習成績非常不好,他在考卷上寫的答案就如同他的名字一樣,錯誤已經習慣成自然。初中畢業後,父母找人托關系花贊助費才把他弄到一家還算不錯的高中,高中快畢業的時候,父母也清楚別指望這個寶貝兒子高考能有什麽出息。
如今的報紙上經常有大版面、多篇幅的出國留學介紹,出國留學中介機構也是五花八門,還經常在高檔酒店租會場舉行出國留學講座。經一位熟人的介紹,他父母聯系到一家中介機構,一咬牙就将寶貝兒子送到德國留學了。那時候他父親還在一家規模不大的國有房開企業領導崗位上,家裏的經濟條件還不錯。
按照中介機構的安排,成天樂的留學計劃是先讀一年語言學校,再按照當地德國大學的入學要求讀一年預科,然後考入大學繼續深造,等學成歸來也算鍍金成才了。假如能留在歐洲當地就業,不僅為家庭,也算是為國家解決了負擔。
可惜設想描繪的雖好,事實卻完全是兩回事。成天樂在德國一個叫奧克斯堡的地方讀了兩年的語言學校,連大學預科都沒進去,到了第三年,這個語言學校被地方當局不知查出了什麽問題,竟然被取締關閉了,成天樂于是收拾行李回國。和他一起回來的還有很多經歷類似的孩子,包括他的表哥李小龍。
他的表哥真叫李小龍,與那位國際功夫巨星同名,這哥倆的名字都挺有意思的。
回想起留學歐洲兩年多的經歷,就像是國內中介機構與國外利益方做了一個套,白白讓成天樂花了一大筆錢。但另一方面,也怪成天樂自己不争氣,他在國內讀高中尚且是那種成績,到了國外離開了父母與老師的管束,還能指望他莫名其妙自發地脫胎換骨,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嗎?父母倒是這麽希望的,但這種希望未免太天真。
在德國上語言學校的時候,他成天樂呵呵的,上課也不知道在想啥。他與國內來的同學合租房子住,房東也是華人,平時一起交往的朋友也都是中國人,兩年多的留學經歷,連德語都沒學利索,回國後更是忘的差不多了。
與成天樂同一批到德國的高中剛畢業的孩子,也有人順利過了語言關、讀完預科進了大學,不過這樣的孩子比例非常少,一百個裏面能有五六個就不錯了,其他的人大多相當于花家裏的錢到歐洲來旅游一趟。
成天樂的留學生涯也不能說完全沒有收獲,至少他用很“節約”的方式過日子,去了歐洲很多地方。父母給他的生活費每月大約六百歐元,他付房租、吃飯,還和來自中國的孩子們一起厮混、結伴出去旅游,也到過巴黎。
很不巧,他到巴黎那幾天趕上了當地環衛部門的又一次罷工。每當有人問起成天樂,他對巴黎這座傳說中的藝術與鮮花之都的印象時,成天樂感慨最深的一句回答是:“大街上到處是垃圾,煙頭也太多了!”
從歐洲回來,他的父母也退休了,家裏的經濟條件遠不如以往,兒子的前途成了令人頭疼的大問題。這時他堂姐夫的一個朋友恰好辦了個高考補習班,于是就送他補習了一年去參加高考,清楚他的文化課成績不能指望,于是選擇了藝術類專業。
成天樂會畫畫,從小學到初中,都在當地少年宮學習繪畫。繪畫水平如何且不說,但和同年齡段的孩子相比,這還算是他能拿出手的“特長”。又是經熟人介紹,成天樂來到上海,在東華大學附屬華夏學院美術設計專業讀了三年專科,終于拿到了大專畢業證。
本世紀初,很多大學擴招并流行改名,比如中國紡織大學就更名為東華大學,所謂華夏學院是它合并的一個二級分院。成天樂的成績就算在這裏也只能讀上專科,學費不便宜,但是混張畢業證倒也不困難,難的是畢業後的就業。
成天樂畢業後本着專業對口的原則,先後到幾家廣告公司應聘,倒也交了作品得到了面試機會,用設計軟件做了幾幅創意圖,但都沒有得到正式的工作。
專業對口的工作沒找着,成天樂讀書這麽多年、花了家裏那麽多錢,實在也沒法厚着臉皮回家繼續啃父母,他笑呵呵地想:“我也去過那麽多地方、讀了這麽多年的書,總有辦法混口飯吃的。”
于是成天樂就留在了上海,與一起畢業的大學同學合租房子,在必勝客打了一份工——在後廚切披薩。閑暇的時候還通過同學介紹,偶爾幫人做點設計、打零工再賺點零花錢,倒也能混口飯吃。
就這樣的日子過了半年,又到了該付下半年房租的時候,成天樂有點犯愁了,難道還要打電話問父母要錢嗎?這事不太好開口呀,自己可是在電話裏跟家人說了——在上海混的挺好,有地方住也找到了工作,吃喝不發愁。
恰在困頓之際,真是時來運轉,有一位許久沒有聯系過的朋友突然給他打來了電話,語氣充滿自信、态度充滿熱情、對他很是關心,讓成天樂非常感動。此人叫于飛,曾經和成天樂一起在德國留學兩年,據成天樂所知,于飛的家境一般,出國留學負擔也不輕松。
于飛在德國的語言學校經常逃課,後來還和另一個中國來的女孩子同居了,直到回國前才分手。回國後成天樂曾給他留下過聯系方式,但這幾年沒什麽消息,此時卻突然來電話了,于飛顯得很忙碌的樣子,每次通話也就是三五分鐘,卻對成天樂的近況非常關心。
通了三天電話,成天樂大概了解到于飛現在正在從事一個規模很大、很有前途的事業。到了第四天的時候,于飛終于說出了自己的目的——
于飛在蘇州,任一家跨國企業的高管,這家公司正要設置新的業務部門,主要負責對歐洲的外貿合作。他想請成天樂到蘇州去做該部門的業務主管,薪水非常高、待遇非常好、發展前景更是不得了。于飛之所以想到成天樂,是因為該公司正需要成天樂這種有歐洲留學經歷、充滿朝氣與活力的年輕才俊。另一方面,他們還有在歐洲共同留學的交情,這個職位介紹給他是最合适不過。
成天樂也沒多想,只問了一句:“管吃管住嗎?”
于飛在電話裏哈哈笑道:“那當然!我們有宿舍、有員工餐廳,待遇非常好。只要幹上幾年出了業績,獎金能有幾百萬呢!”
幾百萬獎金成天樂不敢想,至于業務主管這個職業他也不奢望,但在這個時候有人給他介紹一份工作而且管吃管住,成天樂立刻就收拾行李去報到。從上海到蘇州很方便,高鐵只需要二十五分鐘。
來蘇州之前,成天樂根本就沒想過自己是不是碰上了搞傳銷的?雖然在網上和報紙上偶爾也看過傳銷團夥的報道,但成天樂都沒怎麽留意,好像那只是娛樂故事而已,離自己很遙遠。于飛給他打電話的時候,成天樂也根本沒想到他在騙自己,他成天樂這樣一個人,又有什麽好騙的呢?
成天樂到了蘇州火車站,給于飛發了條短信,過了十幾分鐘于飛才來。于飛不是一個人,身邊還有一個女的,二十出頭的樣子,打扮雖然樸素了點,但身材和模樣都還不錯。于飛一看見成天樂就上前介紹道:“這是我們公司的總裁助理,劉小姐,剛從美國留學回來的。”說着話就把成天樂的旅行包搶了過去背在自己肩上。
成天樂剛要說不必,那姑娘已經微笑着伸手道:“成經理,你好,我叫劉書君,很高興認識你!以後我們就是同事了。”她眨着亮晶晶的眼睛,似是脈脈含情地看着他。
這讓成天樂很有點不好意思,在衣服上擦了擦手心的汗,也笑呵呵地伸手相握道:“你好,我叫成天樂,請多關照!”
這時背着包的于飛拿起電話不知和誰喊道:“車怎麽還不過來?……什麽?……今天修不好了?”
那位叫劉書君的姑娘解釋道:“于總的車壞在半路上了,看來今天是修不好了。”
于飛又說道:“今天下午公司業務學習,去了也沒什麽人了,成經理是第一次來蘇州,不如找個地方好好逛逛,順便吃個飯。”
成天樂仍然呵呵笑道:“我無所謂呀,怎麽樣都行。”
劉書君很熱情地附和道:“好啊,能和成經理這樣的帥哥逛街,是我的榮幸!我們去逛山塘街吧,外地來的游客只知道蘇州的園林,卻不清楚水鄉小巷才是蘇州風景的精華。”
就這樣,三個人來到了山塘街。成天樂不好意思讓于飛總背着自己的包,可是劉書君卻挽着他的胳膊道:“你就讓于總背包吧,我陪你這位帥哥好好逛逛。”
雖然于飛的車壞在了路上,看他的樣子也不像什麽發了財的大老板,但成天樂第一次到蘇州,一下車就有人熱情地幫他背行李,還有一位美女換着他的胳膊逛千年山塘街景色,嬌滴滴一口一個帥哥叫着。邁過青山橋來到普福禪寺門前時,成天樂也不禁有些飄飄然了。
于飛和劉書君現在做的事,按照傳銷團夥的行話叫“接新朋友”。到蘇州游覽,對外地人而言知名度最大的當然是園林,他們為什麽要把成天樂帶到這山塘街來呢?實際上這個團夥每次“接新朋友”的時候,十有八九都要帶人來逛逛山塘風景。
一方面是因為團夥聚集的地方離此不算太遠,另一方面更重要的原因,七裏山塘街不僅是蘇州自古以來人文積澱與水鄉風景的荟萃之地,而且逛街還不用花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