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迷霧五
啪啪!
昏暗通風的健身房內傳來一聲又一聲鈍物相擊的悶響,懸在房內正中的沙袋正遭受着來者洶湧的攻勢,江樾赤.裸着上身,雙拳纏繞繃帶,汗水流過他健壯精美的蜜色身軀,男人常年保持的優質身材在微弱的燈光襯映下顯得肌肉更加分明。他不斷猛擊着眼前的沙袋,漂亮的左右勾拳配合矯健的滑步發揮出應有的力量,拳點密集卻十分有章法,汗水随着他身軀的擺動肆意揮灑,随着沙袋被擊出的灰塵一并飄揚。
他突然向後猛地撤步,重心移至右腿,左腿離地使力,以重心為圓心逆轉一周,迅速而準确地将左腿力量全部發揮至沙袋。
砰!
一記行雲流水般的左回旋踢使得厚重的沙袋不斷來回擺動,擺動頻率足以看出攻擊者力度之大。江樾喘着氣看着不斷晃動的沙袋,他随意抹了抹流到下巴處的汗水,再将手上纏着的繃帶慢慢取下,繃帶因汗漬而略微泛黃,他轉身朝門外走去,然後将之扔到垃圾桶內。
江樾走進浴室,他看了看在鏡子中密布汗水的臉龐,濃密劍眉下的那雙眼依舊如此沉郁,沒人能告訴他自己的選擇和做法是對是錯,他就像一只離弦的箭,永遠不能停歇,命中目标之時,也是自己使命完結之時。
他低下頭洗了把臉,又将淋浴打開,鑽入冒着熱氣的水中,在霧氣彌漫的浴室中無言地清理自己的肌膚,他摸了摸自己的後頸,在這半寸肌膚下,是給予他能力的權杖,也是禁锢他自由的鎖鏈。
——師兄,你就肯定你是站在正義的一方嗎?
腦內回憶的聲音還在不斷回想,嘩啦啦的水聲逐漸停止,江樾嘆了口氣,搖了搖頭,似是要将這份雜念除去。他裹了浴巾走出浴室,又漫步走進房間,辦公桌後的牆壁上是用圖釘釘上的近三年來的新聞剪切以及他手寫的一個又一個推理線索,他站在牆壁前,默默點燃一根煙,然後拿起桌上的一張照片,将之釘到牆上。
江樾深吸一口煙,死死地盯着他親手加上去的新線索,仿制羅文面容的面具在他的注視下似乎變得更加猖狂詭異,他腦內不斷理着這一系列的線索脈路,他仿佛擁有得天獨厚的嗅覺,能夠嗅到藏匿于背後的一絲真相。
你到底想做什麽,江樾将煙蒂攥于手中,臉部繃緊地狠狠盯着所有線索中央的那一張照片,照片似是年代已久,泛黃的邊角處微微卷起,其上的兩位年輕男子皆穿着同樣的學士服,都同樣淡淡看着鏡頭,其中一位嘴角微微帶笑,面色相比之下略顯蒼白。
“——現在是22:30,已到就寝時間,請各位警犬回到住處,将心理檢查報告上傳給對應的警官,祝您好好休息,晚安。現在是22:30……”
準時準點的機械人音将江樾拉回思緒,他拿起桌上的腕表,熟練地将心理檢查報告發給了林川和唐正楓,很快便收到兩封郵件。
唐正楓還是一如既往地回複“收到”,他便繼續點開林川的郵件。
【這是啥啊?!】
“噗。”江樾不忍嗤笑,他忍住嘲諷的沖動沒有回複林川,将腕表擱在一旁,躺到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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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憶起林川一些下意識的小舉動,每一個動作都能折射出一個人的內心世界,也能體現他的心理狀态,這就是心理學中的行為數據。
16年前的別墅一案嗎……江樾盯着漆黑的天花板随意想着,困意逐漸來襲,腦內的想法開始模糊,他緩緩睡去。
“唐隊早。”
“早。”
唐正楓揉着太陽穴向衆人問好,昨晚他一直在翻看程靜父母的審問記錄,雖說是受害方,可那堆針管和湯正的死亡都太撲朔迷離,他們必須恪守原則,把每一個有疑點的問題都解開。
其實自己內心已經否決了湯正的死亡和程靜父母有關這一推論,16日上午程立并不覺得程靜的死是湯正所為,但16日下午湯正就已被槍殺身亡,如果這一切是程立在演戲,那在他接受審問的時候,提到這點時心理指數應該有波動,可數據顯示他并沒有說謊,并且對程靜家中的注射器也并不知情。
唐正楓坐在辦公桌前,叼着煙煩躁地看着資料,萬愁莫開。
“報告唐隊,我查到兩種注射器的生産廠家了,程靜家出現的注射器由泰高醫療科技公司生産,在全國範圍內都有分廠,總部就在B市,這一家公司從事醫療設備生産很多年,對口的醫院、藥廠都非常多。”魏岚拿着兩份資料走近,将其中一份遞給唐正楓。
唐正楓翻看一會,點頭道:“一會我去總部調查,湯正家的呢?”
魏岚聽聞,将另一份資料遞出:“湯正家的注射器并非國內醫藥公司生産,注射器的商标來自M國的羅沙公司,該公司在我國是沒有開設進口的,但是在M國地位不可小觑,湯正本人應該沒有這樣的采購渠道,所以他家中出現的注射器和藥物,都是別人給他的。”
唐正楓皺起眉頭,繼續問道:“之前從湯正體內檢驗出來的那幾種化學成分,有幾種是禁藥?”
魏岚點開腕表,回答道:“那些都是經常出現在抗精神類藥物中的化學成分,不是禁藥,但是都很難獲得,因為是國家規定限量的藥物,尤其是氯丙嗪,這是處方藥,也就是只有通過正規渠道,由正規醫院開出用藥許可才能拿到。”
唐正楓沉吟片刻,然後站起身拿起外套,他将嘴中還未抽盡的香煙拿下熄滅在煙灰缸中,而後對真案組的衆人說道:“魏岚、永書、黃毛随我去外勤調查,其餘人留在局裏,協助林警官排查線索。”
“是!”
“林川,”唐正楓轉頭望着林川,林川應聲回道,只聽唐正楓說:“你繼續對程靜父母進行審問,最好用比較輕松自然的交談方式,實在迂回不住就用測謊儀,可以讓溫蒂輔助你。”
“放心吧唐隊!”林川輕松地笑笑,唐正楓點點頭,便帶着一行人前往。
林川微微伸了個懶腰,站起身來,巡視一周後緩緩發問:“咦?溫蒂,江樾人呢?”
檔案室內的屏幕發出顏色不一的光,映襯着男子神情莫測的側臉,連續不斷的鍵盤敲擊聲在偌大的室內回響,江樾默不作聲地看着電腦屏幕上的網站,漆黑的網頁似在說明它的非法程度,無數不為人知的交易在此悄然進行。
坐在電腦前的男子停下敲擊鍵盤的手,轉頭看向江樾問道:“你确定要這麽做嗎?”
江樾點點頭,男子便轉回頭去,點開用戶名為“craftsM”的交流框,繼續說道:“按理來說,你現在做的這些事我應該立馬彙報給你的那位警官。”
江樾不出聲地笑笑,說:“算我欠你的人情,杜玖。”
名為杜玖的男警挑了挑眉,不以為然地回道:“那我還賺了呢,能得到你江樾的一個人情。”
江樾沒有回答,凝神望着屏幕上的交談界面,杜玖在這暗網上申請了一個新的賬戶,準備假裝買家與“craftsM”交談,看能否套出更多與湯正一案有用的信息。
“來了。”杜玖低聲說道,只見屏幕上多出一行對話。
【面具均價,活人不接。】
“活人不接什麽意思?”杜玖疑惑道。
“應該是說面具仿制的人不能是尚在人世的。”江樾頓了頓,“他難道知道五年內數據不會清空這一事?”若是知道,那麽就說明此人先前應對“Seer”系統頗為了解,這樣就能縮小搜尋範圍了。
杜玖心下了然,敲下一行字:
【死了多久的人可以?】
【随時,給出證據,立馬制作。】
【怎麽給錢?在哪拿?】
【先給單。】
杜玖看了看江樾,後者眼中倒映着屏幕泛起的光,他緩緩說道:“把羅文的資料發給他。”
杜玖聽聞便立馬把羅文的照片和資料發過去,很快就收到回複:
【此人不接。】
江樾了然于心,果然是仿制過的人他便不會再接,那……
“把張隊的資料發給他。”
杜玖愣了愣,不可置信地看着江樾,疑惑道:“江樾,你要做什麽?”
江樾抿着薄唇,許久回答道:“你先聽我的,這都是線索。”
杜玖的手遲疑了一會,似是下了很大決心,他将一位身着警服,正氣十足的中年男子照片發送。
【此人不接。】
什麽?!杜玖瞪大眼睛看着那句新回複的對話,末了轉頭看向江樾,江樾皺着眉,狠狠地盯着屏幕,此時二人內心都很清楚這四個字意義何在——有人捷足先登,仿制了張之雲的臉。
檔案室內陷入沉默,良久才聽江樾開口:“我知道了,你把賬戶删了吧,多謝了。”
江樾說罷便見腕表亮起,他低頭一看,發現是林川的來電,正要接起,杜玖搶先說道:“江樾,這麽久了你還沒有放棄嗎?”
江樾沒有作答,默默地與他對視,杜玖回望着他,繼續說道:“你在桎梏自己,也許你會越陷越深。”
左手的腕表依舊發亮,江樾輕輕笑了笑,說:“我知道,害你擔心了。”
他向杜玖道了謝,擡起左手,轉身朝門外走去。
杜玖望着男子離去的背影,深深嘆了口氣,他轉頭望向屏幕上的照片,一身挺拔警服的中年男人正望着自己淡淡笑着,英氣的臉龐有着歲月的痕跡,許是操心過多,兩鬓都微微發白,他的眼神依舊銳利而公正,很容易讓人知曉他生前是位剛正出色的刑警。
杜玖看着照片許久,兀自喃喃道:“張隊,我們該怎麽做呢……”
屏幕上的男人沒有回話,杜玖自嘲地笑笑,從白大褂中摸出一支煙,慢慢點燃,煙霧缭繞,火星在略微昏暗的檔案室內忽明忽暗。
“——程氏夫婦的供詞都在這裏,請您先過目。”林川伸手接過審訊刑警遞來的平板,細細讀過。
大的方面沒有什麽問題,程氏夫婦在不同環境下接受的審問,供詞都能對得上,況且案發當時都在警局接受心理治療,兩人都有充分的不在場證明。之後調查了程立的賬戶,每一筆開支都能對應,所以也排除了雇傭殺人的情況,看上去程氏夫婦與湯正的死亡并無關系。
但令人在意的是,提到程靜和湯正的婚姻時,程立總是不能直接回答問題,含糊其辭地蒙混過關,繼續追問就以身體不适為借口避開話題,典型的不配合。
可林川的直覺告訴他,他們的婚姻會是一個關鍵性線索。正如江樾所說,二人感情沒有如此深厚,那麽這是利益型婚姻還是另有其他?
“靠,讓他配合調查啊。”林川不爽的啧舌,江樾站在他旁邊随意地掃了掃平板,漫不經心地說道:“每個嫌疑人都能配合的話,就沒有那麽多未結之案了。”
林川無言以對,末了又說:“你覺得他們的婚姻會是個突破點嗎?”
江樾思酌片刻,說:“如果你想從這個方向找答案,那就得知道他們結婚的目的,若非因為感情的話,程靜結婚的年齡并不小,一定是有所求,但我很難說會不會和湯正的死有關。”
林川點點頭,将口袋中的證物拿出遞給審訊員,透明塑料袋中裝着程靜家出現的注射器,然後說道:“你拿着這東西去問他,把測謊儀打開,心理探測數據全部記錄。”
“是。”審訊員接過證物便走進審訊室,與在室內審訊的溫蒂交語兩句。林川和江樾站在單向玻璃前觀察着,身旁的心理探測員正凝神注視着探測儀,屏幕上顯示的數值正穩定地浮動,數字顯示為白色,說明程立此時的心理狀态雖然崩潰,但還處于比較正常的範圍。
“程立先生,您平常和您女兒交流多不多?”溫蒂将證物悄悄藏起,試探地問道。
程立的表情依舊沉痛悲傷,他嘆了口氣說道:“唉,靜靜非常要強,我脾氣……也暴。”說到此處,程立停頓了些許,面上苦痛之色更深,“以前我和她起過不少争執,她媽媽也一直在緩和我們的關系,這孩子不聽話,安排的相親對象不去見,談了幾次戀愛又不疾而終,耗着耗着年齡又大了,30多還沒嫁人。”
溫蒂細細聽着,眼神示意審訊員将這些話記錄,又問:“那麽程靜女士與湯正先生的婚姻,是您安排的嗎?”
聽到湯正的名字,程立顯然情緒激動起來,探測儀上的數字開始朝大數值波動,林川連忙通過耳麥對溫蒂說道:“先不要刺激他,穩定心理狀态,重點是問注射器。”
溫蒂微微點頭,正要平複程立的情緒,只聽後者說道:“早知道湯正是個人渣,我就不會同意這門婚事!”
“……”溫蒂頓了頓,問道:“恕我直言,我自己也是位女性,像程靜女士這樣家境優渥的女子,為什麽會願意與湯正結婚?您又為什麽會同意呢?”
程立眼神很快斜了斜,又恢複常色,答道:“靜靜說他們是真心相愛,我看她也不小了,能遇到喜歡的人不容易,就準許了。”
“撒謊。”江樾看了看探測儀上的數值,屏幕上的數字依舊保持在正常範圍內,林川心生疑惑,只聽江樾對溫蒂說道:“程靜家的日歷拿出來,讓他說實話。”
溫蒂聽言便拿出日歷,對程立說道:“這本日歷是在程靜女士家中發現的,上面有湯正标注的日期,所有日期都是節日和對他而言很重要的日子,可偏偏沒有程靜的生日,也沒有他們的結婚紀念日。”
程立看着那本日歷,眉頭不由得蹙起,溫蒂很滿意他的表情,繼續說:“您說他們情比金堅,依我看不太屬實吧?”
程立許久沒有說話,溫蒂朝單向玻璃投去視線,林川看了看探測儀,數值依舊正常。
末了,程立不自然地說:“這他們的事,我這個老人家怎麽會清楚?年輕人的愛恨,我也懂不起。您說是吧警官?”
溫蒂皺眉,眼神淩厲起來,她拿出注射器,不悅地放在桌上,沉聲問道:“程立先生,這裏是警察局,不是你們的職場,您玩迂回沒用。”
程立看到注射器略微怔住,手指不自覺地動了動,又開口道:“我不太懂您的意思,這又是什麽?”
溫蒂挑眉撒謊道:“這是在程靜家中搜出的,在這注射器裏我們提取了各類抗精神藥物的成分,同時湯正體內也提取出同樣的化學成分,而據我們調查,你們全家包括湯正都沒有去就診,心理數值也一直正常,也就是說這個注射器不是拿來治療的。”
程立目光注視着封在透明袋中的注射器,又聽溫蒂說:“‘安定藥’,早幾年非法走私的禁藥,可巧了,提取出來的成分還正與這藥吻合。”
林川聽聞便心下一沉,安定藥是前幾年非法泛濫的藥物,擁有短期抑制心理指數,鎮靜情緒的效果,可以用這個躲避日常的心理監測,就算是真的出現問題,用這個藥也能不墜向進入治療所的命運。但是成分擁有毒性,會致人上瘾,國家早有政策勒令此藥生産和交易,因此也嚴控其中化學成分的流通,販賣此藥的人都锒铛入獄,可難說還有漏網之魚,難道程靜一家還與這種禁藥有關?
林川緊緊注視着室內的程立,後者依舊不招供:“這種禁藥不是早就禁止了嗎?況且也是從湯正體內發現的,與我們毫無幹系啊,一定是那小子偷偷用了這藥,所以才會一直沒發現他心理有問題,這才害了我女兒啊!”
溫蒂不悅地皺眉,說:“這注射器可是在程靜家中搜到的。”
“他們結婚以後就同居,也許是湯正藏在家裏的呢?警官,這可不能血口噴人啊。”
林川啧了一聲,說:“這程立老奸巨猾,他這麽說我們确實無從對證,不愧是商業混子。”
江樾笑了笑說:“怎麽?林警官覺得安定藥與他有關?”
林川沉吟片刻,說道:“程立從事航空事業,這來來回回運輸過程中會不會走私藥品也很難說,程靜畢竟是他的女兒,如果程靜真的将安定藥給了湯正,那他也難逃其咎。”
“現在正是沒有證據證明程靜交易禁藥,只要他和張麗雯一口咬定,我們也難以繼續往這個方向調查。”江樾拍了拍身側的心理探測儀,繼續說道:“況且這東西在他們身上也不大頂用了。”
林川突然恍然大悟:“他們會不會也服用了安定藥?”
江樾沒有回答,林川心下明了,如果要驗證猜想,就得抽血檢測,這就需要獲得他們主治醫師的許可,再去醫院開證明,其中的程序冗長複雜,這個方法只能作為下策,若猜想錯誤,又是錯路一條,浪費時間。
“停止審訊吧,辛苦了。”林川說完,溫蒂便點頭,将證物一并收起後走出審訊室。
“之前問也是這樣,他總是像打太極一樣迂回,可證據确實不夠,我也實在問不出什麽了。”溫蒂嘆了口氣說道。
林川皺着眉想,在腦內将整件案子重新梳理。程靜的死由湯正一手造成,促使湯正行為的原因看似是他們離婚和不公平條例,之後湯正又離奇死亡,最大的疑點便是那副面具,造成死因的槍支是自從有“Seer”系統之後便受到嚴格管制的槍具,如果程氏父母沒有殺湯正,給予湯正藥物的人,會不會是殺死他的人?
江樾看着林川苦思冥想的模樣,拍了拍他的肩說:“唐隊他們已經回到警局了,應該有新的發現,不妨先去看看。”
林川聽聞便點點頭,于是三人便向會議室走去。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感冒了_(:_」∠)_腦殼昏的丫批,為了能保持更新速度依舊在寫,就是怕邏輯混亂,還是那句話!有意見建議都可以提,我會好好看和想,謝謝支持!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