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試探
一輪明月當空挂,一樹枯枝冒春芽。
暮色濃郁,月光肆意飄灑,整個窩在山坳裏的風鳴山寨都被照得亮堂堂得,猶如白晝。
山寨一處空曠之地,那中央挺着一棵百年大樹,主樹杆粗的需要兩個大人手牽手才能将其圍抱起來,側樹枝丫杈們都光禿禿的,少有新葉長出。
此時,不知是誰獨坐于粗壯的枝桠上背靠着主樹杆,手裏還拿着一個葫蘆樣的酒壺,只是衣衫裙帶飄逸無比,夜風陣陣,随着那人擡手仰頭喝酒間,衣衫亂舞,絲帶飛揚。
小豆蹬着兩條小短腿匆匆跑來,仰面看到的就是如此唯美的景象,剛好背景又是那大大的圓月,襯得那人愈發像是坐在月亮裏醉舞的仙子,人冰清而月玉潔。只是背着光,隐沒了那人不知是喜是悲的面色。
樹上之人像是鼻子一癢,緊接着“阿嚏”一聲,清脆的聲音打破了寂靜的夜空,将看傻眼的小豆拉回了神。微微自責,小豆輕拍自己的腦門,差點誤了正事:“夫人夫人,您快下來吧,春寒料峭的小心着了涼!還有我們大王剛才抓了一個女人,現在正等着您去處理呢!”
稚嫩而又軟糯的童音飄然而上,傳入那位夫人耳中。
又抓了個女人?這深更半夜的他去哪裏擄來的?
不過這女人也真是的,幹嘛就這麽想不開被他給搞到手了呢?知不知道女性晚上出門是件很危險的事情?等會兒得給她好好上一堂安全意識防範課,讓她見識一下外面的世界不是太平的,尤其是晚上。
被喊成夫人的女子不情願地坐起身來,一倒頭将葫蘆酒壺裏的酒“咕咚咕咚”一飲而盡,再用飄逸的袖子大勢一擦,擦掉了嘴角來不及吞下而溢出的酒水,顫顫巍巍地爬下了樹,然後一個翻身躍到小豆面前,順勢将手裏的空葫蘆扔給了他,頭也不回地邊走邊說:“小豆,麻煩你把酒壺給我......額......灌滿。謝啦!”
小豆瞅着手裏忽然多出來的酒壺,嘟着嘴皺着眉嘆息道:“夫人雖美,怎的是個酒鬼?”
她的腳步有些軟綿,邁着不大不小的步子哼着不着調的小曲兒,算是很悠閑地往山寨的議事大堂走去。山寨一路好風光,就連夜色都這般迷人,讓人沉醉其中不能自拔,猶如對那人傾注的思念久久不能忘懷。因此才小半柱香的腳程被她硬是拖成了大半炷香。
山寨的議事大堂燈火通明,遠遠得她就看到大堂門口有十二個山寨弟兄一字排開地站着崗。這是抓到了什麽了不得的人了嗎?需要這麽多守衛?平日裏頂多也才四個守衛而已!今日怎麽......
莫非是怕有人前來搭救那名女子?
再走近一看,大堂中央跪着一個身着黑色緊身衣的瘦弱女子,雙手還向後反綁着,光看這女子窈窕瘦削的身影,夕小澄不禁泛起了憐香惜玉之情。
真是過分至極,這群人怎能如此對待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姑娘,這可是要遭天譴的啊。罪過罪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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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望之餘幾不可見地搖了搖頭,轉而看向大堂上方山寨大王寬大的座榻上,那裏斜躺着一個男人,他一只手支着頭,英挺的五官鑲嵌在古銅色的大方臉上,異常硬朗,頭發簡單束起散落在肩後,假寐着!雖沒有金絲綢緞裹身,就算是粗布麻衣也掩蓋不住他與生俱來的王者霸氣。只可惜這霸氣只會給他帶來禍患,因為他頂多不過是個山寨大頭目,而不是手握天下皇權的帝王,怎能如此鋒芒畢露?真是罪過罪過!
外面守門的弟兄見她到來,齊齊铿锵有力地喊道:“屬下見過夫人!”
雖說一開始,她有些接受不了這高調的禮儀陣仗,畢竟她活了二十年腦海裏是從不被灌輸這種可怕的等級概念的,可來了這裏之後颠覆三觀的事屢見不鮮,慢慢地也就習以為常了!
聽到門口的動靜聲,刀鋒般的眉毛微微抖動,榻上之人緩緩睜開微閉的雙眼,淩厲的目光射向了她,只見她一身紅色輕盈飄逸的裝扮,杏眼靈動地探視着大堂裏的一切,泛紅的雙頰與紅潤欲滴的櫻桃小嘴,在月光的洗禮下越發的美豔動人,越發的誘惑人心。
“來了?過來坐!”他輕啓薄唇,挪動了一下身子靠向座榻裏邊,空出了一個剛好可以容納嬌小身形的座位。
她像是沒聽見他的話,只管走到那名被捆綁的女子面前,伸手擡起那女子的下巴,先入眼的是她嘴裏的那塊塞成球狀的破布。怪不得大堂那麽安靜,原來是被堵住了嘴巴。這些人真是無禮至極,怎能如此對待......
額~待看清了那女子的臉後,已到嘴邊的“美人”二字生生咽了下去,連剛才想好的安全意識防範課都忘掉一幹二淨,微微蹙眉擡頭看向楊挺,疑惑地問道:“你讓我來,是想讓我陪你一起看......嗯……美女嗎,還是想讓我陪你一起審犯人的?”
她放開那名女子,走到他的座榻前,聳聳肩道,“不過若是看美女的話,楊挺你的眼光最近是不是有些偏啊?這姿色稍微差了點!難不成是抓來做壓寨小妾的還是送給寨子裏哪個的兄弟的?若是審犯人的話,就是不知她所犯何事?竟然要我來處理。莫不是她偷了你什麽寶貝,需要我幫你搜她身?”
沒理會她那麽多奇怪的問題,楊挺微微皺眉,皆因她一近身,一股濃郁的酒味直沖入他的鼻腔肆意亂竄,這芬芳缭繞的酒香他最熟悉了,是他親手釀的百花酒,入口溫和甘甜,只是後勁很大。難怪她開始胡言亂語了!楊挺臉色凝然道:“喝了多少?”語畢,他拉住了她的手,一個用力旋轉她就像只蝴蝶翩然飄入了他的懷裏。
今日她喝得有點多,身子有些飄飄然,腳步更是虛得厲害,但腦子還算清醒的,被楊挺這麽一拉一扯猝不及防地将要趴倒在他身上。千鈞一發之際她急急用雙手抵在他的胸前,避免太過靠近,可這姿勢也太......尴尬了點,只能扯着嘴皮子笑了笑,再快速坐直身子道:“唉,你這人真小氣!放心吧!我可沒那麽大的本事把你的酒窖搬空!”
“嗚、嗚嗚......”不合時宜的聲音成功打斷了堂上兩人之間的“友好”互動,兩雙眼睛同時齊刷刷地看向了那名女子。
“哎,她到底是誰?”她打着酒嗝,忍不住再次問道。
“你猜!”楊挺言簡意赅地賣着關子。
猜個頭!她要是知道還會問嗎!再說她認識的女子本就不多,翻遍腦海裏的人物簿也沒找着這個女子的影像。
既然如此,還不如讓那女子自己說!思及此她走下座榻,上前将那女子口中的破布扯了出來,見那女子的嘴巴自由了,剛想發問,卻被那女子搶了先,還被噴了一臉唾沫道:“夕小澄,你別不識好歹。好好的丞相夫人不做偏要跑到這裏來做壓寨夫人!虧得丞相大人四處打探你的消息,衣不解帶地到處尋你。你居然在此與這賊人膩膩歪歪親親我我,你這樣對得起他嗎?我真替他感到不值! ”
這信息量有點大啊!待她好好捋一捋重點!沒辦法酒喝多了,腦子有時候會當機!關鍵點是丞相在尋她!丞相是誰?呵,不就是劉禹承嗎?什麽?劉禹承!瞬間酒醒大半啊,腦中印滿一萬個不可能,夕小澄穩穩地蹲下身子,與她平視,并仔細打量了她一番,總算在記憶的某個角落找到了此人:“奧~~!”原來是她!
沒想到身為将軍府大小姐的靳彙慧竟然如此愚蠢。朝廷與山寨可是死對頭,在人家不知道她們身份的情況下靳彙慧自報家門不說,還将她給抖了出來,雖然她不是來山寨做間諜竊取情報的,但身份始終是敵對關系!真是豬一樣的腦子!不過她為什麽會被抓來這裏?她不是應該在京城大将軍府裏享受大小姐的生活?難道真如她所說……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實在不好意思,我不認識什麽丞相,更不是什麽丞相夫人!”夕小澄打着哈欠起身,甩甩衣袖,直直地走向大堂門口。“劉禹承”三個字如鲠在喉!馬上就要迎娶公主的他怎麽可能會來找她?就算他不忙他的天下大事,那他也應該忙着準備迎娶公主的聘禮吧。想當初他娶平凡如她的時候,十裏聘禮迎紅妝,一條長街似火龍。那迎娶一國的公主呢,是不是得籌備二十裏、乃至三十裏的聘禮了?
心下一片黯然!她覺得自己特別可笑!
“夫人,稍等!”楊挺見她要走,不動聲色地開口道,“夫人若是走了,那她該如何處置?本大王還需要請夫人明示!”
請她明示?夕小澄扶在門框上的手不自覺地抓緊,指甲泛白,微蹙柳眉,什麽時候這山寨由她來做主了?打她來到這裏之後從來都只需要坐在他身邊充當只會微笑點頭的花瓶而已!看來楊挺這小子對她起疑心了,他想探她的底!若她明示放了靳彙慧則證明她倆一夥,若選擇不殺則說明有私情。并無其他選項可選,殺人,她從來都做不到!
呵,果然登高位者個個都是疑心病重症患者!夕小澄轉身笑魇如花道:“不如大王就收了她吧,做個壓寨小妾什麽的也挺好!夫人我在來之前翻了一下黃歷,上面寫着今日諸事皆宜,而且春宵一刻值千金,時辰不早了,我就不打擾二位了!先行告辭!”
飄然而出,哦不,應該是落荒而逃!心底其實還是有那麽一絲期許和悸動,比如他真的出來尋她了,比如他來接她回家了,比如他不會娶公主了!想到這些她竟然有些小激動,在酒精的作用下心跳得異常厲害。
回到自己的房間連忙關上房門!她夜觀星象般推算出靳彙慧今晚不會有什麽大事,最多大不了受點皮肉之苦。楊挺又不是傻子,靳彙慧剛才的那番話已經暴露了自己的底細。
楊挺必定拿她做人質,與朝廷對抗的人質!
但千算萬算卻漏算了她自己,千關萬關漏關了屋內唯一的窗戶!一道身影閃了進來,将她控制在兩手間距離的門板上。熟悉的氣息萦繞在彼此之間,卻又是那麽陌生。
她很想趕人,可轉念一想,這地盤都是他的,她又有什麽資格趕他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