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生父
李秀娥雖說擔心會再次碰見蘭泰信,也設想過許多種見面的可能。那時候他定是娶妻生子生活美滿,她不過是個過客,是男人人生中不起波瀾的一顆石子。也或許再相見對方已然不記得她的樣子,早忘記她這個人的存在。
可當人真的站在她面前的時候,李秀娥卻覺得一切的設想和幻想都是假象,當他問她,‘你還好嗎’這話時,李秀娥積攢了二十來年的委屈一下子就釋放了出來,她蹲下身毫不顧形象的抱頭痛哭。
程子陽雖然早就猜測母親和蘭泰信相識,卻沒想到母親見到蘭泰信反應會如此強烈,他瞥了眼蘭泰信,卻從他眼中看到了傷痛和心疼,讓他眉頭一皺,很不自在。
程子陽過去蹲下,輕聲撫着母親的後背,“娘,您怎麽了?”
李秀娥一個勁的搖頭不知如何跟兒子解釋自己失态的原因。
後頭遲梅寧聽見哭聲趕緊過來,就瞧見婆婆蹲在地上哭,而在一旁站在兩個男人,其中一個還滿眼的心疼。她不由看了眼婆婆,再看一眼男人,這是在心疼他的婆婆?
可一個陌生男人又為何心疼她婆婆?據她所知她婆婆并未來過京城,倆人又如何認識?
遲梅寧心生警惕,瞥了眼蘭泰信過去攙扶李秀娥,“娘,我送您回屋歇着吧。”
李秀娥站起來,從遲梅寧手中接了帕子,掩着口鼻順勢跟着遲梅寧往屋裏去了。
程子陽站起身來走到蘭泰信跟前,目光帶着沖天怒火,“蘭大人,下官需要一個解釋。”
看着與他神似的眼睛,蘭泰信心中滿是苦澀,他張了張嘴又不知如何解釋當年之事。
當年之事他們兩個都是受害者,但他是男子,卻在本該站出來的時候因為慌亂逃跑,即便後頭緩過神來回去找,但大錯已經釀成,傷害也已經造成。
那一年,他不過十八歲,剛中狀元一年,那時他得了遠在嶺南駐守的父親的命令前去送東西,不想到了濟南府被李家盛情相邀,道是想跟他探讨一些科舉之事,他算着時間來得及,便跟着李家人進了李家門。李家是書香門第,他自诩學識過人,當真指點了李家學子的功課,晚間又被勸着多喝兩杯酒,于是就着了李家的道。
待他被送回房歇着的時候,屋裏已然躺着一個同樣被灌了藥的李秀娥。
兩個被下了藥的年輕男女被關在一起會發生什麽事?
果然不到後半夜,李家衆人帶人砸了門,那時他慌亂害怕,連夜逃離李家,待他醒過神來回去找李姑娘時,卻被告知想娶李姑娘可以,要答應他們的要求,否則便将此事宣揚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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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信了,也按照他們的要求寫信回京,轉而李家讓他南下歸來再來提親。
誰知等他歸來,得知的卻是李秀娥的死訊。
蘭泰信不相信,可他找遍濟南府也沒找到人,一晃二十多年過去,他找到人了,卻将她弄哭了。
“大
人,請給下官一個解釋!”程子陽雙手緊握,心中隐隐有些猜測,之前他無意間看到過母親與舅爺的信,知道當年之事必定有隐情,可卻沒想到居然與蘭泰信有關。
蘭泰信聞言,嘆了口氣道,“子陽,我需要與你母親談談。”
程子陽目露諷刺,“憑什麽?”
蘭泰信微不可查的嘆氣,是啊,憑什麽呢?
屋裏遲梅寧擔憂的看着伏在床上痛哭的婆婆,心裏既焦急又好奇,“娘,您怎麽了?”
李秀娥哭了一陣,知道外頭還有旁人,她坐起來擦了擦眼淚,看着眼前的兒媳婦不知道該如何訴說。
“我……”李秀娥想到那個男人,那個人如今看着就是權勢滔天的人,他若是想知道程子陽的身世想必很容易便能打探出來,藏了二十多年的秘密到了今日竟然不得不說在人前。
她看着遲梅寧,咬唇道,“外面那個男人,是子陽的生父。”
遲梅寧大驚,“娘?”
李秀娥苦澀一笑,聲音裏都帶着悲怆,繼而艱難的開口,“我本是濟南府李家的嫡女,但自幼母親早逝,父親扶了姨娘做了繼室。那時候我們這一代人裏姨娘生的幾個兒子和堂兄堂弟讀書雖有些天分,可到底差了些,正巧剛中狀元的宣威侯世子就是如今的宣威侯蘭泰信奉命前往嶺南,在濟南府落腳的時候被李家請去。然而到了晚間,我如常用了晚膳便暈倒在地,繼而被送入蘭泰信的房間。”
想起二十多年前的屈辱,李秀娥不禁頓了頓,“後來我醒了,可那時他也中了藥,兩人就此犯下大錯,半夜的時候,繼母帶人砸了門,然後,蘭泰信慌亂中逃跑。之後繼母告訴我蘭泰信已然去了嶺南,而李家将不容一個不守婦道的女兒,要将我交給族裏處置。好在我的舅父得知消息匆忙趕來趁夜将我帶離濟南府,而後将我藏身于清溪村,于是我便在清溪村安家落戶。”
遲梅寧想問為何她舅父已經将她救出卻不将她帶回家去,李秀娥似乎明白她的疑問,凄慘一笑,“我舅母不允許,說程家丢不起那人,而且舅父一家只是小門小戶,如何與李家抗衡,若是他們
得知是舅父将我帶走,那舅父一家也不得善終。”
聽完這段二十多年前的舊事,遲梅寧突然覺得婆婆這輩子真不容易,她輕輕攬住李秀娥,輕聲道,“娘,現在一切都好了,咱們不怕他,夫君是狀元,好歹也是從六品的官了,以後您只管好生享福就是。”
“嗯。”李秀娥靠着她并不寬闊的肩膀卻難得的安心。
而院外,蘭泰信看着眼前眼神冰冷似乎要吃人的程子陽,嘆了口氣道,“我是你生父。”
話音剛落,程子陽的拳頭便揮了過去,重重的打在蘭泰信的臉上,以蘭泰信的伸手要想躲開非常容易,但他看到拳頭飛來的時候卻沒有動,甚至眉頭都沒皺一下,任憑拳頭落在他的臉上。
程子陽一拳落下,緊接着又是一拳,這次蘭泰信伸手握住他的手道,“子陽,我想與你母親面談。”
程子陽怒不可遏,“你休想。”
蘭泰信嘆氣,閉了閉眼,“過去的二十二年是我的不是,是我辜負了你和你娘,但這中間興許有什麽誤會,我想與你母親解釋。”
“解釋什麽?”程子陽冷笑,“解釋你為何抛妻棄子,如何将一個十五歲的姑娘置于那等境地,你可知,當年若非舅爺趕去及時,母親便要被沉塘了?”
蘭泰信聞言一震,整個人都往後退了兩步,他不可置信的問道,“沉塘?”
程子陽嗤笑,“蘭大人難道不知這世道對女子貞潔看的多重?難道不知李家是什麽人家?既然二十二年前蘭大人已經做出決定,今日又何必再此說出這等話。”他看着蘭泰信,微微搖頭,嘆息道,“想必蘭大人事先已經打聽清楚,否則那日又為何會出現在我家的胡同口,今日又為何突然出現在此。但是……”
他看向蘭泰信的目光變得冷硬又譏諷,“錯過便是錯過,母親這二十二年來受過的苦又豈是你一句話能夠抵消的?你,不配!”
“子陽……這中間定是有什麽誤會。”早就被吓傻了的蘭泰寧這會兒終于消化完這事兒,沒想到與他稱兄道弟的程子陽他的母親竟然與大哥有那麽一段淵源,而程子陽竟然是他大哥的兒子,那麽就是他的侄子。
蘭泰寧見程子陽态度冷硬,似乎并不想給大哥這個機會,不免開口幫忙求情,畢竟這事若是解決的好便是皆大歡喜的事,否則不光大哥痛苦,恐怕程子陽一家也難以安寧,想到大哥這二十來年一直孤身一人,蘭泰寧迫切的希望眼前一切都是真的,迫切的希望大哥能夠找回所愛,能夠有一個完整的家庭。
“蘭泰寧你閉嘴!”程子陽再叫蘭兄已然叫不出口,他怒不可遏,眼眶都紅了,“你無權替眼前這個男人辯解。他不配得到母親的原諒。”
蘭泰信嘆氣,只堅持道,“我想與你母親面談。”
“休想。”程子陽說完胳膊一伸,“蘭大人請,我程家不歡迎你。”
蘭泰信站在那裏不動目光落在窗戶上,他知道李秀娥就在裏頭,他看到她的臉了,看清了眼角淺淺的魚尾紋,他知道她受了很多苦,可他真的不是故意的。
蘭泰信心中苦澀,非但不退出去反而更進一步,站在那裏凝聲對窗戶裏頭的人道,“秀娥,給我一個機會讓我說與你聽。”
屋內沒有任何動靜,就連低聲的談話聲都沒了,抽泣聲也漸漸歇了。
蘭泰信道:“那時我十八歲,出了那樣的事驚惶不安,于是我很沒擔當的逃走了。”
“不要再說了!”程子陽厲聲呵斥,“請你離開。”
蘭泰信不聽,任憑他過來推他,仍舊道,“可我後來回來了!在第二日我就回來了,李家人告訴我要想娶你就要按照他們的要求去做,我做了,但是他們告訴我你人沒了!”
他說到後頭聲音都顫抖了,“是我的錯,我不該逃走,不,我該帶着你一起逃走的,該帶你離開那個虎狼窩的,一切都是我的錯。”他頓了頓,聲音裏帶了絲絲的哭腔,“但是請你相信我,我去找你了,可是我找不到你了。”
後頭的話落在李秀娥心上,她捂住嘴哭了。
蘭泰信仍舊道,“求你,給我一個面談的機會,我想親自與你說。”
“不必了。”李秀娥站起來,看着關閉的窗戶道,“我不想再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