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1)
尋找桃花源
十二天後,渭水北岸。
尋找桃源而未得的那一老一少行走在河邊的大路上,走着走着,少年忽然匍匐下來聽地,道:“爹!有騎兵!”
老者将少年一拉,兩人一起隐入大路邊的長草叢中。
過了一會兒,遠處漸漸出現一百餘騎,行色匆匆地向郿縣方向奔去。為首的兩人服飾與其他騎兵不同,顯然是這隊騎兵的首領。其中一個時常在馬上回顧長安方向,嘆道:“不知丞相如何了。”
另一個道:“希望盡快找到青羊子取得靈藥,使父親大人病情轉危為安。”
馬上對答的這兩個首領,前一個叫苻陽,爵拜秦國東海公,後一個叫王皮,是前秦帝國丞相王猛①之子。
①王猛:字景略,中國古代著名的政治家,是奠定前秦帝國霸業的宰相,時人将他與南方東晉的謝安并列,稱為“關中良相唯王猛,天下蒼生望謝安。”
這時是東晉寧康三年(公元375年),天下分成南北兩塊:南方的東晉皇朝是孝武帝①在位;北方的前秦,雄主苻堅②登基已有一十八年。
這十幾年來苻堅在王猛的輔佐下滅了鮮卑族所建立的燕國,打敗了東晉,攻占了蜀地,又吞并了擁有隴西地區的涼國和占據晉北的代國,疆域東至大海,西至大漠,基本上統一了中國北方,并迫使東胡稱藩,西域來朝,境內五胡束手,天下再無勁敵。
自桓溫③老病以後,舉世再無英雄能抵擋苻堅與王猛這對無敵組合的鋒芒。眼見天下十分苻堅已得其七,東晉之危堪比三國後期蜀漢滅亡後之孫吳。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王猛卻得了重病,醫藥無效以後,苻堅親自到南郊北郊、宗廟社稷為王猛祈禳,又遣侍臣遍禱河、岳諸神,诏尋天下能療王丞相重病的奇人高士。
①孝武帝:即司馬曜,是東晉王朝比較有作為的皇帝。他14歲親政,在他親政的24年裏,晉王朝出現了振興之象。他是個很愛開玩笑的皇帝,他的死是個千古奇談。
由于他對寵信的張貴人開玩笑說要廢棄她,導致張貴人當晚一怒殺了他。他死後葬于今南京梅花山。
②苻堅: 十六國時期前秦的皇帝。他在位前期勵精圖治,基本統一北方,後來在伐晉的“淝水之戰”中大敗,自此一蹶不振,又遭到之前投降的鮮卑、羌人的背叛而逃出長安,最後被殺,終年48歲。
③桓溫:東晉大将,曾領兵剿滅盤踞在蜀地的“成漢”政權,三次出兵北伐(伐前秦、姚襄、前燕),戰功赫赫,晚年欲廢帝自立,未果而死。
其中往西尋找青羊子這一路苻堅最為重視,所以特地派侄子苻陽和王猛之子王皮前來。兩人多方打探,到今日才得到一個較為确切的消息。
苻陽在馬上問王皮道:“這個青羊子真有起死回生的神通?”
王皮道:“這我也只是聽家父提起過,說他學問博冠天下,雲笈派的丹藥之術又不在南方素靈派之下。想來他名列玄門五老之一,必有道理。”
玄門五老乃是當今玄門五大宗派的魁首,這五大宗派本來的分布是南一北四,但中原為五胡所亂以後,由于五派均奉晉室為正統,所以留在北方的也相繼南遷。只有雲笈派由于在江南受到排擠,便轉而入蜀接受成漢政權①的供養,成漢滅亡前夕又遷徙到秦嶺一帶隐居起來。
雲笈派在戰亂中屢屢遷徙,門人弟子越來越凋零,近十幾年來其門人甚至沒有在江湖上露過臉,但掌宗者青羊子仍然以他的個人聲望與實力在玄門五老中牢牢占據一席之地。
苻陽道:“當初青羊子才到關中時,我大秦本來有意加以禮待,誰知卻偏偏遇上厲王之厄錯過了,當今陛下登基以後再要尋他,卻又不知他躲到哪裏去了。”
厲王是秦國前代君主苻生死後的谥號,苻生在位時荒淫殘暴,殺人如麻,把他父親苻健留下的江山搞得烏煙瘴氣。他的堂弟苻堅因勢就利,以篡位登基而舉國稱慶。
王皮聽了苻陽的話以後笑道:“這青羊子陛下也确實找過他,但只怕找得沒那麽賣力,要不然就算陛下找不到青羊子,青羊子他自己還不會跑出來麽?”
苻陽眉頭揚了揚道:“你是說……佛門?”
①成漢政權:也稱成、後蜀,是中國歷史上五胡十六國時期的“十六國”之一,全盛時期領土包括四川、雲南、貴州的大部分,建都成都。
“沒錯!”王皮冷笑道,“當時長安上至天子百官,下至黎民百姓都信佛,關中雖大,可未必容得下二教并尊。再說青羊子雖然是道門宗師,但他雲笈派畢竟是曾随晉室南遷、藐我北朝為胡虜的漢統玄門,忽然北來,陛下能馬上就信任他?”
苻陽點了點頭道:“不錯。不過這次令尊染病,對青羊子來說卻是個好機會。你說青羊子能不能趁機上位?”
王皮臉上滿是擔憂,說道:“青羊子能否上位我一點興趣也沒有,我只盼望着他确有回天之術,要不然……唉……”
苻陽安慰道:“別這樣。丞相去年才壽登五十,天年正健。只要能在青羊子那裏求得靈藥,定能讓丞相延年益壽。我怕的反而是這青羊子藏得太深我們找他不着,或者是耽誤了時機——被皇上責備倒是小事,怕的是誤了丞相的病。這次幸而是打聽到曾伺候過他的一個火工道人,在郿縣,但郿縣地方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要找到這個人只怕也不容易。”
王皮咬牙道:“我們已經得了皇上令谕,到了郿縣就算挖地三尺也要把這個叫徐隆慶的人找出來!”
“咦!好大的船!”
苻陽和王皮聽見屬下驚嚷都向河中望去,果然看見一艘大樓船,長達數丈,船頭甲板能容馬匹回旋。這個時代渭河河水雖遠比後世充沛深廣,但這裏畢竟是內河,出現這樣一艘可以和海舟媲美的樓船實在有些奇怪。
王皮打馬近河細看,只見這艘大船無帆無橹,但逆流行走竟不比奔馬慢多少,更奇的是船頭栖息着一只極其罕見的青羽赤尾大鳥,個頭竟比人還高。那青羽大鳥聽見馬蹄聲響,向這邊望了過來,眼中竟閃爍着寒光。
王皮對苻陽道:“此鳥青羽赤尾,看形狀莫非是《山海經》中所記載的滅蒙鳥?此鳥應該已經絕種千年了,若不是家父藏有《山海經》和《山海圖》的部分殘卷,就連我都認不出它來,這種鳥怎麽會出現在這裏?這艘船來歷只怕大不簡單。若不是郿縣的事情更急,真想上去探探!”
苻陽道:“這裏是內陸又不是海上,這麽大的船藏不了,等我們辦完青羊子的事情再來尋它也不遲。”
王皮道:“不錯!”
兩人定議以後,快馬加鞭,領着這隊騎士絕塵而去。等他們過去以後,道旁的長草中才走出一老一小兩個人來,少年指着遠去的苻陽、王皮等人道:“爹爹,剛才你聽到了麽?他們好像也要去找青羊子!”
那老者沉吟道:“馬上言語帶風,我卻沒聽得清楚。”
少年道:“沒錯的,沒錯的,我分明聽見帶頭那個人說‘等我們辦完青羊子的事情再什麽什麽’的。怎麽辦?會不會是來捉我們的?”
那老者搖頭道:“不會不會。看這批人的服飾是苻秦的人,我們的仇家宗極門擁護的是大晉,如今秦晉勢不兩立,宗極門無論如何不會和苻秦攪在一起。想來他們找青羊子要辦的是另外的事情。不過咱們最好還是搶在他們前面,否則恐怕事情有變。”
兩人走出數裏,尋到一個渡頭,渡頭上一艘尋常民船也沒有,只有剛才在渭河上逆水如飛的大樓船。
少年扯了扯老者的衣袖道:“爹爹,看!那艘大船,還有那只青色大鳥!”
像這樣大的船、這樣奇異的大鳥都是罕見之物,那少年雖然在逃亡之中,但好奇畢竟是孩子的天性,所以一見到那大鳥雙眼就亮了起來,一副想過去瞧瞧的神色。
“別管它!”老者道,“我們初到三秦,人生地不熟的,這些來歷不明的事情能少管便少管。還有,你要切記!若有人問起你我的姓名,便說姓秦,萬萬不可透露本來的姓氏。”
少年道:“嗯,我知道,我姓秦,叫秦征,爹爹叫秦……秦禮泉。
唉,真別扭。”
那老者道:“你叫秦征無所謂,畢竟沒人知道你的名字。但我禮泉二字卻也透露不得!”
少年秦征道:“那叫什麽?”
老者道:“我們取這個秦字是指國為姓,這名便指地為名,若有人問起,便說我叫秦渭吧。”說到這裏嘆道:“宗極門是大晉的護國武宗,氐人①防得極緊。到了這裏,希望能逃過他們的追殺。”
說到宗極門秦征忽然激動起來:“爹爹!他們宗極門不是自稱玄武正宗麽?我們又沒做過什麽壞事,他們為什麽這麽為難我們玄家?”
“玄家”二字一出口,秦渭便喝道:“住口!你忘了我剛才的囑咐了?玄這個姓氏,今後不準你再出口,除非你将來能修成無上武學道法,不怕宗極門的追殺,否則便把這個姓氏爛在心裏,任他是至親好友也不準告知!”
秦征低下頭道:“是。”
①氐人:即氐族,中國古代民族,前秦帝國的建立者,五胡亂華的五胡之一。
秦渭眼中滿是悲痛,含淚道:“冰兒啊!爹爹的話你要牢記啊!這世間除了你自己,沒什麽人信得過的。你想想,孫宗乙與我是總角之交①,從小到大幾十年的交情,可一聽這個玄字,還不是馬上翻臉無情。現在我一想起當年酒後吐真言便悔恨欲死。從那一天起,你的叔伯們,你的哥哥們,還有你的大娘便一個接一個全死了。若不是在颠沛流離中遇到你母親,我們玄家只怕便要絕後了。可那幾年裏我們躲得那麽偏僻,還是沒能躲過宗極門的追殺,他們找到我們以後,竟然連你剛剛生産完的母親,還有你那才出世的弟弟也不放過!”
秦征聽得淚流滿面道:“這個大仇,孩兒長大了一定要報!”
秦渭搖頭道:“不,不!我只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至于報仇,那是想都不要想了!宗極門玄武雙修,乃是天下第一門派,就是大晉天子也對他們備盡尊禮,甚至連桓溫那等人物生前也要對他們假以辭色,我們家這仇如何報得了?”
秦征哼道:“難道天下就沒有不怕他們的人?”
秦渭嘆道:“不怕他們的人,也許還有幾個的,比如這次我們要去尋求托庇的青羊子便是其中之一。但青羊子就算肯出頭,最多也不過是保得我們的性命,至于說到要動搖宗極門的根基,恐怕便是玄門五老聯手也未必能夠;更何況五大玄門除了青羊子之外又大多和他們廣通聲氣,若是見到我們。別說幫我們報仇,只怕反而會在宗極門的慫恿下來追殺我們。總之報仇一事你此生再也休提,只要能躲過這個劫數,便算對得起你娘親和兄弟的在天之靈了。”
秦征卻低着頭,沒有接父親的話頭,只是道:“孩兒去找找看有沒有船可以過河。”
他沿着河邊眺望,來來去去走了好遠也沒找到渡船,正感奇怪,忽聽背後一個聲音問道:“你在找什麽?”
秦征回頭一看,卻是一個和自己差不多年紀的英俊少年,不由吃了一驚。原來秦征聽力極為靈敏,但這少年竟然悄沒聲息地出現在背後,直到出聲他才發覺,如何不叫他吃驚?但想想對方站在背後也沒暗算自己,想必沒有惡意,便随口回答道:“找船過河。”
①總角之交:總角,古代兒童頭發向上分開紮成髻。指童年時期就結交的朋友。
那少年服飾華貴,容貌更如明珠寶石一般,且腰佩寶劍英氣勃勃,似乎是士族人物。秦征身上的衣衫有些破爛,乍一看就像一個流民,但他面對這華貴少年卻半點也無自慚形穢之感。對于秦征的從容,那少年絲毫不掩飾他的好感,翹首向西望望,随即搖頭道:“我們剛從東邊來,那邊沒船過來。看樣子西邊也沒什麽船只。”
秦征嘆了口氣道:“那我們另外再想想辦法吧。”
那華貴少年道:“要不我去問問師父,看能不能渡你們過去。”
秦征愕然道:“你們有船?”
那華貴少年指着那艘船頭停栖着青羽大鳥的大船道:“喏,那不是?”
秦征看見那艘大船心中一凜,想起父親囑咐他別去招惹這艘來歷不明的船只,正想着如何拒絕,忽然一個極好聽的女子聲音道:“莫懷,幹什麽去這麽久?”
秦征聽那聲音似乎就在耳邊,吃了一驚,卻見那少年對着大船的方向道:“師父,這裏有個人要渡河找不到船只,我們能不能渡他一渡?”
秦征見他說話和平常沒什麽兩樣,但話音卻遠遠送了出去,心道:“原來是傳音功夫。這艘船的主人果然不是尋常人家。”
又聽那聲音道:“別人的事情,還是少管吧。我沒記錯的話,前方十餘裏外另有個渡口,那裏或許有船,讓他們自己尋去吧。”
秦征心道:“這聲音好美,原來這女人是他師父。”
那少年莫懷又看了秦征一眼,臉上頗懷歉意。秦征笑道:“不要緊,再說你師父已經指點過我們了,還是謝謝。”說完便走。
走出一段路程,他父親便從一棵大樹後面轉了出來,秦征把剛才的事情說了,秦渭道:“好,那就走吧。”
秦征嗯了一聲,轉頭見那少年坐在岸邊垂釣,他看了一眼對方的姿勢便笑道:“這人不會釣魚。”
秦渭道:“別多管人家的閑事,走吧。”
秦征道:“爹爹,你等會,我去教他一下。”
秦渭皺了皺眉頭。秦征道:“反正不用很久。再說我們過潼關之後宗極門的人便再沒出現過,想必沒什麽事情的。人家剛才指點過我們,也算是投桃報李。”說着便跑了過去對那少年道:“你這樣釣魚不行的。”
那少年一怔:“不行?”
秦征道:“你的手法不對,還有,我看看你的餌……咦,你居然沒有裝餌!”
那少年有些尴尬起來:“釣魚要餌的啊?”
秦征一聽差點暈倒:“沒餌怎麽釣魚啊,還是說你們這些公子哥兒不在乎釣不釣到魚,就是弄着玩兒?”
那少年道:“不是的,我是要釣幾尾魚給雲卿吃。”
“雲卿?”
“嗯,就是停在我們船頭的那只滅蒙啦。”那少年往那艘大船船頭的那只青色赤尾大鳥一指說:“雲卿本來也會自己捉小獸吃的,可它最喜歡吃魚,偏偏又不會抓魚,所以我便幫它釣幾尾吃。”
秦征道:“看它的塊頭,只怕食量很大吧?”
那少年道:“是啊,相當大。”
秦征道:“那你要釣到什麽時候?嗯,我悄悄幫你個忙,算是報答你師父指路之情——只是不能讓我爹爹看見。你靠近些,幫我擋住。還有,說話小聲些別讓我爹爹聽見。”
那少年也是童心未脫,聽秦征說的有點神秘兮兮的,也來了興趣,依言靠近,兩個少年便偎依在一起。秦征背着遠處的秦渭,在腳下拾起六塊石頭,跟着摸出一塊指甲大的香料來,扣在拇指與中指之間。那少年問道:“幹什麽?”
秦征道:“別作聲!”彈指将香料射入水中,口中默念:“散。”
那少年喔了一聲道:“是控香訣啊!”
秦征心道:“遇到個識貨的人了。”手指連彈,将那六塊石頭也射了進去,石頭入水之時帶着一股奇異的勁力,那少年看得點頭道:“這六塊石頭就是六個方向的定子,布下無形網,要這些魚來得去不得。你是個術士吧?”
秦征笑了笑道:“算是吧。”他天性本來活潑,逃亡途中一直壓抑着自己,這時遇到言語投機的夥伴,說上幾句話,瞞着嚴父幹點悄悄事,自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樂子。
說話間岸邊數尺見方的水面忽然冒騰起來,就像水開了一般,冒騰的水中不斷跳出魚來,也不知水之所以冒騰是被魚帶動,還是這些魚是被冒騰起來的水托出水面。魚越跳越厲害,再過片刻,那數尺見方的地方竟有數十尾魚同時跳動,而水下還有不知多少魚在游動。
那少年大喜,說:“你這香料好像能引得魚兒發狂啊。”
秦征甚少得到同齡人的贊賞,微微一笑,說:“魚蝦是最蠢的生物,要令它們發狂最容易不過了,若換了是貓犬鳥獸,我這香料就沒用了。不過你放心,這香料能刺激這些魚的大腦,讓它們産生幻覺,本身是沒毒的,所以這些魚可以吃。”
那少年嘬口一呼,那只滅蒙張翅飛了過來。巨鳥停在船頭時已顯得很不尋常了,這時雙翼層層張開,左右竟有二三丈之寬!羽毛一振,掩天而來,把秦征吓了一跳。那少年笑道:“別怕。雲卿長得兇猛,其實很溫順的。”
那滅蒙雖然不擅長捕魚,但這時魚兒不要命似地往上跳,它輕輕松松地便随口啄食,那少年正看得津津有味,秦征道:“好了,這些魚怕夠它吃了。我也告辭了。”
那少年怔了一下道:“這麽快?你還沒教我怎麽釣魚呢。”
秦征回頭望了父親一眼,雖然隔得遠了看不清他的臉色,但也可猜想父親的焦躁,說道:“我再不走我爹爹會生氣的。釣魚的事情,下次若有機會見面再說吧。而且就算沒人教你也可以自己琢磨啊,但記住要用餌。”說完便走。
那少年在他背後叫道:“喂,還不知道你叫什麽名字呢!”
秦征停了一下回頭道:“我叫秦……秦征,秦國的秦,征途的征。”這是他第一次用這個名字與人交接,感覺十分奇異。
卻聽那少年道:“我叫沈莫懷,沈是江東沈氏,莫懷是莫要忘懷之意。”
秦征道:“嗯,不會忘記的。後會有期。”
秦征走後,沈莫懷等滅蒙吃飽便回船了,才踏上船頭,便聽帷幕後面他師父的聲音道:“一點旁門小道,就哄得你這樣高興!”
沈莫懷低下頭道:“對不起,師父。因為我很少見到和我同年的人,所以……”
“所以就玩的得意忘形了?”
沈莫懷頭更低了,帷幕後的聲音喝道:“擡起頭來!”語氣竟然頗為嚴厲。
“師父,我錯了……”
“我有說你錯了麽?”
“我……”
“聽好!從今往後,第一,不要随便低頭,名門子弟,頭低低的像什麽樣子!”
沈莫懷頭一昂,帷幕後的聲音道:“不錯,就應該這樣。”頓了頓又道,“第二,從今天起不要随便認錯,如果你真的做錯,就是認一萬句錯也無意義,倒不如在做之前多想想怎麽不犯錯,第三,你剛才解釋自己的名字解釋錯了!莫懷,不是不要忘懷,而是不要記得……”
秦征不知道他新結交的朋友為剛才的事挨了一頓罵,但他自己卻有挨罵的心理準備。果然他走到秦渭身邊,便被父親責道:“很好玩麽?我們這一路來隐藏身份,便是再小的事情也不肯輕易露出功夫來,怕的就是留下痕跡。你倒好,路邊随便遇上一個陌生人便顯露控香訣,還幫人捕魚!”
秦征讷讷道:“我只是施展一個小法術,這種功夫,很多人都會的,應該不會留下痕跡……”
“夠了!”秦渭打斷他道,“你這個年紀,貪玩,希望多交朋友,這都很正常,在別的小孩那裏也不算什麽壞事。可是你別忘了我們現在是在逃亡!雖說宗極門已經很久沒出現了,但我太了解他們了,以他們的個性決不會輕易放棄的,在青羊子親口應承要庇護我們之前,萬萬不能掉以輕心!”
秦征聽到這裏問道:“可是爹爹,青羊真人他……他會幫我們麽?”
秦渭黯然道:“聽說雲笈派和宗極門關系很緊張,當年宗極門贊成什麽,雲笈派便反對什麽,所以才鬧得沒法在南邊立足。不過這次他們會不會因為我們而得罪宗極門,其實我也沒有多大的把握。但爹爹身上帶有青羊子故人的遺書薦信,希望會有幫助。好了,不多說了,走吧。”
秦征望了望渭河道:“爹爹,要不我們直接用水遁過去吧。”
秦渭喝道:“你給我住口!有道是路上說話,須防草裏有人。這裏視野開闊,焉知沒有人伏在暗處看着?我們臉上都戴着人皮面具,就這麽随随便便走着不會引人注目。但要是施展水遁讓人看見,我們的身份便露底了!”
秦征覺得父親實在太過謹慎了,心裏并非十分服氣,但見父親正在氣頭便不敢說什麽。父子兩人再往西行,走了幾裏,秦征怕父親年紀大了,勞累過度,道:“爹爹,咱們歇息一下,吃點東西再走。”說着便伺候秦渭在路邊坐下,父子二人取出幹糧,就着一壺清水,在路旁對坐嚼咽。秦征嚼了幾口幹糧,忽然說道:“不知什麽時候,能和爹爹一起在飯桌上吃飯,而不是蹲在路邊、藏在破廟,縮在山洞,連吃一頓安生的飯都不行。”
秦渭聽了這句話不禁呆住了,這些年他們父子二人為了躲避宗極門的追殺,一直過着颠沛流離的生活,這時被兒子觸動心傷,不由得黯然傷感,伸手摸了摸秦征的頭發,安慰說:“孩子,亂世人不如太平狗,當今世上,也不是咱們父子倆如此,北方胡人自相屠戮,漢人受盡淩辱,南方的百姓雖然免了胡亂之苦,但上頭有權貴門閥壓着,貧寒之士無立錐之地,過的也是朝不保夕的日子,天下人都在受苦啊。咱們能夠保全性命于亂世,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秦征想起一路來的見聞,說道:“爹爹,你說要是能找到一個躲開宗極門追殺的世外樂土,那多好……不過,唉,世上又哪裏有一個能把天底下所有受苦受難的人都裝進去的樂土呢?爹爹,你曾跟我說起過桃源,那個地方真有那麽好嗎?”
秦渭聽了秦征的感嘆,也不由得一怔,忽然之間他想到了那個桃花盛開的地方,但随即閉上眼睛,強行将之忘卻,道:“找不到的地方,就不要去想它了。”
吃完了幹糧,兩人重新啓程,又走出十餘裏,果然見到一個舊渡口,渡口上停着三兩只小船,卻只有一艘船上有人,看模樣是個漁夫,鬥笠蓋面正在船上睡覺。
秦征上前叫道:“這位大哥,我們想過河去,不知能否渡我們一渡?”
秦征叫了幾聲,那漁夫才懶洋洋起身,掀開鬥笠罵道:“什麽大哥!你小子有幾歲,敢叫我大哥!”他滿頭白發,原來卻是個老頭。
秦渭見對方年紀如此之老,反而放心不少,因為宗極門來追殺他們的人裏頭沒有這麽老的人物,便上前施禮道:“少年人不知禮數,還請老先生見諒。”
那老漁夫哼了一聲道:“什麽老先生!我們粗人,擔當不起這稱呼!”
秦渭賠禮道:“是是。只是我們父子兩人要到對岸辦點事情,苦無舟楫,不知老丈人能否渡我們一渡?”
那老漁夫往自己的船一指,道:“老頭子我懶得動了,若你們要過河,自己來搖船。”
秦征大喜道:“我會搖!”便跳了上去拿槳,秦渭也即登船。
秦征把槳蕩水,船到河心,那老漁夫贊道:“好把勢!”
秦征笑道:“比不上公公。”
那老漁夫笑道:“不,我比不上你。實際上我雖也生長在南方,但搖船卻不大擅長,這次怕露了馬腳,所以才讓你們自己來搖。”
秦渭父子聽到一半已經暗中心驚,等那老漁夫說完,父子倆已經聚在一起,秦渭喝道:“你是什麽人!”
那老漁夫笑道:“玄禮泉!你以為就你會喬裝易容麽?我們也會啊!”
秦渭驚道:“宗極門!”
那老漁夫笑道:“不錯!區區馮周啓,錢宗盛師座下末學,特來向玄家最後的兩位高手請教!”說着手一抹,去了臉上的化妝,卻是一個三十歲不到的年輕人。他手一反,掌中已多了一柄劍。
秦渭大驚,想也不想将秦征抓起就往河裏丢,一邊叫道:“水遁,逃!”但秦征才離開他的手掌,秦渭一瞥眼掃見河水裏閃爍着光華,袖子一抖飛出一條狀如蛛絲、細微得幾不可見的細線,在秦征落入水面之前就把他卷住,喝道:“回!”又将他倒拖回來拉在自己身邊。
秦征道:“怎麽了爹爹?”
秦渭哼了一聲道:“河底也有埋伏!”
秦征往水裏一望,果見河水裏似乎游蕩着幾尾銀光閃閃的魚,但轉念一想便明白過來,這些銀光恐怕不是魚,而是劍。
馮周啓笑道:“上天無門,入水有劍,玄禮泉,我看你這次怎麽逃!”
血灑渭河水茫茫
眼見身陷絕境,秦渭反而冷靜了下來,冷笑道:“誰說我要逃?就憑你,還不配讓我逃!”右邊袖子一抖,隐隐露出兵器的光芒來。
他正要動手,便聽水中一個聲音笑道:“若再加上我們呢?”小船東西兩側各有兩個人從河中騰起,兩人身上穿的衣服質地十分奇特,從水中冒出來後水滴便順衣服滑開,出水後身子一振,水滴四飛,除了頭發之外便再無一處濕淋。秦渭哼了一聲道:“蔣周齊!方周信!”
那船實在太小,被秦渭叫做蔣周齊、方周信的這兩個青年劍客從水中冒出來後,竟不在船上落足,腳同時在船舷上一踩,淩空而起,跟着竟然就圍繞着小船在水面疾馳起來。
“蜉蝣步法!”秦征脫口而出。
馮周啓笑了起來:“不錯!玄家的公子,見識果然不凡。”
秦征聽父親說過,宗極門的高手能将氣勁運于足下,在腳底接觸水面的一瞬間制造出一種螺旋狀的漩渦,借助這種漩渦的推動力在水面行走。據說此法源于對蜉蝣渡水之術的模仿,故稱之為蜉蝣步法,乃是一門頗為高深的輕功。
雙方正待出手,便聽南北兩岸兩個聲音同時笑道:“這麽快動手了啊!”風聲獵獵,又有兩個人如風一般橫掠河面,用的仍是蜉蝣步法,只是來勢卻要迅疾得多。兩人欺近之後,也一樣繞着小船飛步打轉,只是打轉的位置卻比先前那兩人離得遠了些。四條人影便如四個光點,圍繞着小船形成兩個同心圓。
馮周啓道:“南岸來的這位羅周原師弟玄先生是見過的,至于北岸來的嚴周震師兄和我一樣,與玄先生乃是初會。”他的言語仍然顯得十分客氣,若不知道的光聽這話怕會以為馮周啓是在和師長父執說話。
水面四人繞着小船周行不息,最大的目的顯然是要防止秦渭父子逃跑。秦渭心道:“這次主攻必然是由這個馮周啓來發動。”哼了一聲,說道:“水裏還有兩位,其中一位想必是司馬周賢吧?”
馮周啓笑道:“司馬師兄自然是在的。玄先生四處偷師,從名門正派到旁門左道的逃跑功夫都學了個囫囵,尤其擅長五行遁術。水裏沒有司馬師兄坐鎮我們如何能放心?”
秦渭哈哈笑道:“為了捉拿我父子二人,宗極門居然出動了七把劍!哈哈!我們父子的面子可大得很哪。”
馮周啓笑道:“何止七把劍,孫宗乙師叔随後就到。”
聽到這個名字,秦渭驚怒地重複了一下:“孫宗乙!”
“沒錯。”馮周啓笑道,“所以玄先生如果不想多吃苦頭,不如……”
秦征含怒道:“不如就把頭獻上,對不對?”
秦渭喝道:“冰兒不要多口!”
空中羅周原掃了秦征一眼道:“上次見你,面貌聲音都不同。想必你不但化了妝,還變了聲線。嘿!可惜如今什麽也不管用了。在我們宗極門七劍的劍圈之內,就是十個玄禮泉也別想逃出去!”
秦渭呸了一聲罵道:“就憑你們幾個,也配稱宗極門七劍?”手一抖,喝道:“接招!”他的袖子突然抖出一支兵器來。那兵器如同一支銅棍一般,直襲馮周啓面門。馮周啓舉劍一擋,眼看就能隔開這一招,那銅棍忽然長出一截來。馮周啓臨危不亂,腰不動腳不擡,整個人卻已經挪移到了船頭,除了腳尖,全身都虛仰在船身之外、河水之上。不料那怪異兵器的末端忽然彈出五個尖刺,尖刺又射出了十分淩厲的鋒芒來直襲馮周啓的五官——這五道勁氣才是秦渭功力之所聚。
原來這件兵器分作三截,第一截如同一個人的上臂,第二截如同一個人的前臂,那五個尖刺更如五個手指一般。
馮周啓叫道:“這就是公輸氏機關手麽!來得好!”
秦渭的武功不如宗極門,但卻有家傳的種種陣法機關,這時人在河中無法布陣,護身機關術随即展開。這機關手是他遵魯班遺譜打造而成,因魯班本姓公輸,所以此手便叫公輸氏機關手,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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