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

“王家?”楊鈎驚道,“不會是‘王與馬,共天下’的那個王家吧?”

朱融笑道:“就是那個王家!王家是南遷的中原名門,陸家是江東的本地豪族,當時王家權傾半壁,招陸宗念這個不世出的武學奇才做女婿,也算門當戶對。據說陸宗念一開始極力抗拒,但為了此事陸老夫人竟一病不起,陸宗念乃是一個孝子,最後終于違抗不了母命,答應成親。當日王陸聯姻,轟動一時,玄門武林中不知有多少高手名宿前往觀禮,朝廷之上更不知有多少達官貴人捧場。做媒的,是大晉的皇帝,成親的地方是建康皇宮,據說連北方的胡人朝廷也派了使者道賀。不料就在這場婚禮上,卻又鬧出了一場大變!”

楊鈎秦征忙問:“什麽大變?”

“是凰劍湛若離出現了!”朱融忍不住唏噓道,“據說成親之前,陸老夫人已經做了多方布置,請了數十位玄武高手多方牽制,或動之以人情、或威之以武力,但凰劍劍術通神,性子又烈,那數十位高手竟然都壓她不住,還是叫她闖進了建康,殺入了皇宮,就在婚禮之上以她的凰翎劍刺傷了陸宗念!”

兩個少年聽到這裏都忍不住啊了一聲,朱融言語雖然簡略,但他們也能想象到那一戰矛盾之深、戰況之烈。遙想當年湛若離以一孤女,持一寶劍,打敗天下高手,刺傷負心情郎,那般豪情裏不知藏着多少傷心,那般悲壯中又不知隐含着多少無奈!

楊鈎追問道:“後來呢?後來呢?凰劍刺傷了鳳劍之後又怎麽樣了?”

朱融道:“湛若離刺傷了陸宗念以後,據目睹其事的人描述,當時凰翎劍只要再進一分陸宗念便非死不可了,但她卻停了下來,忽而掩面撤劍,遠走海外,自此音訊全無,不想今天卻忽然在這裏出現。”

秦征聽得呆了,楊鈎道:“她明明已能殺死鳳劍,怎麽又忽然住手?不通,不通,師父你這消息有誤,多半是以訛傳訛。”秦征卻搖頭道:“不,這應該是真的。”

不知為何,秦征對凰劍湛若離忽然生出極深的同情,聽着朱融的描述,仿佛人也代入為當年那位絕代女劍客,對她的一舉一動都深感理解。

朱融卻笑道:“是真的也罷,是假的也罷,總之這些玄門故事都過去這麽多年了,除了閑暇時說說談談,與我們也沒什麽關系。”伸手拿過湛若離遺下的那手卷,心想,“這手卷若真是凰劍留下的,那定是一等一的秘笈,這下可發達了。”但接過之後看了半日,卻甚是失望,搖頭道,“也不知在說什麽!這真的是湛若離留下的?”覺得對自己沒什麽用處,就還給了秦征。

秦征見朱融如此見識也看不懂這手卷,甚是苦惱,但仍然不肯放棄,抱頭苦思了兩日,腦中忽而靈光一閃,想起一事,便求朱融去給他開了那個八卦門。進了山洞,尋到青羊子的“紫氣金身”,便将屍體背起。那屍體雖然枯槁,但十分沉重,他又問朱融:“朱伯伯,玲珑塔在哪裏?”

朱融看看地面那兩行字:“欲入我門之有緣人,可葬我骸骨于後山玲珑塔頂層,三跪九叩,傳汝至道。”便猜着了秦征的心思。這時楊鈎也已猜到秦征既看不懂湛若離留下的劍訣,就想得到青羊子的秘笈遺卷,以練成雲笈派的神功好去報仇。朱融卻搖頭道:“沒用的,沒用的。”但看看秦征堅毅的眼神,知道勸也沒用,就說,“那玲珑塔就在後天峰上。”秦征問後天峰在哪裏,朱融說:“咱們現在所處的就是先天峰,後天峰是青羊谷最高的山峰,與先天峰有一道石梁相連。”

青羊谷內只有一道石梁,也就是當日孫宗乙将秦渭打下萬丈深淵的地方。

秦征背着青羊子的“紫氣金身”,飛步走到山後,踏上石梁之時默默祝禱:“爹爹,請你在天之靈保佑孩兒,我一定練成青羊真人留下的神功至道,報此大仇!”便踏上了石梁。

這道石梁又滑又窄,中間還有許多地方斷了,便是空身奔跑過去也十分危險。秦征輕功不錯,空身要過這道石梁不難,可是背着一個沉重的屍體,走起來就難了數倍。在這難以立足的石梁之上,若是一鼓作氣地飛馳過去,那便又快又穩,若是走走停停,反而更加危險。

秦征走到崎岖滑溜之處,幾次都要停下,但終于咬牙熬了過來,但覺身體漸漸沉重,體內真氣也漸漸渾濁,身子兩旁就是萬丈深淵,腳下罡風吹來幾乎能将人撲倒。正難受時,忽然想起沈莫懷教會自己的真氣相連之法,當初背父親時曾施展過,十分好用,這時心想:“青羊真人已經仙逝,人死如燈滅,卻不知此法是否有效。”

這時他體力已經消耗了十之七八,在石梁上停又停不得,走又走不大動,便勉力一試,一股微弱的真氣運到掌心勞宮穴,從青羊子的背部透了進去。

噫!這股真氣運到青羊子體內,竟然便不再受秦征驅遣,卻有另外一股力量牽引着在青羊子體內繞了個小周天,跟着從青羊子胸口檀中穴透出。秦征只覺得背心一陣清涼,一股真氣已經從自己的靈臺穴上滲了進來——這股真氣在青羊子體內走了這一圈後,其質已與秦征發出之時大不相同了。

秦征又驚又喜:“青羊真人當真是修為通神了。他人已仙逝,留下的‘紫氣金身’卻好像還有生命一般!”精神為之一振,他既與青羊子連體,又得青羊子真氣之助,只覺得腳下一輕,步履也輕快起來。

朱融和楊鈎跟在秦征後面,他們兩人空身飛奔,朱融也就罷了,楊鈎卻也跑得有些吃力。看看秦征背着青羊子的屍體越走越慢,朱融怕他精疲力竭連人帶屍摔入谷中,就要上前幫他一把,忽見秦征的腳步卻突然變得輕捷起來,一踏一步,都由方才的蹒跚變為沉穩,而青羊子身上所籠罩的那一層若有若無的紫氣,竟也漸漸盤繞到秦征身上。朱融暗暗稱奇,秦征自己卻恍若不覺,到後來秦征越跑越快,幾乎就要離地飛起一般,朱融雖是空身飛走卻也被他遠遠甩在了後面。

過了石梁,踏上後天峰上,果見山巅矗立着一座七層玲珑寶塔。

石梁和寶塔之間并無石階道路,卻隔着巨岩、碎石與林木。這時秦征更不猶豫,只望定寶塔方向便飛奔過去,腳下一點一踩,每一步跨出都是一二丈,遇到岩石一跳而過,遇到林木便上樹縱躍,不多時便來到這寶塔底下,心中充滿了興奮,身體也蓄滿了力量。他越石梁、上高山,一路飛馳,竟然跑上了瘾,腳下竟不願意停留,繞着寶塔轉圈以等待朱融、楊鈎。

過了有兩頓飯工夫,朱融、楊鈎才趕到。楊鈎氣喘籲籲,指着秦征罵道:“阿征老弟,你跑這麽快幹什麽!要把我累死嗎?”

秦征心情甚佳,也不回嘴,笑道:“朱伯伯,楊大哥,咱們上塔去吧。”

朱融冷冷道:“你別太興奮,還是冷靜下來,先看看這座‘寶塔’是什麽樣子再說。”

原來秦征剛才得青羊子的氤氲紫氣穿經透脈,大感受用,興奮之餘到了塔邊竟也沒細細觀看此塔,這時聽了朱融的話,停步仰望細看,一股失望猶如冷水一般當頭潑下。

眼前這座塔雖有玲珑之名,卻哪裏是什麽“寶塔”?但見它門戶破舊殘損,琉璃磚十九落彩,顏色暗淡,又堆滿了鳥糞,發出陣陣臭味,顯然是在山巅久經風雨,已成了飛鳥之居。

朱融道:“當初我在洞中看到青羊子留下的那句話,馬上就想到他可能是把秘笈道書都藏在這玲珑塔內,在手冊上找到此塔方位之後馬上趕來,把塔內塔外都搜了個遍,卻哪裏有什麽道藏、秘笈?裏頭破破爛爛,連張像樣的凳子也沒有,只有最頂層有個人形的木龛,料來是青羊子用來裝自己屍體的。”

楊鈎也笑道:“要真有什麽道藏秘笈,我們早拿出來練了,還等到你來?哼,你以為我很想待在這青羊谷種田麽?要是能練成絕世神功,誰願意窩在這裏啊。”

秦征望着這七層玲珑塔,發了半晌的愣。朱融叫道:“走吧!回到先天峰,剛好開飯。”不料秦征卻道:“不!既然已經來了,就上塔去。

我在八卦洞中既已發願,怎麽的也得上去把青羊真人的紫氣金身安放好,就算得不到道藏秘笈,也不能半途而廢。”說着舉步進了塔門。

朱融和楊鈎對望一眼,都搖了搖頭,暗罵了秦征一句傻瓜,但還是跟在他的後頭。

塔內果然也破舊不堪,蛛網蟻穴處處都是。第一層原有一些壁畫,也早變得斑駁不堪,又有十幾個歪歪斜斜的塑像,踏上階梯,呀呀作響,顯然塔梯也腐爛得厲害。第二層也是什麽都沒有,只是天板中間垂懸着一條草繩。第三層中央則栽有一株盆栽,卻已枯萎。第四層頂心印着一個脫落的太極圖。第五層堆着些灰燼。第六層的角落裏挂着一個幹癟的葫蘆。秦征背着青羊子的紫氣金身,走到頂層,果見中間擺着一個木龛,約容一人,便恭恭敬敬地将青羊子的紫氣金身放了進去。

楊鈎指着青羊子笑道:“牛鼻子,你倒也有福氣,遇到這麽個傻小子,若換了別人,誰來理你?”

秦征見龛前擺着一個蒲團,便恭恭敬敬行了三跪九叩之禮。他跪叩時楊鈎笑道:“阿征,你真拜他做師父啊,那都是一個死人了,又沒留下什麽玄武秘笈,你拜他也沒用的。”

言未畢,忽有七股紫氣從青羊子的七竅之中飄出,先是籠罩住了金身,跟着籠罩住了整個神龛。秦征跪在蒲團上似乎也起了感應,于是那股紫氣也飄蕩出一股來,萦繞住了蒲團,萦繞住了秦征。

神龛之內,青羊子那枯槁的面容漸漸變得紅潤起來,眉舒須展,飄然若神,宛如活過來了一般。

朱融、楊鈎見到這等異象都大吃一驚,瞪目呆口,久久說不出話來。

桃源秘密

對紫氣金身進入神龛之後的變化,秦征也驚訝不已,吃驚之餘又生欣喜,知道自己的這一片誠心多半沒有白費。

卻見紫氣金身忽然動了起來,左手中指及無名指內彎,大拇指壓住中指及無名指指尖——朱融認出這是道家的“道指”——紫氣金身的右手卻作平托狀,跟着便有一股紫氣盤旋而上,在青羊子虛空的右手上方凝聚成一個七層寶塔形狀。朱融見了驚道:“玲珑塔,玲珑塔!這才是真正的七級玲珑塔!‘讀字洞’那卷手冊上所載的‘雲笈七寶’原來真的有!”

忽然青羊子的紫氣金身前憑空出現幾行字來,那些字如煙如氣,懸浮在半空,望上去恍如幻覺。秦征讀道:“當年吾與謝、龍、知、呂諸君子依《山海圖》開辟桃花源,恨遭心魔離間生門戶之見,大功未成而一身獨退,使得桃源有缺,六合不全,此事為餘一生之憾。得我七寶者,須攜玲珑塔至桃花源,以我金身,鎮其炁眼,了我心願。青羊子絕筆。”

秦征看得心頭一震:“青羊子也與桃源有關?”

楊鈎卻看不懂,問道:“這是什麽意思啊。”

朱融道:“好像是青羊子和幾個人開辟了一個叫桃花源的地方,事情還沒辦成他就與其他人鬧了矛盾,中途退出,臨死前後悔了,就想要得到這雲笈七寶的人帶着玲珑塔連同他的紫氣金身,去鎮那個什麽桃花源的炁眼。”

楊鈎道:“啥?到手的寶貝再送出去?誰這麽傻啊!別管他!”

一言未已,神龛之內的紫氣忽化作一股氣浪逼蕩開來,充斥滿整個空間!秦征、朱融、楊鈎都抵擋不住,從塔梯滾了下來,滾到了第六層。

這時第六層內的景象也已大變,角落裏那個幹癟的葫蘆不知為何竟變得徹體通紅。在這道紅光的照耀下,三人都覺頭痛欲裂,隐隐有一股沖動就想叫嚷出自己的名字來——似乎把自己的名字叫出聲來後就能解脫這痛苦。

這時秦征已是初窺心學門徑,一個感應便覺得那個紅色的葫蘆裏盤旋着某種奇異的靈場,而這種靈場顯然能夠對人的腦府神經造成極大的影響,那種脫口要喊出自己名字的沖動,正是本身元神将被那奇異靈場控制的征兆。

朱融仿佛想起了什麽,驚呼道:“不好!這是能吸人魂魄的血葫蘆!快逃!千萬別喊自己的名字!”趁着陣法還未全面發動,趕緊帶着兩個少年逃下了第五層。還沒走下階梯,三人都已入如烘爐之中,似乎多待片刻也會被煉成灰燼!雖然不明白怎麽回事,但三人哪敢停步,又往下逃。

人才離開第五層,已聞雷聲隐隐,好像這一層的寶塔裏頭充滿了雷電,楊鈎叫了一聲:“媽呀!”沒等朱融囑咐,又滾到第三層去了。

那第三層卻仿佛沒什麽危險,只是那盆盆栽已經長成青綠色,飄出陣陣青氣。看着青氣飄近,朱融以袖掩鼻叫道:“快下去!盆栽裏頭是神農木!這青氣有毒!”

跑到第二層,之前那條草繩不見了,卻出現了一條火龍,察覺有人便沖了過來,張口噴出火焰要吞噬三人。朱融想起青羊子那本手冊的記載,驚叫道:“這是凝聚了雲笈派歷代宗師先天純陽之氣的火龍索!”

秦征便想起沈莫懷所說将自身元精注入兵器中的法門,心想:“這火龍索怎麽自己會動?難道接受了雲笈派歷代祖師的先天真氣以後,這件神兵就能有生命了不成?”但很快就知道不是。他布開應言應象界,然後便發現有一股若有若無的念力從上面傳來,這道火龍索顯然是接受了那念力的指令而行動。秦征心中若有所悟,還來不及細細思索,火龍索已經掃了過來,楊鈎将他一拉:“阿征你發什麽愣!找死麽!”

跳下底層時,楊鈎叫道:“這層又是什麽……”這句話還沒說完,就覺一股勁風襲來,楊鈎堪堪躲過,竟是一把長槍!

秦征眼角一掃,只見這一層塔內那些歪歪斜斜的塑像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十八個金甲神人!每人都拿着一件武器,卻是矛、錘、弓、弩、铳、鞭、锏、劍、鏈、撾、斧、钺、戈、戟、牌、棒、槍、扒。

十八個金甲神人舞動着十八般兵器,卻也不是一擁而上,而是各守一處領地。楊鈎和秦征踏足處侵犯到了某處領地,便有一名金甲神人持兵器襲來,若在兩交界處,便有兩尊金甲神人來攻,若踏足三交界處,便有三尊來攻。每一個都是力大無窮,武藝精熟,比起青羊觀中的那八尊機關銅人,這十八個金甲神人顯然招數更為精妙,而且力量也更加強大。

尤其讓人驚訝的是,道觀中那八尊銅人還有很明顯的機關人的特征,行動之際會發出金屬摩擦的聲響,而這十八個金甲神人一眼望去卻仿佛是血肉之軀,攻防行動與人無異,真如道教傳說中的黃巾力士一般。

朱融取出虎頭尺抵擋,掩護兩個少年。秦征要幫忙,楊鈎拉了他叫道:“快逃吧!別在這裏逞強!”

兩人奔了出來,過了一會兒便聽呼的一聲,朱融倒縱而出,跟着玲珑塔的大門便砰地阖上了。

三人跑開幾步,再看這七層玲珑寶塔時,整座寶塔已非方才的模樣。但見全塔上下都籠罩在一片霞光當中,鳥糞蛛網被罡風吹盡,塔尖一道紫氣直沖霄漢,與整個青羊谷的天地靈氣連成一體,又與先天峰上、青羊宮中的玄光井遙相呼應。

朱融連叫:“厲害!厲害!”又道,“原來先前那些歪斜塑像、草繩都是假象,是要把青羊子的紫氣金身放進去,這座寶塔才會去僞裝,現真容。哼,青羊子真是機關算盡!若不是阿征心誠,真把他的屍體背了上去,誰想得到這座破塔藏着這麽大的秘密!”

楊鈎道:“不過那些金甲神人怎麽會動呢?難道青羊子真是神仙,能召喚黃巾力士不成?”

“嗯,應該不是。”朱融道,“那些金甲神人應該也是制作極為巧妙的機關人,靠着這玲珑塔的力量發動。”猛地将楊鈎打了幾下,罵道,“都怪你,亂說話!一定是你剛才的話得罪了青羊子,結果引動了機關!”

這幾下打得重了,楊鈎疼得左右閃避,一邊叫道:“他都死了,我怎麽知道一個死人居然還能聽到我們說的話。”

朱融調息了一會,就要推門入塔,楊鈎叫道:“師父啊,你還進去幹什麽?找打麽?”

朱融哼了一聲說:“你懂什麽!此塔每一層裏都布設有奇陣,也都藏有奇寶。只要破了奇陣,便能得到奇寶,甚至還能得到青羊子的秘籍——你連這一點都想不明白麽?”

然而那兩道門卻似有萬鈞之重,無論朱融如何用力都推不開半分。

朱融想了想,跪下默念道:“青羊真人,如果我們得到了雲笈七寶,日後一定将玲珑塔護送到桃花源,實現你的心願。此言若有不實,便遭五雷轟頂而死!”起身再推,卻仍然推不開塔門。

楊鈎叫道:“咱們幫忙撞!”兩個少年便以肩頭猛撞塔門幫力,卻也不行。朱融又發出虎頭尺向大門擊去,卻哪裏傷得了分毫?三人忙了半日,卻都勞而無功。看看日隐月升,朱融道:“先回去吧,咱再把那手冊通讀一遍,或許能找到開塔的竅門。”

秦征道:“開門是一回事,開門之後如何破陣更是關鍵。”

朱融道:“阿征說的在理。”

三人且休息片刻,調息養神,然後下山峰,越石梁,回到青羊宮中,胡亂弄了些東西填飽肚子,又好好睡了一覺,第二日起便把那卷手冊以及“讀字洞”中所有藏書都找了出來。朱融将那卷手冊反複琢磨,秦征一目十行遍搜藏書,一眨眼一個多月過去,卻還是什麽線索也找不到。

秦征道:“這玲珑塔和桃花源有關,如果找到桃花源的消息,興許就能破解這玲珑塔之謎。”

朱融道:“對。”

但“讀字洞”中卻連桃花源三字都沒發現。

楊鈎最早撒手,每天吃飽了就優哉游哉,見秦征每日埋頭苦讀,朱融頭發也白了幾十根,便笑話他二人說:“師父,阿征,你們也別忙活了,其實咱們占着這洞天福地,享這太平清福,不很好了嗎?何必這麽費盡心思?就算讓你們把寶物弄出來,又有什麽用處?”

朱融道:“回頭我們要是想到辦法取到了寶貝,你可別眼紅。”

楊鈎笑道:“若你們拿到了,我又沒說不要——不過還是等你們拿到了再說吧。”

朱融與秦征心裏牽挂着玲珑塔的寶物與奧妙,自然就連田也不種了,楊鈎是個懶漢,更不能指望他了。這一日田地裏的青菜都吃完了,楊鈎正說不如且下山幹一票老千的營生,風鈴聲忽作,三人跑到玄光井邊一看,山谷外卻來了好多人。兩個太監模樣,兩個官員打扮,十餘名兵将,此外還有數十名挑夫——為首的卻是王皮。

朱融警惕地道:“他們來做什麽?”

秦征道:“我去看看!”便尋了一件道袍套上,挂上一臉的天真無邪。楊鈎瞧見他這模樣,笑着撞了朱融一把:“師父你看,這小子絕對是我千門中的天才呢。要是一輩子憋在這荒山野嶺種田,太委屈他了。”

朱融也笑道:“南左北朱嘛,左興海的兒子,差不到哪裏去。”

秦征不管他二人取笑自己,跑下山去,對着王皮叫道:“哎喲!又是你!你來幹什麽啊!”

王皮看看山門無損,有些慚愧地道:“仙童請禮了。那日我們抵擋不住孫宗乙,兵敗撤走,如今想想,甚是汗顏。如今見山門完好無損,才放心了些許。今日仍然是奉了陛下聖旨,前來封賞青羊真人。”說着朝身後一指,那幾十個挑夫擔的卻都是金銀珠寶、绫羅綢緞以及精米、香油、道袍葉冠、名貴藥材諸物。

秦征見他頭上綁着白條,一副戴孝的模樣,心中一動:“王猛莫非死了?”便嘟着嘴說,“哼!當日虧你們還誇下海口,說什麽保我們青羊谷安靜無虞,誰知沒過多久你們便打了敗仗,放了那夥宗極門的家夥上來吵吵鬧鬧。雖然最後我師父出手把姓孫的趕走,但主燈卻已被撞滅,那祈禳北鬥陣之術卻也就破了,我師父因此難過了好幾天呢!”

王皮聞言放聲痛哭,秦征故作愕然狀問:“你哭什麽?”

王皮哭道:“仙童有所不知,小可與東海公當日敗走,還未回到長安,在路上就聽到了家父的噩耗!算算時日,正是那晚祈禳陣破的第二天,我們當時雖不知山上情況,但也猜到青羊真人的祈禳之術已經被宗極門破壞了。如今想來,卻是王皮護衛不力,以至家父命喪宗極門之手!”

秦征聽了心下訝異:“天下竟有這麽巧的事情!”

原來當日王猛病死,苻堅有如被剜了心肺,痛哭不止,連日茶飯不思,不久苻陽和王皮回到長安,說起青羊谷之事,苻堅的一腔悲痛頓時都轉為憤恨,指着東南大罵:“我只道奪我景略的乃是上蒼,不料卻是島夷從中作梗!”便要興兵南征,為王猛報仇。

幸得宗室大臣、陽平公苻融等死命勸住,道:“王丞相臨終遺言道:‘晉雖僻處江南,然正朔相承,上下安和,臣殁之後,願勿以晉為圖。鮮卑、西羌,我之仇敵,終為人患,宜漸除之,以便社稷。’丞相人雖已去,言猶在耳,請陛下以社稷為重,勿使王丞相在天之靈憂慮難安。”

群臣紛紛相勸,苻堅方勉強作罷。經此一事,“青羊子”雖然沒有救活王猛,但苻堅聽說他曾布下續命燈,雖然沒有成功,但也是被晉人幹擾所致,深恨晉人之餘,卻對“青羊子”有了好感,而且有此續命異術之人也該籠絡,以備将來不時之需,便下了敕令,封他為天下道門領袖,召他入長安侍奉聖駕。

秦征聽了這番緣由,卻道:“我師父不要什麽冊封,也不去什麽長安,你帶來的這些東西我們也不需要,你們回去吧。”

王皮卻哪裏肯被他幾句話就打發走?說什麽也要到山上親自拜見“青羊真人”後再說。

秦征道:“我師父因為祈禳一事,元氣大傷,得閉關三年,這段期間誰也不見。”

王皮道:“那也請小仙童引見令師兄。”

秦征無法,只好上山見朱融、楊鈎。楊鈎聽說緣由後罵秦征道:“阿征你怎麽自作主張!冊封要不要無所謂,但那些東西幹嘛不要。你等着,我下山去。”

朱融聽說苻堅要封他做天下道門總領,也忍不住怦然心動。秦征道:“朱伯伯,你可想好了!苻堅要封的是青羊子,不是你啊!咱們在這裏靠着青羊真人的洞天福地,瞞他們一瞞可以,若是到了長安,那裏藏龍卧虎、高手如雲,随時會被拆穿。若被苻堅發現我們是假的,治我們個欺君之罪,那時別說榮華富貴,連腦袋也保不住了。”朱融這才罷了這念想。

但楊鈎還是把王皮迎上山來,因秦征謊稱“青羊子”閉關,朱融便也只好回避。這道觀王皮是第二次來了,這裏畢竟是青羊子親自設計的居處,門面雖小,靈氣卻甚深厚,一草一木的布置都大有道理,王皮細眼旁觀,暗暗點頭,不敢因此道觀狹小就生輕視之意。

三巡茶後,楊鈎代替“乃師”接了旨意,收了賞賜,卻回謝了苻堅的召見,道:“家師如今閉關,實在是去不得長安。”

王皮也不勉強,卻一定要到青羊子閉關處隔門答謝,他說:“青羊真人為家父大耗真元,若不親自答謝,王皮身為人子,內心難安。”

秦征心道:“他話說的好聽,其實未必沒有試探的意思,畢竟他兩次來都沒有親得青羊真人的接見。可是他要到閉關處隔門答謝,卻要引他去何處看?”心念一動,已有打算,“是了,不如就引他去玲珑塔,此人既是王猛的兒子,見識一定不凡,說不定還能借他的口探到一些入塔的門路。”

就嘴角一翹,說:“師父在玲珑塔裏閉關呢,那裏豈是外人進去得的?”

王皮道:“玲珑塔?那小可只在塔下答謝,還請兩位仙童成全。”

楊鈎收了他那麽多禮物,吃人的嘴軟拿人的手短,被他纏得久了,也只得答應,又道:“若要去玲珑塔時,卻只王兄一人去得,其他人請在觀中稍候。”

王皮道:“豈敢不從!”

秦征這才在前引路,路上楊鈎與王皮閑聊,随口問了些世外之事,不多時過了石梁。王皮輕身功夫也自不凡,登山越林,全無障礙。到了玲珑塔下,他一望之下,但覺全塔上下紫氣氤氲,仙霧迷蒙,不禁大生敬畏之色。

青羊子深谙風水之學,他相中的這座青羊谷乃八百裏秦嶺神秀所鐘,而這座玲珑塔所建位置又是整座青羊谷靈氣之所聚。這時塔中玄機既已發動,以王皮的見識自然感應得到整座玲珑塔蘊藏着強大的能量,再不敢懷疑青羊子不在其中了。

王皮就在塔下拜了三拜,朗聲道:“末學王皮,謝過青羊真人祈禳大恩。”這幾句話卻不敢運起真氣傳出,乃是怕驚擾了青羊子閉關清修。

秦征忽然指着塔門笑道:“你不是要見我師父嗎?有本事你就進去。嘿,我師父雖然現在正閉關,但就算沒有我們師兄弟倆攔住,我看你也上不了我們雲笈派的這座七級玲珑塔!”說着嘴角又是一翹,看來便是一個不知天高地厚、喜歡炫耀的少年。

楊鈎眉頭一皺,不知他為何說這樣的話。王皮卻已經笑了笑道:“雲笈派玲珑塔天下知名,小可怎會不知?又怎敢亂闖?且不說七層寶塔中的各種神妙機關,單單是這道‘緣門’,小可怕就推它不開了。”

秦征心頭一喜:“此人果然大有見識!” 卻故作驚訝之色,“你……你居然知道緣門?”

楊鈎這時也已猜到秦征是在誘引王皮探消息了,連忙幫嘴,卻喝道:“師弟好生無禮!王大人是王丞相的公子,家學淵源,怎麽會連這點見識都沒有。”

秦征卻哼了一聲說:“我不信!嗯,他也許就是誤打誤撞,叫對了名字而已。”指着王皮道,“我再考你一考,什麽叫作緣門?若說得出道理來時,我才服你。”

王皮笑道:“所謂緣門,乃是玄術中的一種機關門設置,設門者立下限制,必須有特定條件的人以特定的方式才推得開此門。比如童子門,既設定必須純陽童子方能進入;又比如生辰門,便是得有特定時辰的人才能進入。”

楊鈎聽到這裏連連點頭,贊道:“王大人果然博學。”指着玲珑塔道,“話既說開,王大人不妨猜猜本門這座玲珑塔卻是哪一種緣門,必須如何才能推開。”

王皮上前端詳、推算了片刻,指着塔門的兩個羊角,說道:“若王某猜測不錯,則此門必須是特定之人,雙手緊握這門上兩個羊角方能推開,至于是何人,恕王某才疏學淺,卻推算不出來了。”

楊鈎一聽大贊道:“厲害,厲害!王大人好學問!”瞪了秦征一眼說,“自今往後,才叫你知道什麽叫做天外有天。”

王皮在山上也沒停留多久便走了。他走了以後朱融道:“原來這是一道緣門,卻不知得什麽樣的人才能推開,待我再到‘讀字洞’翻翻典籍,看看青羊子有沒有其他記載。”便要帶秦征去“讀字洞”翻書,卻左右找不到他,打開玄光井一看,找了半日不見。楊鈎道:“這小子對進入玲珑塔十分熱心,照往後天峰瞧瞧。”

一照後天峰,果然見到秦征站在玲珑塔前,沉腰紮馬,雙手握緊塔門羊角,正在使勁。朱融笑罵道:“這個癡兒!若這道緣門他推得開時,當日……”

還沒說完,只見秦征身上隐隐有些微紫氣散出,與那塔門生了呼應。楊鈎急忙調近了看,果見塔門正一點點、一點點地被秦征給推開了。

楊鈎啊了一聲說:“哎喲!沒想到與這塔門有緣的真的是他。”

朱融道:“是了,他背過青羊子的屍身,這多半就是進入玲珑塔的關鍵。當日我們三人推塔門時他只是在旁邊助力,若早讓他握住羊角正面推門,說不定門早就開了,何必等這一個多月。”

兩人一邊說着,一邊匆匆朝後天峰趕去,楊鈎叫道:“這玲珑塔的好處,見者有份,可別叫這小子給獨吞了。”

但到了後天峰上,玲珑塔前,大門卻早已關閉,任朱融、楊鈎推撞呼喊,裏面也無半點反應。楊鈎怒道:“這臭小子沒良心!太沒良心!”

朱融卻道:“這座玲珑塔內部十分兇險,他獨個兒進去了,是福是禍卻也難說。”

道門九訣

秦征得到王皮的啓示,在玲珑塔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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